京城内人人皆知,我那未婚夫国舅爷有个娇俏可人的妾室。
她生的如花似玉,深得国舅爷喜爱,又在战乱时救过皇后,因而上有皇后在庇护。若非出生微寒,早就成了正室。
为此,父母对圣上的赐婚颇有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只有我看得开。
“世间最无用的就是情爱,若是宠爱有用,她何至于到如今还是个妾。”
只有拿捏住权势才能拿捏住根本。
……
红艳艳的新房里,龙凤喜烛高照,满室的红色纱幔静静垂落。
前院觥筹交错声不断,我却充耳不闻,规矩地坐在喜床上,任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月上中天,门口才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直到离我一步之遥时,那双黑色皂靴才堪堪停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喜秤伸到盖头底下。
我屏住呼吸,等待我的未来夫君为我揭开盖头。
盖头被挑起一半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声嘶力竭的叫喊。
“将军,霜姨娘突然起了高热,烧得不省人事,求您去看看吧。”
拿着喜秤的手立时顿住,那杆喜秤被他用力甩在地上,黑色皂靴调转方向,就要往门口走去。
我连忙摘下盖头,出声阻止:“将军留步。”
身穿喜服的沈从元闻声回头,眼里下意识地闪过一抹惊艳,跪在地上的老嬷嬷也不由一愣。
角落里的小丫鬟更是沉不住气地脱口而出:“好美。”
我没有计较她的失礼,莲步轻移,上前挽住沈从元的手臂:“将军不通医术,去了也是无用,不如让我陪嫁的医女去给霜姨娘瞧瞧吧。”
趁着沈从元还未回神,我暗中朝陪嫁丫鬟紫烟使了个眼色,命她带人把这老嬷嬷拖下去。
可这老嬷嬷年纪虽大,力气却不小,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将军,求您去看看姨娘吧……”
沈从元终于回神,不满皱眉:“霜儿身体不适,我去看看她。”
老嬷嬷闻言,得意勾唇,终于不再挣扎,任由紫烟她们将她拖出新房。
沈从元转身就要跟着出屋,我连忙扯住他的衣袖,柔声道:“妾身并非拈酸吃醋,而是为将军着想,若是将军今晚出了这门,明日定会被言官口诛笔伐,落下宠妻灭妾的骂名。”
沈从元的眉头皱得更紧,但是到底没再往屋外走。
我顺势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妾身知道夫君对霜姨娘情深意重,妾身陪您一起等着,等医女瞧过无碍后,咱们再歇息。”
见我处处为他着想,沈从元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反握住我的手沉声道:“夫人有心了。”
我温柔一笑,趁机靠在他的肩头,掩住眼中的锋芒。
这医女出自宫廷,什么争宠手段没见过,这装病的雕虫小技,一碗安神汤下去,立马药到病除。
果然一个时辰后,医女来报,霜姨娘高热已退,已经睡下了。
沈从元悄悄松了口气,朝我行礼道谢:“多谢夫人宽容大度。”
我起身避开他的礼,笑着打趣:“现下夫君可安心歇息了?”
听到“夫君”二字。沈从元微微一愣,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微微低头,避开他的眼神,双颊不自觉地烧红。
沈从元却突然起了逗弄的念头,挑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
“夫人所言极是,为夫这就伺候夫人歇息。”
红纱帐轻轻落下,檀木喜床开始咿呀作响。
许是对我又感激又愧疚,这晚,他极尽温柔。
沈从元父母双亡,所以我不必早起敬茶。
但是他还有个皇后姐姐,长姐如母,今天我是要进宫去拜见皇后的。
有了夫妻之实,沈从元待我也温柔许多,我俩相携而出,远远就看到一抹粉色身影立在府门口。
看到沈从元,林霜儿立马红了眼眶,泪盈于睫,弱柳扶风,那模样格外惹人怜惜。
而沈从元也立马甩开我的手,上去扶住她。
林霜儿顺势靠在他怀里,啜泣不止,沈从元心疼地替她擦去泪痕,柔声安慰:“霜儿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痛了。”
谁知这一安慰,林霜儿反倒哭得更伤心了,沈从元顿时惊慌失措。
看够了戏,我悠悠上前开口:“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出发了,夫君不如带着霜姨娘同坐前头那辆马车,路上再慢慢同姨娘解释。”
闻言,沈从元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多谢夫人体谅。”
他搂着林霜儿往那辆镶金嵌玉的大马车走去,刚刚还埋首在他怀里的林霜儿迅速抬眸瞥了我一眼,眼底满是得意之色。
我淡然一笑,转身向后面的小马车走去,并没有将她的挑衅放在心上。
可紫烟却为我打抱不平。
“夫人,这霜姨娘也忒没规矩,那是您的马车,她怎能逾越。”
封闭的马车里,紫烟终于忍不住皱眉嘟囔。
我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稍安勿躁,她不懂事,会有人教她规矩的,不必你我操心。”
紫烟依旧眉头紧锁,眼中难掩担忧之色。
到了宫门口,林霜儿很自然地挽住沈从元的手走在前头。
她的贴身嬷嬷故意将我与他俩隔开距离。
紫烟按捺不住又想发作,我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默默地走在后头。
这是皇宫,最讲嫡庶尊卑的地方,我不信皇后会不管束她。
但我没想到,皇后竟也如此不明事理。
偌大的坤宁宫中,皇后只准备了三把椅子。
行礼过后,林霜儿就抢先坐在了沈从元的身边,我只能跟宫女们一样,站在一旁。
见我吃瘪,皇后与林霜儿对视一眼,表情很是得意。
大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沈从元这才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沉声道:“夫人来坐这吧,我还要面见圣上,就先走了。”
说完,他连忙起身给我腾位,与皇后行礼告退。
见沈从元帮我解围,皇后和林霜儿的脸色都不好看。
我从容不迫地与她们周旋,直到沈从元回来,才终于走出坤宁宫。
短短一个时辰竟比罚抄经书一整天还要累。
回程时,我依旧一个人坐在小马车上,陷入沉思。
皇后是敌是友,我已明了。
皇上初登基,她的母族是新贵,而我宋家是旧臣一党。
新贵和旧臣向来水火不容,皇上安排我与沈从元的婚事,也是为了能让新旧两派之间能够和睦相处。
可惜皇后并不懂得皇上的良苦用心。
她是皇上还未得势时被迫娶的妻,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自然不会教她这些。
见我沉默一路,紫烟心疼地帮我按揉穴位:“夫人,皇后娘娘今日着实过分,可她毕竟是皇后,奴婢担心您不得她喜欢,以后日子难过呀。”
闻言,我勾唇一笑:“无妨,连圣意都揣摩不透的人,必然走不长远。”
许是于心有愧,沈从元当晚又宿在我房里。
他以为这是恩赐,殊不知我很是嫌弃他耽误事。
为了避开他,我不得不等他半夜熟睡后,才起身吩咐紫烟去办。
一夜之间,皇后在坤宁宫里给国舅爷的妾室看座,却让镇国公独女站在一旁服侍的消息,传遍京城。
虽然流言夸大其词了些,但效果甚好。
我爹是旧臣一党的领头人,皇后下我面子,抬举林霜儿,就是打了旧臣们的脸。
皇上好不容易通过联姻平息下来的新旧之争立马又被挑起,连续几天的早朝都吵得不可开交。
消息传来时,我正坐在花园里品茗。
林霜儿正在一旁趾高气昂地向我炫耀皇后赏赐的玉镯:“娘娘最是疼我,有什么好东西总会给我留一份,姐姐别羡慕,这可不是谁都有的福气,”
我含笑听着,心想,这福气我可不要。
见我无动于衷,林霜儿自找没趣,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宣旨的公公迎面而来。
林霜儿喜上眉梢,抢着跪在我前头。
宣旨公公鄙夷地挑眉,一脚将她踹倒在地:“皇上有旨,林氏不敬主母,以下犯上,掌嘴四十,禁足三月。”
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太监立马押住林霜儿开始动手。
沈从元匆匆赶来时,林霜儿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圣命难违,他也不敢上前劝阻,只能一脸心疼地看着林霜儿。
同样受了惩罚的还有皇后,她不仅被皇上训斥,还被禁足坤宁宫。
正逢春猎,她俩这么一闹正好错过了伴驾和同行的机会。
京郊景色宜人,空气清新,没有林霜儿日夜哭诉,沈从元也终于露出了笑脸。
我和他像寻常夫妻一样,过了几天蜜里调油的新婚生活。
许是春意醉人,日子美满得让我生出一种错觉,竟觉得这样与他相伴一生也无不可。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错觉果然是错觉。
隔天傍晚,我提着食盒回营帐时,竟听到了女人的娇喘。
我没有犹豫,当即破门而入。
大帐内,沈从元和林霜儿正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林霜儿一副小厮的装扮还没脱下,可见两人有多么的急不可耐。
见到我,林霜儿不闪不避,反而柔若无骨地贴在沈从元怀里。
倒是沈从元立时慌了神,推开林霜儿朝我走来:“如嫣,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情难自禁而已,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很少喊我闺名,只有在床笫间尽兴时才会沙哑着嗓子喊我。
我知道,他在示弱。
因为林霜儿还在禁足,今日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被人发现就是欺君之罪。
我没有让他为难,主动开口道:“现在夜已深,此刻把霜姨娘送回去过于瞩目,反倒落人口舌。今晚就让她歇在这儿吧,我去好友那将就一宿便是了。”
沈从元喜不自胜,激动地搂住我:“如嫣,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保证明天一早守卫换防时就把霜儿送走。”
我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屋内残留的腥味和他的触碰都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不等沈从元开口赶人,我识相地走出了营帐。
深深吸了几口带着青草香的新鲜空气,我才终于缓过劲。
等在外头的紫烟着急上前扶住我。
我微微摇头,阻止她想说的话。
“去帮我问问兰儿,晚上能不能在她那儿借住一宿。”
紫烟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我不想留在营帐门口听他们二人酣战的声音,便独自往不远处的河边踱步而去。
没曾想,竟早已有人霸占了这处。
一个玄衣男子醉醺醺地瘫倒在河畔的草堆里。
孤男寡女可不独处,我本想回避,却无意中瞥见他穿的靴子上竟绣着五爪金龙。
试问这全天下敢绣这五爪金龙的还能有谁?
我看看了身后已经熄灯的营帐,当即改了主意,主动上前解下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在他身旁轻语:“臣妇宋如嫣见过皇上。”
皇上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朦胧,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他嘴里喃喃着:“嫣嫣,是你回来了吗?嫣嫣”
说着,他将我用力拽倒,一个翻身,就将我压在底下。
浓重的酒气不停窜入我的鼻腔,我突然想起,皇上曾有一个早逝的未婚妻就叫“嫣嫣”,看来他是想起故人,所以借酒消愁。
我没有挣扎,反而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扯落我的外衫,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皇上,我是嫣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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