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升起前都不确定自己能否活到第二天的那种女人，可能在从事危险工作也可能只是精神状态堪忧，总而言之回过神来时已经浑身是伤，她好像快死了，但偏偏还没有，于是摇摇欲坠的生命懒得挣扎，不哭诉不治疗，行尸走肉一般地走在路上。

然后被她老婆抓到。

老婆脾气很大嘴巴很毒，遇到她的第一天就破口大骂，因为她闯红绿灯差点被车撞了，但车不是老婆开的，老婆没车，买不起，只有一辆粉色的自行车在路上叮铃作响，每天早晨七点准时从老小区的破门里慢悠悠晃出来，买菜买奶买鸡蛋，挑新鲜的，挑好看的，到了七点半再慢悠悠晃回去。

老婆作息稳定身体好，就在这么一天，神清气爽地从超市抢到了心仪蒜苗，粉色小车一跨，遇到了在马路上寻死的她。

那时候的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别说红绿灯了，哪怕给只熊猫也很难分辨颜色，拖着步子神智不清在马路上走，有汽车从那头冲来，擦过她衣袖的同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她脚一顿，被那带起的风一下子刮倒了，整个人摔在地上。

红灯还亮着，那司机气得咬牙切齿，摇下车窗刚骂了两句脏话就见一辆粉色小车冲来，老婆像炸毛的小鸟护在她的身边，说红灯怎么了这是人行道，交通法规定了机动车只要通过人行横道就必须减速，你丫等着赔医药费吧。

眼看一场意外就要变成碰瓷，她这才爬起来拉了拉老婆的手，说我没事…没被撞……

老婆说：可你都摔倒了！

…被风刮的。

老婆：？

这就是两个人最开始的相遇，特别傻，后来她被老婆捡回家，在五猫二狗十鱼三仓鼠的房子里成为了第二十一位门客。

二十一。老婆这样叫她，因为她不肯或不能透露真名。她太虚弱了，浑身是伤，恰好老婆在小区的旁边开一家诊所，家里又有多的饭，于是便她留下来，诊费是正常收的，伙食和住宿则用帮忙干活来换，比如猫铲屎狗遛街鱼换水人买菜…她被迫看到了生活的样子，忙碌的、琐碎的，因为太过真实所以反而像梦一样…

而真正感到脚踩在地上是在一个早晨，老婆记错日子，都骑到诊所了才想起今天休诊，于是有点沮丧地往回走，路上买了一袋桃子。而她这时正准备离开，没有行李，她低头给狗说了再见又摸摸小猫的头，再看一眼这个莫名其妙住了许久的家，心里很苍凉地觉得美梦该在此刻醒了。

因为太过幸福所以才要离开，她经历过太多痛苦，层层叠叠密不透风，造就了她无解的自毁倾向，世界好像被隔膜装着，她麻木的触觉什么也摸不到。

可刚开门就遇到老婆，被推一下，说烦死了我又记错日子，你去哪儿？

她不说话，只希望老婆懂。

老婆看她一眼，说别去了，坐下，给你上药。

通常都在诊所里完成的收费项目第一次被挪到家里，老婆坐在沙发上给她手腕的淤青喷药，喷完便用体温揉着，说我刚才买了桃子，你吃不吃？

她摇头。

老婆又说：厕所最近有点脏了，你明天到楼下超市买盒洁厕球回来，扔水箱里去。

她说：可是原来那盒还有剩的…

老婆一愣：哪儿？

她说：电器柜抽屉里，第二层。

老婆瞪大眼睛，难以想象这个家的东西她竟然比自己还要清楚，明明刚来的时候连炒蒜苗都没吃过。

发现老婆无话，她小心翼翼地：要不我还是去再买一盒…

算了。老婆说。

分不清是尴尬还是欣慰，可能都有，老婆捡她像捡野猫野狗，带回来以后发现她活得像是死了，所以每天都故意找事情要她去做，今天命令这个明天挑剔那个，想着人忙起来应该就会好了吧，没想到好得这么快。

好得都知道逃走了，个没良心的。

于是有点生气在手腕上捏了一把，看到她吃痛还不反抗又连忙给揉一揉，说这样才能疏通血脉，你看你这手，要是个桃我早给你扔了…

说完瞥到有人在笑，老婆皱眉：高兴什么呢。

没什么。她说。

莫名其妙的，那双因被勒紧脖颈而悬空的双脚好像忽然落到了地上。隔膜被戳开了，或者早已损坏很久。她低头看着老婆揉在她淤青上的纤细手指，丑陋的伤痕也成为生活的琐碎。

姐姐。

干嘛？你一叫姐姐就没好事，上次差点没把我锅给烧了…

我等下想吃颗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