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已经67岁的著名作家胡征打算写一部反映刘邓大军决战鲁西南的一部书。

胡征记得很清楚，当年他随军出发，曾与鲁西南战役中羊山集一战被俘的国民党军整编66师师长宋瑞珂有过一面之缘，得知他还在世，想就当年的细节找这位老人问一问。

不过，在出发之前，胡征有些犹豫，毕竟鲁西南战役反映的是我军光辉战史，宋瑞珂是被俘的将领，写这部有损他形象的书，是否会引起他的不快。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胡征联系到宋瑞珂后，宋瑞珂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他的著述表示了很大的支持，也正因为在宋瑞珂的支持下，才有了胡征的《鲁西南决战》。

1998年，《鲁西南决战》出版发行，宋瑞珂却已于3年前过世，没能看到这本书……

羊山战役是整个鲁西南会战中我军打的最艰难的一场战斗。

也正如宋瑞珂在多年后回忆录中记载：

“……（羊山战役）由于我顽抗了半个月，使双方损失都很大，使羊山集人民遭受惨重的损失，延缓了刘邓大军向大别山进军的时日，对国家人民造成严重损失，今天回忆起来不能不更加认罪忏悔……”

尽管国民党军将领中，有不少庸才，然而宋瑞珂却不在此列。

宋瑞珂是黄埔三期毕业，还在南京陆军大学将官班深造过，后来又受陈诚赏识，逐渐成为土木系的一员干将，1944年，宋瑞珂升任66军中将军长，解放战争初期，66军改称整编66师，宋瑞珂仍任中将整编师长。

在诸多黄埔同学中，宋瑞珂升迁不算慢，是国民党军队中少有的年轻将军，这也似乎说明他能力的不凡之处。

事实上，宋瑞珂最早露脸，还是解放战争初期的中原突围一战中。

据胡征先生在《鲁西南决战》的描述，宋瑞珂是第一个率部打进了我中原军区司令部所在地的宣化店。

只是当时我军在宣化店已经人去楼空。

望着已经人走茶凉的中原军区司令部，宋瑞珂的心里并没有高兴的神情，反而是一脸的凝重。

根据宋瑞珂的回忆录描述，他本质上是不愿意打内战的，胡征后来摘录宋瑞珂的回忆录时，还特意提到了一句：

“抗战胜利后……我六十六军(后改为整编六十六师)全体官兵殷切地盼望和平，不再发生内战。解放军中原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王震将军和武汉地区军调处执行小组，和我们共同签订了罗山协定。在罗山会议上，我曾说过，国共两党过去既能合作北伐，又能合作抗日，今后应能合作建国……”

不过，从宋瑞珂打进宣化店开始，也预示着三年解放战争的爆发。

不管宋瑞珂是不是愿意，他已经被卷入其中，再难自拔。

彼时的宋瑞珂当然也想不到，短短一年后，自己就会被俘。

1947年6月30日，刘邓指挥晋冀鲁豫野战军12万大军以突然的动作，一举突破了黄河天险。

当时坐镇郑州的国民党军陆军总司令兼徐州司令部司令顾祝同大为震惊，立即从豫皖苏边界地区调来三个整编师加一个旅，连同整编70师组成第二兵团，以王敬久为该兵团司令官，驰援鲁西南。

王敬久也是一个妙人，就从本心来讲，他不愿意当这个兵团司令，之前他被邱清泉已经拖出了阴影，到鲁西南之后，竟然预先结了个婚，客观上来讲，也为他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国民党军在多处作战不利的情况下，只能以重兵固守，不敢在轻举妄动。

7月10日，王敬久第二兵团整编70师一个半旅，连同整编32师两个旅、66师两个旅开进了六营集、独山集、羊山集地区，由北向南摆成一字长蛇阵。

宋瑞珂带着整编66师进驻羊山集后，便开始修筑工事，企图负隅顽抗。

羊山集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此地有一座山，名曰羊山，该山自东向西有五里多长，形如一只卧着的羊，该地也是因此而得名，羊山集只是羊山南面山脚下一个有着千余户居住的大村庄。

早在抗战时期，羊山集就被日军打造成过大据点，该地虽然地势低洼，但四周有寨墙，北面靠山，东西南三个方向还挖有壕沟，而且又逢雨季，低洼处一片泥泞，为我军后来作战平添了无数困难。

刘邓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改变了战略，挥师向东，打算击破敌人的一字长蛇阵。

7月13日拂晓，一纵切断了羊山集与六营集、独山集之间的联系，打算将这一块狠肉切成三块一块一块吃。

王敬久得知情况后，立即下令，整编70师、整编32师向羊山集靠拢，如果敌人这一战略真的实现的话，以我军当时的实力，是不足以一口吃掉敌人三个整编师的。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偏偏就有凑巧，整编70师师长陈颐鼎和整编32师师长唐永良两人部队是杂牌出身，在意识到我军合围以后，非但没有按照计划向整编66师靠拢，而是改道向北，向济宁靠拢。

等到一开战，整编70师、整编32师最先溃败，被我军包围全歼。

这么一开，就剩下了羊山集的整编66师。

宋瑞珂没有选择，只能死守，本来他的想法是，等到与另外两个整编师汇合后，再一起撤离，可左等右等没等到，却等来了刘邓大军的两个纵队。

7月14日下午，二纵陈再道、三纵陈锡联赶到羊山集，两人商量后决定直接发起进攻。

只是没想到一口差点咬崩了门牙。

宋瑞珂不愧是陆大毕业的高材生，他在羊山集布置的防御工事，火力覆盖方圆一公里的范围，二纵、三纵发起进攻后，连羊山集的寨墙也没摸到，就被敌人的火力覆盖住，仅一个小时，我军伤亡了千余人。

刘伯承司令员闻讯，立即赶赴一线，把二陈一顿责骂：

“事先不侦查怎么就发动进攻了。”

也确实是疏忽大意，之前过黄河连续激战，晋冀鲁豫野战军都是无往而不利，一下子碰了钉子，有些不适应。

7月15日，我军经过调整后，总算是稳住了阵型，并连续夺取了敌人几个外围阵地。可没想到的是，宋瑞珂竟然派出了敢死队，星夜猛扑我军阵地，我军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有了相当的损失。

与此同时，蒋介石、王敬久接到了宋瑞珂的求援，直接命令周边部队火速驰援，蒋介石更是亲自坐镇开封，指挥8个整编师向羊山集靠拢。

考验的时刻终于到了，究竟是接着打羊山集，还是撤离，前线所有指战员均举棋不定，就连陈再道、陈锡联自己也犯嘀咕。

关键时候，是刘邓首长站出来表态，一定要拿下羊山集。

“蒋介石送上来的肥肉，不能放下筷子。”

党中央毛主席也支持继续打下去，还把陈赓兵团一并划归晋冀鲁豫野战军下辖，为战事助力。

当时的确是惊险万分，打到7月25日，天公不作美，下了场雨，导致总攻时间推迟，还给了宋瑞珂一个喘息的机会，蒋介石、王敬久那时都意识到，这是天赐的机会，下令各部不惜一切大代价向羊山集靠拢。

7月27日，我军发动总攻，由于事先计划得当，很快突破了羊山阵地。截止7月28日拂晓，我军占领了羊山集。

宋瑞珂一直打到最后，仍然负隅顽抗，他给蒋介石发去了一封绝命电报，企图吞安眠药自杀，最后被亲信拉住，无奈只能投降。

羊山战役正式落幕。

宋瑞珂的负隅顽抗，给我军造成了很大伤亡，据说不少战士事后义愤填膺的拉着宋瑞珂，要将他枪毙。

整个羊山战役，我军以伤亡万余人的代价，歼敌5万余人，俘敌4.3万人，可谓是惨胜。

据幸存的老兵回忆：

“由于羊山集战场伤亡人员过多，又逢暴雨天气，血水夹杂着雨水汇成了一条条红色的小溪，再加上阵地上到处重叠堆积的尸体，称之为尸山血海一点都不夸张。”

胡征那时任随军记者，还曾采访被俘的宋瑞珂，他记得很清楚，宋瑞珂还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唉，双方死伤了那么多弟兄，罪责在我!我……太顽固了……实在是太顽固了！”

年轻的胡征那时以为，宋瑞珂的这番话不过是为自己减轻罪责，一直到八十年代以后，双方再次接触，胡征才意识到，宋瑞珂的这句话可能并非是为了脱罪，而是真心悔过。

建国后，宋瑞珂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学习，1960年11月28日获特特赦。

当年羊山一场血战，给所有的参与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战后党中央发布嘉奖令，奖励此战中浴血奋战的部队。

只是陈再道的心里分外沉重，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情。

1984年6月，黄埔军校同学会成立，宋瑞珂被推选为理事，不久后又出任上海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同年在北京举行的黄埔60周年纪念会上，宋瑞珂出席，当时恰逢陈再道也在现场。

据陈再道回忆：

“我问身边的同志，宋瑞珂坐在哪儿?宋瑞珂听说后，就端着一杯红葡萄酒走到我身边，向我敬酒。我端起一杯白酒迎上去和他干杯。宋瑞珂见我端着白酒，就回到座位上放下红酒，也倒上一杯白酒。”

出奇的是，两人谁都没提当年的羊山血战。

经过多年的岁月洗礼，两位过去的老对手至今日，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1995年，宋瑞珂在上海逝世，享年88岁。

听闻消息后，胡征也大病了一场，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2007年，胡征先生逝世，享年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