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历史的上空,无数风花雪月的爱恨纠缠,始于一见钟情,“民国第一外交家”顾维钧也不例外。以至在同窗家中偶然看见的一幅玉照,亦能虏去他的心。
照片上的女子俏丽时尚,自带一种典雅的名媛贵气,让他只看一眼,便深深迷恋住了。
那时顾维钧的妻子刚刚意外离世不久,留下一双儿女无人照料。加上时任驻外大使的他时常出席活动,少不了妻子陪伴。出于生活和事业的双重需求,他热切希望能有这么一位尊贵、体面又美丽的女子作为自己的续弦夫人。
当顾维钧后来知道,那日在照片里看到的女子乃是富可敌国的东南亚“糖王”的女儿黄蕙兰时,见惯各种富贵达官的他,还是不免惊叹了一番。
顾维钧对黄蕙兰一见倾心,但是两人初见之时,黄蕙兰对他的印象却很一般,她回忆道:
“他留着老式的平头,衣着和我的男朋友们常穿的英国剪裁的服装也相去甚远。”
“他既不跳舞,又不懂骑马,甚至不会开汽车,我断定此人不值得我注意。”
彼时的顾维钧虽然英俊倜傥,是闻名的“京城三大美男”之一,但这对于从小混迹于欧洲上流社会,见过各种绅士伯爵的黄蕙兰而言,似乎并不具备什么杀伤力。
作为首富千金,黄蕙兰小小年纪就阅人无数。她自幼研习音乐、舞蹈、美术,艺术气质绝佳,同时会说六国语言。
当青年时代的顾维钧在岳丈的资助下,才得以远渡重洋艰苦求学之际,“生在罗马”的黄蕙兰则忙着在伦敦、巴黎这些世界中心与年轻的男骑士们赛马,开着母亲的劳斯莱斯广交国际名流。
作为一个集年轻、美貌、财富于一身的名女子,黄蕙兰身后的追求者无数,那些风流多情的伯爵们如狂蜂浪蝶般追求左右,献花赠物宴请,以至于当顾维钧也闯入她的追求者队列时,就显得那么稀疏平常。
不过不可否认,作为一个聪明的外交官,顾维钧的天才是全方位的,包括在情事上。在两人的谈话之间,不管黄蕙兰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使他失去追逐的勇气。
面对这个年仅19岁又不懂政治的名媛,顾维钧没有大谈自己的外交天地,反而是通过谈话的细节,去关心她的生活,了解她的世界,这种体贴的沟通方式和自然流露的涵养,让黄蕙兰有些陶醉了。
晚宴过后,他们适时地到马路上散步。当言及次日要到枫丹白露郊游时,顾维钧立即用比英语还流利的法语对她说:“明天我来接你,坐我的车去。”
那是一辆由法国政府供给的享受外交特权的车子,还配有专职司机。后来他们去听歌剧,享用的也是政府为“要人”保留的国事包厢。
出于一个少女的虚荣心,黄蕙兰对这样的待遇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她知道这些是父亲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特权。
黄蕙兰认为这样的相处不坏,于是她开始接受顾维钧送来的糖果和鲜花,开始享受他的追求。
那段时间,顾维钧几乎每天都差人给她送花,有时一天之内几次造访问候。有一回,顾维钧为了找她,竟不顾自己作为巴黎和会代表团第二代表的身份,有失得体地追到了美容院门口等她。
顾维钧以一种自信、从容的姿态引领着黄蕙兰去展望另一个新世界——什么白金汉宫、爱丽舍宫和白宫等神秘而高贵的所在,这让崇尚荣华的黄蕙兰逐渐为之倾倒。但黄蕙兰对此并非没有犹疑。
求婚当日,她问顾维钧为什么想要娶他,他对她说:“我有两个孩子,需要一个母亲。”从头到尾,却没有那句她期待的“我爱你”。黄蕙兰犹豫了,她欣赏顾维钧真诚的同时,却不确定自己能否真正接受他膝下一双儿女。
关键时刻,母亲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她:“你一定要答应这门亲事!”姐姐也鼓励道:“蕙兰,你一定要嫁给顾维钧。你想想,你将成为‘Madame’(法语“夫人”的意思)顾维钧,旁人要称你为‘高贵的夫人’。”
有钱人对权势的执念,比一般人来得深。一向孝顺的黄蕙兰到头来还是接受了母亲为她择定的这条人生路。
1920年10月2日,顾维钧与黄蕙兰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中国使馆举行婚礼,许多外交使节都前来助兴。婚礼虽然安排得紧张仓促,却极尽奢华。
黄蕙兰的母亲为两人定制了一套36件的餐具,皆由纯金纯银打造,就连陪嫁的枕头套都是镶钻的!黄家还为顾维钧定制了纯金的名片架,上面錾着金光闪闪的中文“顾”字。此外,还有一辆配有司机的劳斯莱斯高级轿车。场面之盛大豪华,挑战所有人的想象力。
这一天,作为新娘的黄蕙兰被满心满怀的幸福填满,开始期待一个浪漫完美的新婚之夜。
他们的新房设在旅馆的一间大套房里。当黄蕙兰穿着精心挑选的漂亮晚装走进起居室,希望得到新郎的称赞时,顾维钧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正在办公,口述备忘录,四个秘书手持笔记本围着他做记录。
因为国联大会次日就要召开,顾维钧又是中国代表团团长,他们只能连夜赶往日内瓦。就这样,黄蕙兰在颠簸的火车上度过了自己茫然又沮丧的新婚夜。
不过这种新婚的不快没有持续很久。
正所谓夫荣妻贵,黄蕙兰嫁给顾维钧后,凭借娘家的财力和自己的社交能力,开始活跃于国际外交权贵中,她陪同丈夫参加白金汉宫的宫廷舞会,与英国大使和女王握手,出席杜鲁门总统的就职典礼,称职地担任起了外交官夫人一职。
社交场上的她高贵典雅、大方得体,加之黄蕙兰深谙欧美文化,总能以流利的各国语言在王公伯爵之间谈笑自若。一时之间,她因为出众的外交形象,被誉为“远东最美丽的珍珠”。
在财力上,黄蕙兰给予顾维钧的帮衬更是不少。当时中国使馆经费拮据,顾维钧的许多外交应酬,全靠黄蕙兰掏钱撑场面。
波特兰广场的破旧使馆,让黄蕙兰觉得很丢中国人的面子,她就自掏腰包将其翻修一新。顾维钧回国内工作时,她又一掷二十万美金购下北京狮子胡同陈圆圆的故居做公馆。父亲寄来大把大把的钱,她都交给顾维钧,要用,再向他拿。
在夫人的全力支持下,顾维钧的外交事业屡被称颂,宋美龄曾客观地说:“别忘了大使夫人所起的作用啊!”另一位外交官袁道丰也坦言:“很少有中国大使的太太能够和她相比拟。”
黄蕙兰雄厚的财力,游刃有余的社交一次次把顾维钧的事业推向高峰。遗憾的是,两人生活中的感情却不似事业般顺风顺水。
黄蕙兰和顾维钧,一个是不食人间烟火、享乐至上的首富千金,一个山河破碎之际心忧天下、力挽狂澜的外交官。不同的人生理想和价值观,注定了他们在这段婚姻里的摩擦。
作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女子,黄蕙兰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普通人难以想象的钻石珠宝首饰,在她看来是稀松平常之物。追求品质生活、享受好的物质,在她是件自然而然的事。
在使馆接待外宾时,黄蕙兰总是衣着雍容、珠光宝气。顾维钧对此很不以为然,他曾对黄蕙兰说:“以我现在的地位,你戴的为众人所欣羡的珠宝一望而知不是来自我的,我希望你除了我给你买的饰物,什么也不戴。”
顾维钧还希望妻子取消母亲为他们订购的汽车,坚持要使用前任公使使用的旧车。黄蕙兰却不以为然:“这将有助于使他们理解中国不能被忽视,我们来自有权受到重视的国家!”
在她看来,享用父亲的钱是件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且她认为在外交场合有必要装潢门面。这种价值观的差异,随着日月流逝,使顾维钧与黄蕙兰之间的隔膜日益加深。
黄蕙兰虽然是心高气傲、光芒万丈的女子,但是褪去社交舞台上的兴奋与荣耀后,依然像寻常女子一样渴望丈夫的呵护与爱。
在无数个时刻,他随夫盛装出场,其实只为等待丈夫的一句赞许,可是顾维钧往往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一眼”。
有一次外交活动后,一位法国外交官试图靠近黄蕙兰,她机智地大喊:“维钧,那个老头想知道中国话怎么样说‘我爱你’。”令她心寒的是,顾维钧一动没动,只顾思考自己的事情。
黄蕙兰后来这样评价两人的感情:“他对待我,就是忍让,人前客客气气,私下抛在一边。”可见在这段婚姻中,顾维钧从来只是将太太当做了社交场上的一件“装饰品”,事业上的一部“升官梯”。
可是即便丈夫对自己冷漠至此,历久的岁月反而沉淀出了黄蕙兰对顾维钧更深的感情。她不愿意相信这段婚姻已死,于是以自己的方式力挽狂澜。
她开始热心投入华人慈善事业,希望得到丈夫的欣赏和肯定。二战期间,她曾在狂轰滥炸的难区抢救伤员,每天工作8个小时,一直坚持了4个月。
遗憾的是,一切的一切,也没能让顾维钧重新审视这个深爱自己的妻子。再后来,顾维钧终于背叛了这段婚姻,另有所爱。他每个星期都要到纽约度周末,与自己在联合国任职的红粉知己严幼韵约会。
眼见数十年的婚姻就这样走到了尽头,黄蕙兰的心中充满了对当初决定结婚的悔意,不过她还是顾全大局,配合顾维钧的一切外交活动,直到1956年顾维钧卸任驻美大使,黄蕙兰这才提出了离婚。两人和平分手。
离婚后的黄蕙兰定居纽约,余生没有再婚。由于父亲在爪哇的财产被日本人侵占,世界各地的房产也受战火的影响不复存在,晚年的黄蕙兰只能依靠50万美元存银行的利息过日子,终日与狗为伴,生活孤苦无依。
在生命最后的岁月里,黄蕙兰曾写下英文自传《没有不散的宴席》。翻开细读,字里行间,竟满是对与顾维钧在一起的那段岁月的怀恋。
在自传里,黄蕙兰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假如我年轻时学得更明智,更世故些,我可能就会容忍顾维钧对某种女人的诱惑,把它视为小事一桩而不去计较了。”
可见那一刻,这位昔日的豪门千金,也卑微到了尘埃里。
直到离世之前,黄蕙兰一直以“顾维钧夫人”自居,而另一头的顾维钧在与黄蕙兰离婚后的第三年,就再娶了友人的遗孀,也是他过去的红粉知己严幼韵。对此,黄蕙兰始终没有一句恶语评价丈夫,她只说:“他是个可敬的人,中国很需要的人,但不是我所要的丈夫。”
1993年12月,100岁高龄的黄蕙兰在纽约辞世,而她身后留下最多的遗物,却是满墙的照片。这些,都是她当年与顾维钧并肩出访各种活动的时候留下的,不曾想老来竟成了黄蕙兰追溯那段燃情岁月的最好见证。
至死,黄蕙兰都爱着顾维钧,她认定他是此生唯一一次爱恋。只遗憾,自己不是他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