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书二十年，
送出去了一批批优秀学生。
我以此为荣。
可有一天，我得知我最为骄傲的学生选择做家庭主妇。
我甚为不解，努力读书最后只为回到村中伺候一大家子吗？
1
今年是我来到这里教书的第八年，也是开学的第一天。
我像以往那样对坐在下面天真渴望的脸庞说着读书的重要。
或许现在她们还不能理解，但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我对着下面的一个面孔感到极为熟悉，也发现她一直紧紧地盯着我，眼睛像她。
放学后，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感觉到衣角被人轻轻拽着。
我低下头，正是那女孩。
“老师，读书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想了片刻，这问题我曾在八年前听到过。
我看她身上崭新的衣服，便知道家里人一定非常重视她。
“走出大山，实现自己的理想。”
但她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反应。
“可我觉得读书没用，读来读去的没意思。”
但她又突然抬头笑着说。
“但如果会读书以后嫁人还能多些彩礼钱，我娘说女孩长大了就是要嫁人的。”
我严肃地看着她。
不是这样的，读书是为自己谋出路，而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况且我姐姐也是您的学生，她很会读书，现在她回来嫁给了村里没文化的男人，我爹娘可高兴了，比那些没上过学的女孩要多很多钱。”
我内心一颤。
“你姐姐叫什么？”
“李黎。”
我想起来了，她曾是我最喜爱的学生。
也是我八年前亲手送出去的学生。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选择做家庭主妇。
我想了想，以家访的名义和她回到她的家里。
“姐姐，我们老师来家访了。”
我看到她坐在床上缝着衣服，手抖了一下一滴血落在衣服上。
但她却先将衣袖向下抻了抻。
“小铭，带老师去找妈妈吧。”
“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着急地同她说话。
“你是小铭的老师，不是吗？”
她没有看我，将屋里的门关上。
“老师，我姐姐是不是不认识您了？”
我摇摇头，嘱咐她在家好好写作业。
这么小的孩子不该在这样的环境下被熏陶。
她一定记得我，只是不想认我罢了。
我找到她的妈妈，她没想到我会来，眼神闪躲，眼睛一直瞟着李黎所在的方向。
我简单地问了几个关于李铭的问题，想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磕磕巴巴地一个都答不上来。
我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最开始我本是想直接去找李黎，但小铭说姐姐现在在她家，那个男人不在。
那男人对她好吗？
小铭没有回答。
回去的路上，我回忆起八年前第一次认识她，她是我当时唯一一名学生。
很多女孩过早地结婚生子，我来到时也只有她愿意读书，但她的父母却是严厉反对。
我知道顽固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但钱会让他们松口，我承诺会在一个学期后给他们钱，作为女儿学习的奖励。
他们拿着钱高兴极了。
那时候是我第一次做支教，一做便是八年，从未离开。
“老师，读书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那时候她眼里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与激动。
而后，她常常会在空闲时间来找我，和我聊天，聊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透过她的眼神，看到了我来到这里的意义。
在高考前的一次考试，她没有考好，其实那只是一次很平常的考试。
但她却有些崩溃，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掉着眼泪。
我安慰她，不要太有压力，以平常心去对待就好，尽力而为。
“老师，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妈就让我结婚，可外面的世界总要去看看吧，如果我不曾读书，或许我会认命，可现在，我必须去拼命。”
从她的嘴里，我才得知她求学的路有多艰难。
她想用力飞出大山，可身后却有紧抓她不放的人。
从那天后，她经常学到很晚才回去，我便会送她回去。
我让她不要学到这么晚会把身体学垮。
她笑了笑，她告诉我她喜欢学习，回去还要听他们骂，不如在教室里多待些。
我知道她父母对她不好，以为是偏爱妹妹，现在看来，似乎对妹妹更是不在意。
她也会和我说着她以后最想做的事。
但绝不是拘泥在这个地方。
2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如果李黎不是自愿回来呢。
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我又上门了几次，看得出她妈妈有些不耐烦。
但依然一直同我讲话，不让我离开半步，她是在怕我去找李黎吧。
但为什么一连半个月，李黎都不出房门，而她妈妈又像是在监管她一样，也从未见那男人出现。
我走时也会感受到窗户内的一束目光，我回过头那个感觉又消失不见。
我心里的疑惑多了起来。
我又叫来了小铭，问她姐姐为什么会回来。
我知道她一定知道。
她眼神有些闪躲又犹豫。
“小铭，你是好孩子，好孩子应该和老师说实话的。”
她点了点头，稚嫩的声音讲起了残酷的事实。
因为她年龄小，所以父母说话也从不顾忌她。
“村里一个老光棍一直没媳妇，去年他突然有了很多钱，他想娶我姐，因为我姐有文化会读书，而且我爸他犯事了，有很多人来找他要钱，那老光棍就给我爸妈很多钱，我爸妈就把我姐骗了回来。”
她停顿了一下便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我也没有再问下去，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无非就是卖女还债。
我想到了自己选择来到这里办这所学校的目的。
我突然发现这里不光需要知识，还需要法律。
怪不得这么久我只看到她妈妈在家。
终于在一天，她妈妈也不在家，小铭说应该是去接回爸爸。
我抓紧时间，拍打着李黎的房门。
“我是老师。”
她的门也慢慢打开。
四目相对，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
“老师。”
她轻轻张口带着哭腔。
我拉过她的手和她紧紧抱在一起。
“不哭不哭。”
我心疼她的变化。
她考上了生物专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连获得每年奖学金，她像是一块干瘪的海绵到了大海里用力地吸收着水分。
毕业后选择进入生物研究院。
而一年前，她母亲以重病的理由骗她回来，将她“卖”给了那个老光棍。
她小心翼翼不再似从前那般张扬大胆。
我看到她胳膊上留下的疤痕，一把拽过，她原本还想躲闪，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细细长长分布在满臂。
他怎么敢，将拳头打在女孩身上。
这不是他打的，是我做的。
他打的伤现已结痂了。
“老师，我没有堕落，我也在自救。”
她知道他花了很多钱，为了不和他发生关系，她自残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