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我入伍上了东海一座小岛,给养、信件全靠登陆艇给我们送,81年7月,连着十几天刮大风,浪很高,登陆艇根本过不来,全连干部战士吃完了岛上的蔬菜包括咸菜,没想到又吃了8天的葱花酱油。
1962年我出生在四川,父母是一个军工厂的职工,六十年代末的时候,父母和数千名同事转战上千公里,到了豫西南一个叫四棵树的深山公社,父辈们这片偏僻的深山里,参与一个国营机械厂的建设和生产,那个时候,我和两个姐姐也一起到了这个叫王朵山的地方。
说是国营机械厂,但实质是一座保密程度很高的军工厂,附近的老百姓都叫我们厂是548厂。
然而,大山里的548厂却是一个有40多栋高大的厂房、数十栋家属楼,还有医院、学校、邮局和商店,在厂子的深处还有一个大礼堂,完全就是一个小县城。
作为职工子弟,我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小学和中学时代,由于是军工子弟,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没有经历过饿肚子,我后来到部队,听许多战友说他们小时候在农村没啥吃的,吃过树皮和苞米芯(皮),十分不理解。
后来听到的多了,我才知道许多同龄人,他们吃过太多的苦,相比之下,我是幸运的,这应该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在山里把自己的青年年华献给了祖国的军工事业,我们才没有饿肚子。
到了1980年的时候,我从厂技校毕业,如果不出意外,我也会像父母一样在厂里上班,成为一名军工厂的工人,80年的3月,在父母的争取下,我一个车间当了一名实习工,实习工资36元。
可是,那时候的我却一心想当兵,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出过大山,我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长点见识,但是,那时的我没有机会,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想一下而已。
但是,到了10月下旬的时候,厂广播站播发了征兵通知,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我要当兵,下班回到家我就和父母说了当兵的心思,没想到他们一致反对,说当兵吃苦,当完兵回来还是工人,还不如在厂里一直干,说不定再过几年级别也涨上去了呢。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父母的反对也有道理,但我就是想当兵,后来,被我缠得没办法,他们也只好同意,于是,后面的征兵手续进行得十分顺利,这一年的11月30日,军列就把我们拉到了海边附近的一个部队。征兵时听说部队在海边心里十分高兴,心想终于可以看到向往的大海了,中学课本里高尔基的《海燕》,全文我们都会背:“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
新兵下连后,我和战友们又乘坐登陆艇到了大海中间的一个小岛上,没想到坐上登陆艇还没跑多远,我就吐得天昏地暗,吐得两眼冒金星,胆汁都吐出来了,哪里还有背诵《海燕》时的半点浪漫。等我们上了岛,仿佛耳边还是海浪的哗哗声,感觉地板在摇晃……
第二天起床号响了,我们迅速穿戴整齐站到了连队前面,由于雾气大,天也刚微微泛亮,我们望向大海,却什么也看不到,四周白茫茫一片,只能听见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听海却看不见海,天地都笼罩在湿重的水汽里。
所幸岛上的唯一的一条水泥路有路灯,值班排长便带着我们沿着水泥路跑步,然而,没跑多远便到了尽头,我们只好返回,我们就这样在这条小路上往返了十多趟,浑身微微有点汗意时,便回到了岛上的小操场,这里便是我们集合、进行队列训练的地方。
在岛上,我们除了在固定哨位上执勤外,还会沿着巡逻路线巡逻,天气好的时候,巡逻途中能看到很远的地方,看到遥远的天际线上偶尔驶过的舰船……
海岛上遍地都是坚硬的礁石,种不成粮食,我们吃的用的全靠基地派登陆艇往上送。
1981年6月,海上突然狂风大作,这种天气,登陆艇是出不了海的。天气正常时,一般一个星期左右登陆艇来一次,送来蔬菜、肉和报纸、书信,每当登陆艇送给养的日子,岛上的战士们就像过节一样,早就盼着登陆艇早点过来,船还没靠岸,战士们自觉跑到岸边卸下船上的物资,大伙扛着重物,有的还哼着小曲……
但是,这一次的台风有点出人意料,台风前几天的风就够大了,导致登陆艇半路回去,紧接就是连着几天的狂风,登陆艇出不了海,而岛上的我们不仅吃光了储藏室内的各种蔬菜,到了最后连咸菜也吃光了。
然而,大风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呜呜的海风仍旧刮过不停,连长、指导员十分着急,电台的那头的首长们比我们还着急,他们急得坐卧不安,但遇到这样的天气,谁也没办法,连首长还制止了基地强行出海的想法,登陆艇太小,根本抵挡不了狂风的肆虐。
司务长和炊事班长急得不行,到了开饭的时候,岛上没菜吃了,最后只得把葱切得碎碎的,撒到酱油上(岛上的酱油有好几大缸),让战士们当菜吃,然而就是这样,战士们还很乐观,馒头蘸酱油葱花、酱油拌米饭,炊事班更是变着法儿做饭,酱油炒饭就是那个时候炊事班长创造出来的。
没想到,我们班的陈克仁还发明了一种新的吃法。
陈克仁喜欢吃辣椒,开饭的时候,他就从炊事班找来一碗辣椒面,然后拌进些白糖,搅匀后夹到新蒸好的馒头上,既辣又香甜,他一说好吃,后面马上有五、六个战士尝试,结果他们都说好吃。
指导员看着眼馋,也试着吃了一个,他竟也说这种吃法真不懒。结果那天晚上,炊事班的辣椒面下去了一铁盆,而馒头竟然最后全吃光了。
如果说吃上的苦大家能克服的话,另一种苦一样十分折磨人。
登陆艇上不来,岛上的“烟民”也断了顿,而抽烟的除了连长、指导员外,还有一些老兵等资深烟民。没菜大家可以吃酱油拌葱花凑合,没烟的日子,烟民们的眼睛都是绿的。
一次,司务长到基地购买副食品,不想遇到大风,登陆艇过不来,碰巧岛上的烟断了顿,到了最后,岛上的烟屁股也给拆开,把烟丝用稿纸卷一下,还能接着抽,没有多久,烟屁股也没了。
有人说看到司务长的办公抽屉里还藏有香烟,没办法,连长、指导员和几个排长商量一下,指派一名为人正派、责任心强的三班长负责把司务长的办公抽屉弄开,果真发现了两条烟。
连长手写了一个封条,让三班长重新把司务长的办公桌抽屉给封上,而那4条烟,连长大手一挥道:“烟实行全岛集中供应,每个烟民一天配发3根烟”,排队到三班长处登记领取。
没想到连队实行香烟“配给制”这一土规定后,竟让人钻了空子。
连长规定每个烟民每天排除只能领3根烟,不曾想群众的智慧是不断被激发出来的,到了后来,一些原本不抽烟的战士也来排队领烟,一下子连队战士抽烟人数猛增,由刚开始时的30%左右到了后来的80%多。
原来,一些抽烟的战士为了能多领烟,就让不抽烟的战士排队去领烟,然后,抽烟的战士就为不抽烟的战士洗衣服、甚至替人家站岗。
三班长把这一新情况报告连首长后,竟把连长给逗笑了。
后来,风停了以后,登陆艇上来后,岛上的情况才大大好转,之后,大伙学聪明,烟这个紧俏的“战略物资”。
就提前储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经过艰难的日子后,连队开会决定,在岛上无论如何也要开垦出一块地,想办法自己种菜。
后来,我们在房子后面环岛山坡上,想办法把礁石砸碎,弄出一块块梯田的样子,没有土,就让战士出岛,一筐一筐地往岛上背,后来,基地首长听说后,干脆派登陆艇往岛上送土。
我们自力更生,在岛上种上了各种青菜、不执勤的战士分批收拾菜地、浇水,我们在石头缝里种的南瓜长大后,炊事班就包南瓜大肉包子,大伙吃得也很开心。
记得头一次包南瓜大肉包子时,连长考虑到大伙的饭量弹性很大,于是就按每人10个考虑,没想到指导员说,10个不够,按15个吧,这帮家伙特别能“战斗”,结果,那顿包子,果真创下了纪录……
上岛的第三年底,我退伍回到了大山里的军工厂,这是我当兵后头一次回家,到家的第二天,母亲就对我说,你当兵这一走就是三年,回来后发现你变了许多,吃完饭自己洗碗,以前从不洗碗。吃饭再也不挑食了,只要是做熟悉的,无论好吃与否,全都吃干净。
最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回来的第三天,就在家属楼后面的空地上开垦出一片小菜地,那个地方原先也有人种菜,可是后来荒废了,我就把地收拾出来,准备种上些蔬菜。而这些,我在入伍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退伍后的第5个月,厂里把我安排到了保卫科,但是,我到保卫科上班后发现,上班就是站岗执勤,当初厂里安排我到这里,应该是考虑我是退伍兵,熟悉站岗执勤,但是我觉得这工作没有挑战性,我想到一线车间当工人。
后来,在领导的关怀下,1984年7月,我到了机加工车间当学徒,在师傅的悉心帮助下,我刻苦练习焊接技术,师傅和同事看我学焊接不怕苦,也不怕麻烦,他们都感到我这个退伍兵不一样,其实,我心里清楚,在海岛上当了三年兵,啥苦都吃过,海风把我练得皮糙肉厚,车间里的这些工作,哪有海岛那样苦!
焊花见证了我的成长,夏天厂房里温度有40多度,我的工作服上结晶出了一层盐霜,但由于我长时间蹲着焊接作业,眼睛受光刺激,落下电光性眼炎,腰也成了腰肌劳损……
经过长年的工作积累,我的焊接水平大幅度提升,经我焊接的产品质量合格率都在99.5%以上,我焊接过的军工产品和装备,到了祖国各地。
1995年,我承担了焊接某大型军工产品的任务,经反复实验、改进,探索出小线能量、短电弧、不摆动或小摆动的焊接方法,并采用柔性焊接工装、单面焊双面成形工艺,极大减轻焊接接头的敏化程度,提高了耐腐蚀性。
2000年,我被评定为焊接大师,厂里专门给我设立了枊宗元焊接工作室,我成了省和市里的劳动模范,工资也成了工人中收入最多的那几个人。
回首往事,我深有感触地感叹到,如果不是在海岛上当三年兵,练就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的精神,我哪能有今天的成就!
正是因为那些艰难困苦日子的曾经经过,才成就了今天煯煯发光的自己。
人间万事出艰辛,历尽天华成此景。
部队是个大熔炉,最能锻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