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炙吻》by子春暖橘

奈落落看小说 2024-05-15 00:02:36
主角:许云淅 ┃ 配角:励蓦岑 春潮01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   许云淅提着一袋重重的资料走出地铁口。   天空阴云密布,湿冷的风灌进脖子,被风搅乱的长发挡住视线。   她停下脚步,抬手将贴在脸上的发丝绕到耳后。   瞬间变得清晰的视野里,不远处一幢摩天大楼撞入眼帘,镶在楼顶的四个大字——“盛瑞集团”让她心头蓦地一紧。   六年前,她曾在那幢写字楼的某间办公室里度过一个短暂的暑假。   如今那栋大楼依旧是原来模样,可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的男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漫天乌云压在心头,手里的资料袋越来越沉,冰冷的手指被细绳勒得发麻。   许云淅收回视线,将袋子换了只手。   地铁口人来人往,个个步履匆匆。   她拢了拢大衣领口,朝着盛瑞大楼迈开脚步。   半路上接到了好友钟瑶打来的电话,“淅淅,你到哪了?”   许云淅边走边回:“马上就到了盛瑞了。”   “那还挺快的。”钟瑶声音嘶哑又无力,顿了一下,又问,“你紧不紧张?”   许云淅是一名专利代理师,平常的工作几乎都是与文字打交道,单枪匹马地找客户谈合作却是头一回。   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可为了不让钟瑶担心,她装出轻松的样子,笑着回道:   “只是去做个介绍而已,又不是论文答辩,有什么好紧张的呀。”   “也是。”钟瑶的情绪似乎明朗了一些,低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希冀来,   “那今天就拜托你了,要是拿下盛瑞,我们所就能满血复活了!”   许云淅所在的事务所——智和专利代理事务所已经濒临破产。   更不幸的是,事务所所长、钟瑶的父亲钟尚荣因为长期抱病工作,昨晚突发心梗倒在办公室里。   而原本由所长亲自参加的合作洽谈会就这样落在了许云淅头上。   盛瑞是一家大型跨国企业,涉及产业众多,特别在智能装备领域,可以说是国内同行的领头羊。   与全市的专利代理机构争夺这样一家高端客户,智和的希望十分渺茫。   可再渺茫也要试一试。   “我会尽力争取的!”她温声宽慰钟瑶,“你放心陪钟伯伯吧。”   挂了电话,盛瑞也到了。   高耸入云的大楼矗立在眼前,强烈的压迫感从头顶笼罩下来。   许云淅收起纷杂的思绪,深吸一口气,提着资料踏上门前的台阶。   大厅宽敞气派,不时有工作人员疾步来去,两旁的临时会客区里有人在小声交谈。   前台在大厅深处,厚重的大理石高台之后,两名穿着套装的年轻工作人员坐在里头。   许云淅说明来意,其中一位短发的工作人员让她填了张《访客登记表》,随后递来一张访客证,让她去右手边一间会议室等候。   许云淅道了谢,低下头正要将访客证挂到脖子上,就听前台里头传来一道轻细的嗓音:   “佳佳,快看邮件,小励总的正式任命文件发布了!”   听到“小励总”三个字,许云淅的动作蓦地一顿。   “这么快?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能经常见到他了?”   那名叫佳佳的短发工作人员边说边放下手头整了一半的快件,迅速点了几下鼠标,片刻之后,对着面前的大屏显示器低声惊叹道:   “哇,真不愧是小励总,连证件照都拍得这么帅!”   “是啊,这颜值要是进娱乐圈,绝对秒杀所有顶流!”   许云淅不由得好奇,她们说的小励总……   是他吗?   过年时和远在美国的励爷爷通电话,没听说他要回国……   励家和他年纪相仿的孙辈有好几个,应该另有其人吧?   许云淅收起思绪,提起资料袋往斜对面的会议室去。   可走了没几步,就见大厅的自动门往两侧分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迈进来。   为首的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西装,将他原本颀长的身形衬得越发挺拔出众。   他单手插兜,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子迈得不急不缓。   侧后方的中年男人正跟他小声汇报着什么,他边听边抬起手腕看表。   散漫神情映着深邃英气的眉眼,举手投足间,俱是上位者的矜贵与冷傲。   许云淅猛地愣住。   大学毕业决定回江州时,她也曾想象过与他重逢的画面。   却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突然!   在男人放下手、撩起眼皮的瞬间,她急急转过身,原想回前台躲一躲,却不料与一个迎面而来的女人撞在一起。   那女人低着头,边走边看手机,两人撞上之后,她拿在手上的资料霎时间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许云淅慌忙蹲下身去捡。   “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的吗?”头顶响起的指责尽管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咄咄逼人。   许云淅分外难堪。   她垂着头迅速捡着资料。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的心也跟着越提越高。   “小励总,下午好!”身前的女人换上娇柔的嗓音,笑着与人打招呼。   许云淅蹲在那里,深深埋着脑袋,及肩长发垂下来,遮住半边通红的脸。   一双被修身西裤包裹的长腿很快出现在余光里。   许云淅的心脏跳得愈发猛烈,一下一下,用力撞着胸口。   “好。”男人应了一声,那语调凉薄得像冬日清晨的一团雾,却让许云淅的耳根骤然烧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放慢。   高大的身影从眼角掠过,锃亮的皮鞋踏过身旁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脚步声渐行渐远,当最后一张资料被捡起来的时候,她悄然抬眼。   被璀璨吊灯映得分外亮堂的空旷大厅里,已然不见那群人的身影。   压抑着兴奋的低声从不远处的前台传来:   “啊啊啊啊,小励总也太帅了叭!”   “嗯嗯嗯!那气场、那颜值、那身材,真的太绝了!”   “……”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起身将整理好的资料交到那女人手里,再次诚恳道歉。   那女人丢给她一个大白眼,一把拿过资料,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   小会议室里已经等着不少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坐或站、谈笑风生。   许云淅推门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陡然一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   无声的打量仅仅维持了两秒,他们便又回过头,继续之前的交谈。   今天来盛瑞参加洽谈会的,都是在各自事务所里拥有话语权的。   像许云淅这种年轻女孩儿,稚嫩得如同在校大学生,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某位所长带来的助理。   正好许云淅也不擅长商务社交。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事务所的宣传资料兀自翻看起来。   可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励蓦岑从大厅走过的画面。   多年未见,他越发从容沉稳,身上那股决策者特有的气势也更足了。   而她,依旧和从前一样,微弱且狼狈。   洽谈会采取单独沟通的形式。   地点在二楼的一间多功能会议室。   最先被叫走的是一个知名大所的副所长。   余下的人各自讨论开来。   只听有人问道:“盛瑞不是有专门的专利管理部门吗?据说专利代理师的人数比一般的事务所还多,怎么突然要找外部机构合作?”   这也是许云淅疑惑的地方,她不由地地竖起耳朵。   “我听说盛瑞内部的专代和竞争对手勾连,把几个很重要的创新点以竞争对手的名义申请了发明专利……”   “还有这种事?专代写的申请稿,相关的研发人员都不审的吗?还是说他们都是一伙的?”   “是不是一伙的不知道,反正我听说整个专利部门都被整顿了,研发人员也开掉不少,就连CTO都引咎辞职了……”   “闹得这么大?”   “这只是前菜而已,新官上任三把火,励蓦岑一回来,整个盛瑞都变天了。”   听到“励蓦岑”三个字,许云淅心头一动。   她从宣传册上抬起眼,朝那说话之人看去。   “我有个同学是盛瑞高层,他说盛瑞这几年在励维兴手里接连走下坡路,励家老爷子非常不满,特意把励蓦岑从国外叫回来,期望他能逆势翻盘……”   有人质疑道:“老爷子这是急糊涂了吧?励蓦岑一个小辈,难不成比他二伯还厉害?”   “那可厉害多了!励蓦岑可是沃顿的高材生,业界公认的投资奇才……”   “听说他这几年在国外收购了不少快破产的公司,有一大半都成功上市,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要不是老爷子逼得紧,他根本不愿意回来……”   “……”   关于励蓦岑的讨论不绝于耳,语气里满是艳羡与钦佩。   他一直都是被人仰慕的存在,好似金字塔尖那抹最耀眼的阳光,可望而不可即。   而她,只是众多仰慕者中最平凡的那一个——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想起过去种种,在心底沉寂多年的苦涩如海浪般涌上心头。   会议室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叫走。   谈论声渐渐稀疏,空白的时间越拉越长。   不知谁问了一句,“哎,你们说,我们的洽谈会,小励总会来吗?”   许云淅正低头默念介绍稿,闻言神情一顿,一颗心当即就被吊到了半空中。   “想什么呢!我们这种初步洽谈……”那人指了指天花板,“小励总那种级别的大佬怎么可能会来!”   “就是,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众人纷纷笑起来。   听到这里,许云淅心头一松,接着看起稿子来。   *   足足等了两个小时,许云淅才被叫到。   洽谈室在二楼,宽敞的空间里摆着一张阔大的会议桌,五个穿着正装的男女肃着脸坐在桌边。   那气氛严肃至极,许云淅感觉自己不是来洽谈的,而是来面试的。   她压住心底的紧张,牵起唇角和每位高管问好。   却发现坐在最右边那个穿白色套装的女人正是之前她在大厅里撞到的那个!   原本就没什么胜算,还得罪了其中一个高管……   对上女人倨傲的视线,许云淅的心顿时坠入谷底。   可介绍还要继续,为了那点微乎其微的希望,许云淅很快振作起来。   她先把事务所的宣传册分发给每位高管,接着将手机里的资料投到前方的大屏显示器上,随后扬声说道:   “各位领导下午好,我是来自智和专利事务所的专利代理师许云淅,我们钟所长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到场,所以由我……”   说到这里,忽然听敲门声响起。   她停住话音,转头看去。   洽谈室的深色木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许云淅以为对方也是来参加洽谈会的高管,于是弯起嘴角冲他露出礼貌的微笑。   可当她看清门外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唇边的笑意陡然冻住。   “小励总?”短暂的惊讶过后,高管们纷纷起身。   “不好意思……”   男人双手插兜站在门口,淡然的目光划过许云淅怔怔的双眼,看向桌后那排齐刷刷站着的高管,慢声说道,   “我来晚了。”   “小励总,您请坐!“技术总监赶忙让出自己的C位。   励蓦岑没跟他客气,迈着长腿过去落座。   桌上摊着翻开的宣传册,他扫了一眼,眉峰微挑,似是自言自语地吐出两个字:“智、和?”   “对,这是最后一家。”穿白色套装的女人叫施卉菱,是刚上任不久的专利管理部经理。   隔着中间的财务总监,她殷勤地将一叠资料递给励蓦岑,“这些是之前十一家事务所的资料,请您过目。”   励蓦岑没接,只是扬起下巴指了指桌角,不甚在意地说道:“放着吧。”   施卉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弯起红唇,起身将那叠资料整整齐齐地放在他手边。   励蓦岑解开西装纽扣,懒懒靠上椅背,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冲着侧前方的年轻女孩儿说道:“你继续。”   许云淅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她看向坐在正中间的男人,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之前那些记得滚瓜烂熟的介绍词此时竟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心脏砰砰砰地急跳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遍布全身。   喉咙有点发紧,她忍不住咳了一声。   励蓦岑偏头看向施卉菱,随口吩咐:“施经理,去倒杯水。”   行政部有专人负责会议室茶水,一个电话打过去,一分钟就能到。   施卉菱愣了一瞬,随即爽快地应了声好。   都说小励总不近女色,身边的工作人员清一色都是男人。   可在场这么多男高管,小励总却独独让她去倒水,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眼里自己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施卉菱心下暗喜,快步走到门边的茶水柜前。   上面摆着各式茶饮,她一时不知该挑哪种,于是回过头,甜笑着问励蓦岑:   “小励总,您要喝什么?有龙井、速溶咖啡、菊花茶,还有大麦茶……”   励蓦岑想也不想地应道:“大麦茶。”   “好的。”施卉菱很快倒好茶,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向励蓦岑。   却见他抬起下巴,指了指站在大屏电视前的小姑娘,说:“麻烦帮我送给她。 春潮02   施卉菱愕然   ——励蓦岑让她倒水,不是他自己想喝,而是倒给许云淅喝?   她好歹是个经理!   而许云淅代表的事务所只是众多事务所中最不起眼的一家,从业务关系上来说,她可是尊贵的甲方!   抛开这些不谈,单从年纪来讲,她比许云淅大了至少四、五岁,哪有她给人倒茶的道理!   可对上励蓦岑理所当然的表情,施卉菱只能咽下一肚子的不情愿,端着水转身走到许云淅面前。   炫彩的美甲握着白色的纸杯,给人一种怪异的视觉感受。   许云淅没去看施卉菱的表情,她垂着眼接过杯子,轻声道谢。   随即侧过身,将杯子送到唇边。   温润的茶水滑过干渴的喉咙,意外地好喝。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许云淅定了定神,从头开始介绍:“各位领导下午好,我是来自……”   励蓦岑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手肘支着桌面,十指交叉垫在下巴底下。   他低垂的眸光静静地落在智和的宣传册上。   脸上的神情,瞧着有些意兴阑珊。   许云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头对着演示文稿,一字一句认真介绍起来。   濒临破产的事务所,唯一能拿出来讲的只有那些辉煌的过去——   曾经轰动一时的国际专利诉讼案、在专利无效代理方面的骄人业绩,以及高水准的专利撰写与检索能力……   至于现状,则草草带过。   许云淅提着一口气,因为太过紧张,语速比平常快了一倍,因此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全部内容讲完了。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   却迟迟没人开口。   坐在正中间的男人单手支着脸,微微歪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翻着智和的宣传册。   薄薄十几页纸,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看似百无聊赖,却又乐此不疲。   而施卉菱放在他手边的那叠资料,自始至终都没被翻开过。   技术总监等了片刻,见励蓦岑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能在盛瑞这样的大型跨国集团做到高管的,个个都是人精。   励蓦岑作为新上任不久的集团总裁,每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却突然出现在这种初级洽谈会上,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大家拿不准他的意思,都不敢贸然开口。   只有施卉菱,刚踏入职场不久,按捺不住心底的情绪,直白地问道:“你们所现在还剩多少专利代理师?”   犀利的语气,直指智和的痛点。   许云淅抿了抿唇,如实回道:“11位。”   施卉菱又问:“机械组呢?”   机械组和盛瑞的主营产品对口。   “……目前是4位。”   这人数对盛瑞来说实在太少,许云淅紧接着补充道,“如果有幸与盛瑞合作,智和可以派专人过来驻场,专门负责贵司的案子。”   施卉菱听完,艳丽红唇勾起,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你知道盛瑞一年要申请多少件专利吗?”   许云淅来之前查过盛瑞近几年的专利数据,可不等她回答,施卉菱就抢先说道:   “单单去年一年,盛瑞就申请了4859件国内外专利,也就是说——   即便你们所机械组的所有代理师都驻在盛瑞,在全年无休的情况下,每人每天也要提交3—4件专利申请文件,这绝对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   施卉菱话音一顿,盛气凌人的目光盯住许云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给你的勇气,来盛瑞谈合作的?”   许云淅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指,抿着唇低下头。   余光里,那个看了整场宣传册的男人缓缓掀起眼皮。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心底那股浓烈的酸涩,还是杂糅着一种被踩进尘埃里的卑微,如巨浪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会议室里门窗紧闭,充斥着亮白灯光的密闭空间里,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云淅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原先为争取合作而准备了一路的言辞,压在喉咙底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她等着谁来宣布这场洽谈会以失败告终时,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突然响起指尖轻敲桌面的清脆声响。   “为什么选择这份职业?”清淡的嗓音打破难捱的沉默,男人合上智和的宣传册,轻轻丢在桌上。   这个问题只针对她个人,与两家的合作没有丝毫关系。   许云淅诧异地眨了眨眼,硬着头皮对上励蓦岑的视线。   男人邃亮的黑眸淡淡望过来,她心尖一颤,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缓声回道:   “这份职业能帮助企业和研发人员保护智力成果,我觉得很有意义……”   “那……”男人靠上椅背,双臂环胸,接着问道,“打算一直做下去吗?”   他的语气温和而随意,见多了小励总雷厉风行的样子,高管们一时适应不了他突如其来的清和平允。   而许云淅被励蓦岑的话题带着,盘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渐渐褪去。   她点点头,道出心中的真实想法,“在考专利代理师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它当做终身职业一直做下去。”   “好。”励蓦岑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偏头问身侧的几个高管,“你们还有问题吗?”   问题当然有,可谁敢问呢?   就连施卉菱听完励蓦岑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之后,也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不出声了。   高管们虽然猜不透励蓦岑突然跑来参加这场洽谈会的意图,却能看出他对这位智和的小姑娘很不一般。   因此大家都颇有眼色地摇着头说没有。   “那就结束吧。”励蓦岑站起身,扣上西装纽扣,在众人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   才下午四点半,天色就已昏暗无光。   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头顶,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   许云淅顶着冷冽的风,心情沉重地离开盛瑞大楼。   洽谈会的情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自动回放。   在那段长达九分钟的时间里,她与他的交集,仅止于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曾经那个对她温柔细致、总是无条件回护她的男人,在五年多的空白之后,已然与她形同陌路。   胸口闷得难受,许云淅双手插着大衣口袋,沿着人行道无精打采往地铁站走。   “小许——”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许云淅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理着平头的中年男人拎着公文包从马路对面朝自己跑来。   许云淅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屈工?”   “真巧啊!”屈杰很快跑到她面前,眯着一双细缝眼,喘着气笑道,“我来附近的企业谈合作,没想到碰上了你!”   屈杰曾经也是智和的一员。   从进所时的一窍不通到后来的机械组组长,他是钟尚荣一手带出来的。   钟尚荣甚至还打算提拔他当副所长。   却不想屈杰背着他在外面自立门户,挖走了所里一大半的骨干人员不说,还用低价把百分之七、八十的客户也撬走了。   这对智和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   那之后智和一蹶不振。   辞职的代理师越来越多、客户越来越少。   钟尚荣甚至卖掉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将全部资金投入智和,却依旧没能挽回颓势。   想起此时还躺在医院里的钟尚荣,许云淅的胸口忽地烧起一团火。   屈杰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自顾自地说道:   “你该不会是来盛瑞参加洽谈会的吧?我听说整个江州的头部大所都来了,智和——”   他伸出食指摇了摇,分外笃定地说道,“没戏!”   听他提起洽谈会,许云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屈杰没来参加。   她猜,盛瑞发出邀请之前大概做过背调,知道屈杰的为人,提前排除了他的事务所。   想到这里,许云淅冷冷地回敬道:“总比没资格参加的好。”   屈杰一听,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   他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白白瘦瘦的,眉眼间还留着学生的青涩。   一张素面朝天的巴掌小脸,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天然的纯感,不禁让人想起夏日里洁白馥郁的茉莉花。   可这朵娇嫩的花儿却藏着尖锐的刺。   然而被刺扎到的屈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被激起一股不可言说的征服欲。   他按捺住内心深处的渴望,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钟所住院了……   小许你有没有想过,钟所倒下了,智和还能撑多久?   像你这种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一旦失了业可不好找工作,不如来我的事务所,我亲自带你怎么样?”   屈杰从智和挖走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骨干代理师。   特别是许云淅所在的机械组,几乎全员被他带走。   如今除了她和所长,就只剩下一个刚生完二胎的宝妈以及一个退休返聘人员。   正如屈杰所说,她这种毕业没多久、没什么经验的新人,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许云淅对上那双精光四射的眯缝眼,压住心底的厌恶,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就不怕我翅膀硬了以后,挖空你的墙角?”   屈杰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却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挑起唇角轻浮地笑,“只要你高兴,怎么挖都行。”   许云淅只觉得恶心。   “没兴趣。”她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扭头就走。   屈杰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却寥寥无几。   从这里走到地铁站,至少要十分钟。   许云淅正烦闷怎么甩掉他,就听身后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   扭头看去,只见一辆顶着双R车标的豪车驶进辅道,然后缓缓停在她身边。   副驾车窗落下,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从驾驶座探过来,“嗨~云淅!”   许云淅偏头朝车里看去,对上那双噙着笑意的桃花眼,怔忡几秒,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澜哥?”   “记性不错啊,小云淅。”温澜咧嘴一笑,抬手往后指了指,“上车。”   温澜是励蓦岑的好友,自从许云淅去京市上大学之后,和他也有近五年没见了。   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被屈杰纠缠,绝不会劳烦他。   可眼下为了尽快摆脱屈杰,她当即向温澜道了声谢,随后拉开后座车门。   却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个人。   年轻的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正低头看着手中的iPad。   屏幕暗弱的光映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双长腿舒展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随性不羁的散淡。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也在车上,登时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男人大约察觉到她的迟疑,偏头看来,一双狭长黑眸隐在黯淡光影里,微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怎么,记得他,不记得我?” 暗涌01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男人,如金灿明媚的阳光,照亮她人生中那段最最晦暗无助的时光。   他已然同她的亲人一般,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   别说短短几年,就是一辈子,她也绝不可能忘记他。   而他们之间的羁绊,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那一年的初春,许云淅十七岁,还在念高二。   清晨六点,她和往常一样,准时起床洗漱。   却发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浴间关着门。   以往这个时候,她们都还没起床,怎么今天这么早?   许云淅抱着疑惑回房间等了十来分钟,再去看时,洗浴间的门依然关着。   敲门也没人应,侧着耳朵听,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可转动门把手,就是打不开。   看来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牙刷毛巾都在里面,许云淅回房拿了个水杯和一块小方巾去了一楼。   一楼的公卫同样锁着。   厨房里倒是有水池,只是厨师和保姆都在忙,许云淅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径自去了后院。   靠近院墙的角落里,有个浇花用的水龙头。   二月底的天气,清晨的温度还停留在三、四度。   冷水冲过皮肤,一直冰到骨头里。   幸好刚刚从厨房接了杯温水出来。   她潦草洗漱完,匆匆跑回房间,简单梳了个马尾,便拎上书包准备下楼吃早餐。   可刚拉开房门,就听走廊里传来说话声:“悦悦,你去哪儿?”   “我去叫云淅呀。”   “叫她干什么?我可不想一大早就见到那个扫把星,晦气死了!”   “可我们不是要和她一起上学吗?”   “谁要和她一起上学?有她在不是堵车就是遇到车祸,光这个星期就迟到了两次!我可不想再被老章骂了!”   “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赶紧下去,吃完就走别管她!”   “哎——葶葶你慢点……”   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云淅站在房间门口,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收回了跨出房门的那只脚。   今天是许云淅来到励家的第十六天。   上个月,她爷爷去世了。   爷爷的至交——励家老爷子励安霖可怜她孤苦无依,好心把她接来照顾。   老爷子身体不太康健,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北方的海边疗养院休养,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   考虑到次子励维兴家里有个和她同岁的女儿,两人可以作伴,便把她送了过来。   励维兴的女儿叫励葶葶,是个脾气骄横的大小姐。   从许云淅住进来的那一天起,励葶葶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寄人篱下总是这样,许云淅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她想,既然励葶葶不愿意和她一起上学,那她就自己去。   这里离学校并不远,骑上小区门口的共享单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时间还早,等励葶葶走了,再下去也不迟。   许云淅打定主意,便坐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英语课本小声背起单词来。   窗外传来机车的轰鸣,由远及近,打破清晨的宁静。   那声响消失没多久,楼下就传来汽车引擎声,应该是励葶葶和俞悦上学去了。   俞悦是励葶葶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刚刚那个在走廊里说要叫她一起下楼的女生。   她和许云淅一样,都是借住在励家的客人。   不同的是,俞悦的母亲和励葶葶的母亲是很要好的朋友。   俞悦的母亲因为工作原因去国外出差,励葶葶的母亲便将俞悦接来励家照顾。   车声很快远去,许云淅收拾好书包,快步离开房间。   早餐是没时间吃了,带个面包去学校,课间能垫垫肚子。   她迅速下了楼,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餐厅去。   远远就听里头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是励葶葶的弟弟励子涵在发脾气。   励子涵还在上一年级,是个蛮横的小霸王。   “涵涵乖,你昨天的作业还没做完呢,我们快点吃完早餐,把作业补好了再玩好不好?”温柔的安抚来自这家的女主人——励家姐弟的母亲胡敏。   胡敏平常工作很忙,许云淅很少碰到她。   今天恰巧遇上,她会不会问自己为什么没和励葶葶一起去上学?   如果问起,该如何回答?   许云淅暗自斟酌着,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放缓。   餐厅里的哭闹声还在继续,“不好不好不好……你不把手机给我,我什么都不吃!”   光听声音,许云淅就能想象出那胖乎乎的小霸王坐在餐桌边撒泼耍赖的样子。   “好好好,给你给你!”胡敏拗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餐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许云淅也到了门前。   磨砂玻璃移门开着条窄缝,她抬起手正打算敲门,就听里头响起一道懒洋洋的男声,“二伯母,淅淅怎么还没下来?”   微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该不会……是他回来了?   记忆中的少年蓦地浮现在眼前,许云淅心头一跳,随即就听胡敏说道:“是呢,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下来?要不我亲自上去请?”   胡敏的声音依旧柔和,语气却有点怪。   许云淅曲起的手指顿在门前。   “那倒不必……”年轻男人的话音带着浅淡的笑,隔着薄薄的玻璃门,不疾不徐地传进耳朵,“二伯母还是专心照顾你的宝贝巨婴吧……”   “蓦岑,你怎么说话的呢?”   胡敏抬高音量,略显不满地抱怨道,“子涵年纪小,我多照顾一点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就成巨婴了?”   一听到“蓦岑”两个字,许云淅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他真的回来了!   之前听励爷爷说他在美国念书,她还以为,起码要到暑假才能见到他。   在励家,除了老爷子,许云淅就只认识励蓦岑。   小时候,每逢暑假,老爷子就会带励蓦岑去爷爷住的芝岭小镇待上一阵子。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记得大家最后一次相聚,还是她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还很硬朗,当时无忧无虑的她哪里会想到,短短几年之后,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想到这里,许云淅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这种状态实在不适合见人,她转过身径直朝大门走去。   可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响起玻璃移门滑开的声响,随即传来一道微讶的嗓音,“淅淅?”   许云淅脊背一僵,脚步也跟着顿住。   眼里还含着泪。   她用力咬住下唇,将泪意逼退之后才缓缓回过身去。   只见餐厅的拱形大门下,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身上的翻领皮衣敞开,裤腿束在机车短靴中,衬着冷白皮肤,越发显得身高腿长。   他双手抄着裤兜,歪着身子倚在门边冲她笑,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懒散调调与从前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太多的回忆被连根带起,像老电影般在脑海中自动回放。   那时候的芝岭小镇,有最热烈的阳光,也有最清爽的风。   绿意盎然的葡萄架下,有老人们畅快的笑声,还有少年清澈的双眼……   视线又开始模糊。   许云淅低下头紧紧抿住唇角,好不容易把那些汹涌而来的画面赶出脑海,这才重新抬起脸,像小时候那样,弯起唇角笑着喊了一声:“蓦岑哥哥!”   “嗯。”男人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他朝身后的餐厅偏了偏头,问,“怎么不进去吃早餐?”   她咬了咬唇,小声回道:“我……来不及了……”   倒也算不上说谎。   这么一耽搁,留给她骑“共享单车”去学校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许云淅边说边往后退,“上学要迟到了……”   “吃完早餐我送你去。”男人站直身体,带着笑意的沉邃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不会让你迟到的。”   许云淅知道,每天的上学高峰期,通往学校的那条路有多堵。   等吃过早饭再去,必然是要迟到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小时候种下的情谊,亦或是他的眼神太过笃定——她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就这样,许云淅跟着励蓦岑进了餐厅。   胡敏正在喂励子涵吃早餐,听到动静朝门口看来。   不等许云淅跟她打招呼,她就先笑起来,“淅淅下来了?快来吃早餐!”   说着就让保姆帮她盛粥。   许云淅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谢谢胡阿姨。”   她边说边坐到下首的空位上。   胡敏笑道:“都是一家人,别跟胡阿姨客气……”   胡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嗤笑打断。   许云淅循声看去,就见励蓦岑吊儿郎当地歪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胡敏。   胡敏脸上的笑意一僵,几秒之后,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低头瞧了眼屏幕,当即把手上的小碗交给保姆,然后拿上手机匆匆出了餐厅。   喝粥太费时间,许云淅从面包篮里拿了个小可颂,低头用最快的速度吃起来。   当她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的时候,一个餐盘从手边递过来。   白色描金的花边瓷盘里,除了一个巴掌大的芝士牛肉卷,还有两个鲜艳欲滴的大草莓,外加一小碗燕麦红枣粥。   “吃完再走。”励蓦岑把餐盘放到她面前。   这些东西看着分量不大,吃起来却很费时。   许云淅露出难色,“我已经吃饱了……”   “你的胃和蚂蚁一样小?”男人瞥了眼她身上过分宽大的校服,随即抬起下巴,指了指低头玩手机的励子涵,“还是说,你和他一样,要人喂了才吃?” 暗涌02   一个小可颂当然填不饱许云淅的胃。   可要是听励蓦岑的话,把餐盘里的东西都吃完再走,那就不仅仅是迟到了,很可能连早读都赶不上……   迟到顶多被班主任骂一顿,赶不上早读,那就得罚站了。   她真的不想一整个早读都站在走廊上吹冷风……   见她犹豫,励蓦岑侧过身,单手支着脑袋,慢条斯理地说道:“淅淅,你记不记得,你跟他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是喂过你的……”   他边说边伸过手来,似是要拿她手边的餐叉。   怕他真的要喂自己,许云淅连忙先他一步抓起叉子,急急地说道:“我、我自己吃……”   “真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眉梢微扬,看向她的眼神里透着明显的怀疑。   “嗯!”许云淅用力点了一下头,随即叉起餐盘里的牛肉卷。   励蓦岑这才收回手,靠上椅背,掏出手机兀自看起来。   为了赶时间,许云淅顾不上形象,一口接着一口把牛肉卷往嘴里送。   余光里,身侧那个低头刷手机的男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轻翘,半晌都没有放下来。   七、八分钟之后,餐盘总算空了。   许云淅背上书包,跟着励蓦岑匆匆出门,却发现,他开的——竟是一辆机车!   黑色的车身酷炫威猛,力量感十足。   她头一次坐这种车,整个人都是绷着的。   过大的头盔罩住脑袋,引擎声在耳边轰鸣。   身前的男人弓着背,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她一起,划破清晨的薄雾,飞也似地冲向初升的朝阳。   猎猎朔风从身侧呼啸而过,两旁的景物迅速倒退。   片刻间,学校大门便到了眼前。   许云淅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蓦岑哥哥,谢谢你!”   她脱下头盔递给他,“我先进去了,再见!”   话音还没落,她便往校门口走,却被励蓦岑叫住:“等等!”   年轻的男人单手抱着头盔跨坐在机车上,长腿撑地,拿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指了指她脑后的马尾辫,“歪了。”   “……哦。”许云淅侧过脑袋,右手伸到脑后,凭感觉将马尾拽到中间。   却听励蓦岑轻笑道:“还是歪的。”   许云淅:“……”   “我帮你。”男人长腿往后一跨,利落地下了车,随即摘掉左手的皮手套,抬手将她的马尾辫挪正,又帮她理了理头顶翘起的碎发。   带着冷意的晨风送来他身上清淡好闻的薄荷气息,许云淅愣怔一瞬,脑袋不自觉地垂下去。   校门口都是赶着上学的学生,人来车往,喧闹声此起彼伏。   她就这样静静地立在人流中。   身前的男人足足高她一头,皮衣袖口的银色拉链扣沾染着浅金色的晨光,随着他的动作在眼前轻晃。   边缘偶尔碰到她的额头,有点凉,还有点痒。   那轻微的触感好似细绵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渗进她干涸的心田。   *   许云淅跨进校门,很快就听机车的声浪在身后响起,随即低吼着远去。   她抬手看了眼表,发现竟然和平时到校的时间差不多。   这速度也太快了。   难怪他那么笃定不会让自己迟到。   许云淅正暗自感叹,就见几个女生朝自己围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嗨,同学你好!”   这些女生许云淅一个都不认识。   她们个个都化着妆,打扮得十分精致,应该是国际部的。   “你好……”许云淅一脸茫然地对上短裙女生的视线。   却听她问道:“刚刚那个骑机车的帅哥是你谁啊?”   不等许云淅回答,另一个披着栗色卷发的女生紧接着问道:“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许云淅连忙摇头。   卷发女生眼睛一亮,“那是你谁啊?哥哥吗?”   许云淅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讥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许云淅你要不要脸?”   许云淅心头一突,扭头看去,就见励葶葶抱着双臂走过来,一脸不屑地反问道:“励蓦岑什么时候成你哥了?”   卷发女生一听,瞬间睁大眼睛,兴奋地问道:“励蓦岑?你说刚刚那个骑机车的帅哥是励蓦岑?杰出校友墙上排第一的那个励蓦岑?”   “不然呢?”励葶葶扬起下巴,神情倨傲。   “啊啊啊啊,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传说中的蓦神!”   “我以为照片已经够帅了,没想到真人还要帅!!!”   “……”   女生们围着励葶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许云淅绕过她们,快步往教学楼走。   然而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就跟了上来,   “葶葶,明天晚上你的生日party,蓦神会来吗?”   励葶葶还没开口,立马就有人替她应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蓦神是葶葶哥哥哎,葶葶生日他怎么可能不来?是吧,葶葶?”   励葶葶淡淡地“嗯”了一声,当即引来一片欢呼:   “哇,好期待啊!”   “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心跳加速了!”   “呜呜呜,时间能不能过得快一点,好想马上见到他!”   “……”   片刻之后,不知道谁问了一句:“葶葶,她和蓦神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蓦神会送她来学校?”   励葶葶嗤了一声,“她不是借住在我家吗,早上见我哥来了,故意磨蹭到很晚……”   尽管许云淅的脚步已经迈得非常快了,可励葶葶充满轻蔑的语调还是随着清寒的风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等我和悦悦走了,她就跑去我哥面前哭,说我们故意丢下她,我哥没办法,只能送她……”   “噫——最讨厌这种装可怜的小白花了……”   “就是,恶心死了……”   “……”   好在前头就是一个三岔路口。   直行通往体艺馆,往左是国际部,右转则是普通高中部。   许云淅踏上右手边的甬道,耳边总算清净下来。   她暗自吁了口气。   余光里,一个女生从身侧快步走上来。   “云淅,早上好。”   是俞悦。   俞悦虽然和励葶葶是好友,但她性格不似励葶葶那样骄横张扬。   刚刚那些女生在背后奚落她,她也没出声。   许云淅回了句“早上好”。   俞悦抿唇一笑,随即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起啊,没等你一起上学。”   许云淅摇头,“那不是你的问题,不用跟我道歉。”   俞悦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磨蹭的,是她把所有公卫都锁了,你没法洗漱对不对?”   许云淅很轻地点了下头。   甬道的尽头便是教学楼。   高二年级在二楼。   许云淅在七班,俞悦则在隔壁的八班。   两人并排踏上台阶。   “我阻止过她,但没用……”俞悦露出苦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许……你可以找阿蓦哥哥帮忙……”   “阿蓦哥哥”,很亲昵的一个称呼。   许云淅偏头看向俞悦。   光线暗淡的楼梯间里,俞悦弯起薄薄的嘴唇冲她笑:“阿蓦哥哥可好了,每次我有事找他,他都很热心地帮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云淅总觉得俞悦娇羞的笑容里带着点儿炫耀的意味。   俞悦见许云淅没出声,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帮你去说……”   今天的俞悦似乎特别热情。   许云淅婉拒道:“不用了。”   她知道励蓦岑人很好,可这种事找他有什么用?   俞悦似是没想到许云淅会拒绝自己,看向她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探究。   默了一瞬,她又说道:“你别不好意思,这种事情一定要尽快解决,要不然,她会变本加厉的。”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个“她”指谁,许云淅心知肚明。   “明晚阿蓦哥哥会来参加她的生日Patry,到时候我帮你去说。”   俞悦的嗓音很轻,语气却带着十足的恳切和坚定,仿佛挚友般,真心为她排忧解难。   可在今天之前,她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普通同学而已。   “真的不用了。”   二楼左转第一间就是高二(7)班的教室。   “我自己会处理好的。”许云淅冲俞悦笑了笑,转身进了教室。   *   周六晚上,许云淅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做作业。   笔尖划过薄薄的纸张,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楼下的喧闹声透过门窗钻进来,衬得房间里愈发安静。   做完一张物理卷子,许云淅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   再过一刻钟励葶葶的生日party就要开始了。   她不想去凑热闹。   可一大早胡敏就跟她提起这件事,要是不去,情理上过不去。   许云淅思来想去,决定趁现在人少,下去走个过场。   楼下大厅灯火璀璨、人影憧憧。   今晚的主角励葶葶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色礼裙,头戴钻石皇冠,众星拱月般被人围在当中,好似一只骄傲的黑天鹅,光彩耀人。   许云淅停在楼梯口,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随即迈开大步朝励葶葶走去。   “葶葶,蓦神什么时候来呀?”   “对呀,party马上就要开始,怎么还不见他人影?”   “你们急什么啊,他前两天才从美国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哪有这么早!”   励葶葶话音刚落,就见许云淅朝自己走来。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套装,一张脸素面朝天。   周围都是盛装打扮的富家千金,她站在中间,好似一颗混进宝石堆的石头。   可她自己却丝毫不觉得难堪,神情自若将手上的礼物递过来,“励葶葶,祝你生日快乐。”   那礼物裹着浅黄色的包装纸,光看形状就知道是本书。   励葶葶撇了撇嘴,示意身侧的俞悦把东西接过来。   今晚的俞悦也精心打扮过。   粉晶晶的妆容搭着粉色蓬蓬裙,脑后还绑着个粉色的大蝴蝶结,站在高傲骄矜的励葶葶身旁,越发显得温雅柔美。   她冲许云淅微微一笑,双手接过礼物。   许云淅也冲她笑了一下。   礼物送出,任务便完成了。   许云淅转身要走,却被一个穿着白色蛋糕裙的女生拦住,“这么快就走啊?”   “就是,生日蛋糕还没吃呢!”另一个红裙女生跟着走上来。   她们看起来阴阳怪气的,许云淅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等会儿和大家一起吃。”她说着便绕开她们,却有更多女生围上来,堵住她的去路。   “悦悦,去拿蛋糕来。”励葶葶带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许云淅被困在人群中,各种浓烈的香水味混成一股难闻的味道,与燥热的暖气一起,熏得人头晕。   不远处,胡敏正牵着励子涵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开心谈笑。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长辈在,她们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想着,许云淅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俞悦很快端来一个蛋糕。   蛋糕已经分切好,红裙女生随手拿起一块,笑着递到许云淅面前,“这个巧克力爆浆蛋糕可好吃了,你尝尝。”   许云淅天真地以为,吃过蛋糕便能离开。   于是伸手去接,不料对方忽然扬起手,将整块蛋糕猛地拍在她的脸上。   那动作实在太快,许云淅甚至都来不及躲。   等她反应过来,奶油和巧克力酱已经糊了一脸。   哄笑声在耳边炸开。   许云淅低着头用手抹开眼睛上的油腻。   可双眼刚刚睁开一些,又一块蛋糕冷不丁地按上来,视野再次被封住。   哄笑声越发响了。   她抬起手臂挡在面前,阻止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第三块蛋糕就从头顶砸下来。   然后是第四块、第五块……   眼前糊成一片,人影重重叠叠,如魔鬼般扭曲着。   许云淅感觉自己像个失明的小丑。   任她们戏耍玩弄,反抗不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逃。   没有人来帮她。   耳边除了刺耳的笑声,什么都没有。   原来孤立无援是这种感觉,凄凉又悲怆。   眼泪夺眶而出,漫过厚重的奶油,沿着油腻的脸颊缓缓下滑。   她忽地想起,小时候她也曾这样被人围着欺负过。   弱小无助的女孩儿,除了哭,别无他法。   后来,有个少年告诉她——哭,只会让欺负你的人更加兴奋。   对,哭只会让她们更兴奋!   她不能让她们得逞!   许云淅用力咬住下唇,满嘴甜腻中,她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她记得,那少年还说过,擒贼先擒王。   只要把带头的人搞定,其他小喽啰不足为惧。   眼睛被蒙蔽,耳朵却更灵敏。   她搜寻到励葶葶的笑声,然后转过身去。   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正准备朝她冲去,却听一声尖叫陡然响起。   四周蓦地一静。   一块手帕随即塞进手里。   许云淅愣了一瞬,随即拿起手帕擦脸。   艰难地睁开双眼,缓缓清晰的视野里,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跟前。   他穿着件灰白色的冲锋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狭长幽深的双眸隐在帽檐的阴影之下,就这样低头望来。   是励蓦岑!   四目相接的瞬间,许云淅心头一喜。   可不等笑意爬上嘴角,心底又是一沉。   她无法想象此时自己的模样。   小时候,她也曾在他面前丢过丑。   却没有一次像眼下这般难堪。   她抿着唇转开脸。   余光瞥见励葶葶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礼裙脏了一大片。   “四哥,你什么眼神啊,怎么把蛋糕扔到我身上了!”励葶葶气得直跺脚,“你知不知道这条裙子有多贵!”   男人扭头看她,薄唇挑起轻微的弧度,似笑非笑地说道:“抱歉,应该再往上一点的。”   再往上一点?   那不就扔到她脸上了吗?   励葶葶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追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呢?”男人挑了挑眉,细长眼角沾着点笑,那落拓不羁的模样,勾得周围的女生们移不开眼。   励葶葶向来骄纵,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哪曾被人欺负过?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生日party上!   她分外难堪,气得当场哭起来。   胡敏牵着励子涵快步赶来,“蓦岑,今天是葶葶生日,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励蓦岑抬了抬帽檐,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二伯母怎么不先问问她是怎么对淅淅的?”   话音落下之后,又似想到什么,赶在胡敏开口前接着说道,“哦,不用问了,二伯母都看在眼里呢。”   胡敏面色一僵,不过片刻,又扯开笑,扬声说道:“那都是孩子们闹着玩的,你何必当真?”   “是啊,闹着玩的,何必当真?”励蓦岑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搓了搓指尖的奶油,一字不漏地把原话送了回去。   他语气很淡,之前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也隐去了,浑身气场骤然冷下来。   胡敏不敢再跟他杠。   虽说她是长辈,可眼前这位却不是个好惹的主。   要是不小心触到他的逆鳞,疯起来没人能压得住。   胡敏只好回头去劝励葶葶。   而平时那些处处捧著励葶葶的女生们却没一个上去安慰的。   她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励蓦岑,压抑着激动,小声讨论着。   励蓦岑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们。   他的目光悉数落在许云淅身上。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垂着脑袋,正努力地擦着脸。   她手上的那块帕子早已看不出原样,可她脸上依然沾满了奶油和巧克力酱,头发上还挂着碎蛋糕和各色水果粒,身上更是狼藉一片。   励蓦岑“啧”了一声,伸手将那块帕子抽了回来。   小姑娘一惊,惶惑地抬起脸。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就这样红着眼角惊讶又无措地望过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励蓦岑眉心一蹙,扔了手帕,掀下头上的棒球帽往她脑袋上一盖,又脱下身上的冲锋衣披在她身上。   宽大的帽檐遮住大半视野,许云淅高高仰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华丽的多层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垂落下来,灿烂灯光映亮男人琥珀色的瞳仁。   “淅淅。”   他轻唤她的名字,眼底似有柔光萦绕。   “嗯?”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走……”男人隔着冲锋衣的长袖握住她的手腕,惯来懒淡的嗓音里透出温和的暖意,“跟哥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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