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跟了徐氏多年,如何能不知她的心思。按说身为管事妈妈,她自己也能做这个主,可毕竟事情涉及到了苏谨琛,就比较敏感了。
徐氏的眼皮几不可见的抖了抖,苏谨琛受了家法,那也是侯爷打的,便是病死了,跟她也无甚关系,可若真由着他这样病死,侯府连个大夫都不请,也确实说不过去。
和那些表面伪善背地里阴狠毒辣的继母相比,徐氏还是温婉的,在京城贵妇中的名声,也算不上很差。毕竟……作为继母,就算不能善待继子,可以放任让继子平平安安的长大,那都是功德一件了。至少……在外人看来,徐氏这个继母,似乎还算合格。
“大夫…… ”
“大夫当然要请!”
不等徐氏迟疑,苏婉……不对,此时的苏皎月急忙开口道:“若不是兄长救我,只怕我已经死了!”
原文中的苏皎月不知道,但现在的苏皎月却很明白,安国公世子请他们去马场游玩本就没安好心,而那匹受惊的狮子骢,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只是半路杀出一个苏皎月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谁叫她这位便宜哥哥长得俊俏呢?
身为承恩侯府嫡长子,苏谨琛容貌酷似故去的侯夫人周氏,如今年方十七的他兰芝玉树、眉目如画,端得是京城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也正因如此,虽然他嫡母早逝,如今已然十七岁还尚未被册封世子之位,但京城内外,喜欢他的大家闺秀却是数不胜数。
这不……从小和安国公世子赵德春有过了婚约的云家大小姐云诗秀,就对苏谨琛情根深种,私下里更是闹得恨不得退亲,这让赵德春怀恨在心,便设下了这个局打算坑苏谨琛一把。
苏皎月回想起这些剧情就觉得脑壳疼,这哪是别人要坑男主,这都是她……为了在前期磨练男主的意志力,好在后期让他横扫千军、弹无虚发的虐回来,所故意设置的剧情。
千坑万坑,没想到自己入了坑。
苏皎月捶了一把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两泪涟涟。
“娇娇,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为那个逆子说话……你真是……”
在徐氏心中,苏皎月就是她心尖尖上的宝贝,在她的呵护下一直善良纯真,偶尔动怒,也不过就是女儿家家的娇嗔,哪里是别人口中刁蛮无理的大小姐了。
如今见她伤了双腿,还为苏谨琛说话,反倒又气急了几分:“那个逆子把你害成这般,本就该死……如今还请什么大夫!”
徐氏眉梢一挑,厉声道:“刘妈妈,你把这事情去回了老爷,让老爷自行定夺吧。”
徐氏这个皮球确实踢的不错,承恩侯苏政对那原配周氏本就没什么感情,况且那人还疑似给他带了绿帽子,他对苏谨琛这个儿子,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再加之苏谨琛又长得像周氏,他看见这个儿子,就跟自己打脸似的难受,恨不得眼不见为净。
如今因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出事,他把这些年心里的积怨一并发泄了出来,一顿鞭子委实打得不轻。
但若是真的让他定夺……却未必真的会去请大夫,毕竟他就算下手重,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当真差点把自己儿子打死。况且……大约是因为苏谨琛身上有龙气,从小到大但凡生病,不过两剂汤药,没有不好的。
苏政明知徐氏对苏谨琛一般,可苏谨琛却跟那不怕风吹和雨打的小树苗一样,照样茁壮的成长,并且比那些被人捧在掌心养尊处优的京城公子哥们,成长的更出众。
所以……一顿鞭子真的能打死他吗?不可能……
苏政会给自己儿子请大夫打自己的脸吗?也不可能……
想清楚这一点的苏皎月脑中立马一个激灵……虽然这次苏谨琛死不了,可……重病之中不给请大夫,那必是将来的一大罪状啊!
“母亲怎生如此糊涂!”苏皎月蹙着眉心,一副担忧的模样,拉着徐氏的手腕道:“父亲心疼女儿,自然迁怒兄长,家法既是父亲所罚,他必是不肯为兄长请医延药的,可若是兄长真的因此有了三长两短,那毕竟是他的儿子,到时候父亲岂有不埋怨母亲的道理?”
这一席话却是说的徐氏心上一紧,但纵观苏政平日里对待苏谨琛的态度,她还是不信那个男人会对自己这个大儿子有什么怜惜,只不屑道:“你父亲不喜欢你大哥,又不是为娘我教唆的,他如何能怪到我身上?”
“母亲这就不懂了……”苏皎月看着一心想抓住这次机会的徐氏,摇了摇头道:“父亲对兄长不闻不问,还不是怕母亲若是觉得他太过偏袒兄长了,就会心中不平……”
徐氏绝非蠢笨,这样的道理怎会不懂,顿觉茅塞顿开,小声道:“难不成你父亲……?”她转念一想,越发觉得如此,若不是苏政对苏谨琛冷淡,她才不会由着苏谨琛这样长大。
那么问题来了,要是苏谨琛真的这么死了,苏政未必不心疼,他若心疼,必定迁怒于自己。
徐氏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她抬起头看着靠在床头的苏皎月,又看看她那一双捂在被窝中不能动弹的腿,压了压眼角道:“我苦命的娇娇……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母亲莫要伤心……”关于这件事,苏皎月实在没办法怨天尤人,只能安慰徐氏道:“反正姑娘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两条腿一天也走不了几步路,母亲就权当我懒怠罢了。”
徐氏哭得越发伤心,抱着苏皎月的腿哭。
“那太太,这……大夫到底请还是不请?”
一旁的刘妈妈还等着她回话,外头苏谨琛的小厮还等着。
“请!让大夫好好给大少爷治病,等他好了,我要让他当着老爷的面儿,给娇娇下跪道歉。”
苏皎月一听下跪两个字,顿时又精神了。
又跪……跪一次……就离死更近一步。
……
喝了大夫开的退烧汤剂,苏谨琛很快就醒了。
他身子骨强健,原本受一些小伤是无碍的,但那日在祠堂受罚之后,在庭中跪了半日,恰又下了一场大雨,足足淋了两个时辰,这才感染了风寒。
风寒加上后背的伤,一下子病势汹汹,吓坏了平常服侍他的小厮阿福。
这不,他才刚刚觉得灵台清明睁开了眼睛,就听见阿福带着哭腔在他耳边道:“少爷,你总算醒了!”
苏谨琛点了点头,从床上坐起来,牵动到背后的伤口,稍稍拧了拧眉心,就看见放在了房中束腰圆桌上的一个药碗。
“你哪里请来的大夫?”
苏谨琛虽然昏睡,却也依稀记得,曾有人为他把脉诊治,又有人给他端茶送药。
“是我求了太太给少爷请的大夫。”
苏谨琛见阿福说的寻常,看来倒是没遇上什么波折,可徐氏向来对他冷淡,没有时时来搓磨他,那都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至于病了,也绝不会这般快去请大夫,总要耽误几日,等到看着无力回天了,才会网开一面去请大夫……
但大约是他命不该绝,病得再重,也不过两剂汤药就能救回来……所以,他一直活到今时今日。
“所以,太太就这样答应了?”这显然让苏谨琛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是……大夫来了,给少爷看过之后,又去了大小姐的房中。”
说起这个大小姐,阿福心中还有些发怵,不过总算恶人有恶报,平常总让她寻大少爷的麻烦,以后瘸了腿,看她还有什么办法继续搓磨大少爷!他想了想,大少爷昏睡之前,大夫还没明说大小姐将来不能走动了,这时候不若把这事情告诉大少爷,没准他还能高兴高兴。
“少爷,听那胡大夫说,咱大小姐的腿废了,以后不能走路了,老爷还要往太医院递折子,请太医院的杜院判来给大小姐诊治呢。”
“废了?”苏谨琛眉梢一挑,微抿的薄唇似是轻轻的抽了抽,正要从床上站起来,却听见有人在门外喊道:“阿福,你出来一下!”
苏谨琛住的这清风院偏远,下人又少,总共四个打杂了老婆子并两个跑腿小厮,因此外头来人,连个通报的丫鬟也没有。
阿福听见声音,忙就往外头去,苏谨琛从窗口看见他和门外的一个小丫鬟叽叽喳喳的说了半日,然后又回了房中。
“少爷,这是大房的表小姐给您送的药。”阿福把左手的一盒药膏放到了桌上,又变戏法一样,从右手又变了一盒包装更为精美的药膏出来,一脸诚惶诚恐道:“这是……咱家大小姐给您送的药……”徐氏和大夫都走了之后,苏皎月就打发她房里的丫鬟去给苏谨琛送药了。
可怜她废了一双腿,还要努力回想原著的剧情,那是她的成名之作,洋洋洒洒写了几百万,作为潜伏在一众直男中写男频小说的女作者,她所坚守的原则只有一个,坚决不种马!
于是乎,直到苏谨琛当上皇帝,苏皎月狗带……女主角到底花落谁家还尚不明确。
反正写男主升级打怪搞事业,读者一样爱看,至于女主嘛……等最后掷筛子,谁运气好就让谁转正咯!
而从目前的剧情来看,最可能转正的那一个,便是和苏谨琛青梅竹马,从小客居在苏家的沈若娴。
沈若娴是苏家大房太太李氏的侄女,几年前父母双亡,从此客居在苏家。
当时苏婉写女配的时候,除了没脑子的苏皎月,其他女配为了方便转正,都是按照女主人设安排的,所以……沈若娴身上有几个很明显的女主标配:温柔、貌美、有才情。
当然,最明显的是,她还给她安排了一个重生的人设!
所以……沈若娴已知小说的一切,包括苏谨琛的身世以及他将来所有的丰功伟绩。早在他受困于苏家这一方天地的时候,沈若娴就已经对他青眼以加,誓死要站在他的身侧,将来捞一个皇后做做。
在苏家,不管苏谨琛遇到什么样的不公待遇,第一个帮助他、怜惜他、理解他、支持他的,永远都是沈若娴。
不过这一次,苏皎月打算抢个先。
“小姐,你说的没错,那沈小姐果然偷偷的让人去给大少爷送药了。”青杏从外头回来,就瞧见苏皎月百无聊赖的扒在床上,她现在腿脚不能动,只能在睡在床上,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看着有些苍白,少了以前跋扈刁蛮的样子,瞧着还真挺小可怜的。
青杏走过去帮她掖了掖被子,想起以前苏皎月虽然难伺候,但至少活蹦乱跳的,这以后也不知道要怎样……断了腿脚,会不会脾气更差了,越发拿她们这群下人撒气?
“那你是怎么说的?”到目前为止,剧情和原著一模一样,苏皎月心里还算有底。
“我就按照小姐您说的,警告了那小丫头一番,告诉她沈姑娘这做法叫做私相授受,若是下次再让我逮着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吓的差点儿就把那膏药扔了,被我给劝住了。”
苏皎月听得欢乐,但她怎么能让小丫鬟把东西给扔了呢,因为反正到时候苏谨琛也会原封不动的把药膏还给沈若娴的。
……
“大小姐就是不一样,用得都是好东西,就这盛金疮药的瓷罐,看着也比沈姑娘那精致好多。”阿福看着桌上一左一右两盒膏药,忍不住开口道:“少爷,奴才帮您上点药吧,老爷的鞭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福正要揭开盖子,苏谨琛却道:“你敢用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苏皎月虽然只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可向来是刁蛮跋扈、心思歹毒,怎会如此好心?
阿福捏着盖子的手颤了颤,又小心翼翼的盖上,然后转去沈若娴那一个:“不然,少爷就用沈姑娘这个,也是一样的。”
“我的伤已经无碍了。”苏谨琛起身,对阿福道:“你去把这药膏还给沈姑娘,让她以后不用再费心了。”
“这……”阿福无奈,自家的大少爷是个死心眼,这承恩侯府,若说还有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除了沈姑娘还有谁?可他偏偏就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仿佛怎么捂也是捂不热的。阿福有时候都替沈姑娘不平。
“那大小姐的呢?”连沈姑娘的都不要,难道还会留着这小毒妇的?
没错,在阿福的眼中,徐氏是老毒妇,苏皎月就是小毒妇。
苏谨琛淡淡的扫了一眼那精致的雨过天青色小瓷罐,冷冷道:“搁着吧。”他倒是也想知道,这苏皎月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
苏皎月一连在床上躺了几日,也把之前原文的剧情整理的七七八八。
这之后的走向暂且不提,到目前为止,把苏谨琛从小带大的老嬷嬷已经去世,按原文剧情,苏谨琛已经知道他不是苏政的亲生儿子,但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
毕竟,他那过不了几年就要回京当皇帝的亲爹,现在还远在益州,还是让今上忌惮的皇兄。
可更让今上忌惮的是,这么多年,他就是生不出个儿子来。
苏皎月越想,越觉得自己造孽太多,让别人断子绝孙……如今终于遭到报应了。
“哎……”
少女支颐,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若是平常,这样的雪下下来,苏皎月早就去了院中,和丫鬟们玩成一片了,可现在的苏皎月,只能看着那些与她岁数相仿的姑娘们欢声笑语、玩的不亦乐乎,而自己,只有满含着艳羡,趴在窗口,傻傻的看着她们。
这是苏谨琛过来内院时偶尔瞥见的光景,他在看见她窗口那张苍白的小脸时,甚至愣了一下。
苏皎月容貌娇艳,虽然只有十二岁,却已经生出几分少女的娇俏,那一双丹凤眼更是灵动,凭心而论,若不是太过刁蛮任性,苏谨琛应该不会这样讨厌这个名义上的嫡妹。
但这样的苏皎月是他从未见过的。
那双曾经灿若星辰的丹凤眼忽然就失去了光彩,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那一截纤细的手臂上,有些漫无目的的看着窗外。
有小丫鬟折了一枝带雪的梅花送到她面前,她面无表情的接了过去。
“小姐,大少爷过来了。”
因为苏谨琛的到来,小丫鬟们也不敢造次,忙从雪地里都跑回了游廊上,规规矩矩的侯在门外。
大少爷病了好几日,最近都不曾过来向徐氏请安,这还是他病愈之后,第一次来正房。
苏皎月一下子就急了,徐氏这几天都叨念着,要让苏谨琛向她下跪赔礼,今天还特意让老妈妈把她给背了过来,不会……就是安得这心思吧?
“田妈妈快来,我要去中厅坐一会儿。”田妈妈是苏皎月房里的粗使婆子,力气最大,如今她还负责苏皎月的行动。
父亲说已经吩咐了工匠去赶制轮椅,但东西还没瞧见,她现在只能以人代步。
苏谨琛已经进了正厅。
大雪的天气,他往屋里一走,便带入了外头一阵冷风,徐氏清了清嗓子,略显嫌恶的扫了苏谨琛一眼,见他瞧着已是不像有什么病容了。
真正是命啊,她的月牙儿从马上摔下来,不过擦破一点皮,双腿就不能动了。
可这苏谨琛,结结实实挨了老爷一顿鞭子,又淋了两个时辰冷雨,这样十一月的天气,他竟然就好了?
老天爷何其不公?
“儿子给母亲请安。”
苏谨琛目不斜视,对着徐氏作了一揖,这种表面上的关系维系起来也不算太难。
徐氏心中却还有怨气,故意慢吞吞的端了茶盏,上下打量着苏谨琛。
她心中甚至暗想,若是这苏谨琛只是一个脑满肥肠的纨绔之徒,那她也就抹开了面子随便搓磨他,可偏偏……他又如此俊美无畴、温雅如玉、堪称京城世家子弟们的典范。
这让她做了一点点过分的事情,都会成为京城贵妇们口中的谈资。
徐氏舒了一口气,咬牙道:“免了罢。”
苏谨琛便抬起了头来,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略略挑眉,只见旁边的帘子一闪,苏皎月趴在一个妇人的肩头,从次间出来。
“娇娇。”
看见苏皎月出来,徐氏急忙就迎了上去,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红木镶螺钿靠背椅上。她穿着长裙,盖住那一双不能动的腿,只能看见绣花鞋面上两朵鲜艳的牡丹花。
这样漂亮的绣花鞋,穿在一双不能走路的脚上,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惜了。
苏谨琛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兄长的病也好了吗?”对于这个未来的帝王,苏皎月其实还是有些发怵的,但毕竟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她也怨不了别人。
“好了,多谢妹子关心。”如她所料,苏谨琛没有看她一眼,侧着身子冷冰冰的回话。
不过苏皎月倒是不觉得生气,反正他对谁都冷,这是他的人物设定……
“我给兄长送的金创药还好用吗?”苏皎月故意看着他,虽然她早就猜到,拥有快速自愈体质的苏谨琛怕是压根没用她送的东西,但她还是继续道:“那日若不是兄长在悬崖边拉了我一把,我只怕早已经死了,是兄长救了皎月的性命。”
她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仿佛是对自己从前所做的一些错事满含愧疚,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一双灵气逼人的丹凤眼中,已是含着点点泪光。
“我现在已经不能走路了,算不算是得了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