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狐狸看腻了，有没有蓝鲸化人的故事，或者非洲象也可以。

母系社会里走出来的女族长，哪怕变成人了看到你的心情还和人类看小狗一样，明明你们已经差不多高。

她从荒原来，在很久之前见过你，那时她还是象，而你是跟着妈妈坐飞机的小孩，对动物救治的意义一知半解。你摸过她在泥地留下的脚印，那么大，对你来说是陨石的坑，泥水积蓄其中，你伸手进去，从里面捞出几只小小的棕色的虫。

有生命活在这里。

你懵懂地想：有生命活在她迁徙的路里。

你迷恋她像草芥迷恋神灵。

大象化人的故事从没听过，你把这次重逢当作奇迹赐予的梦境，从见到她的那天起就一步都不敢离开。她很聪明，原本就能分辨肯尼亚的方言，后来又学会了你的文字。她喜欢叫你在当地的名字Naledi，意思是星星，问你今天什么安排，要不要出门走走。

“好啊，想去哪里？”

“反正不去街上。”她说。

她不喜欢人，哪怕他们像小狗。象的记忆是很长的，尤其她这样的族长，记得住每一处水源的位置和迁徙的方向，也对所有痛苦都记忆犹新。她们也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所以你总是观察她，在每次和外人接触后都询问她的感觉，听到她说没关系，Naledi做得很好。

夸奖你是她发给自己的安全信号。这是你后来才发现的。她曾是巨人国的国王，陆地上最大的哺乳类动物，可现在庞大的灵魂被挤进人类一米多高的身体里，有太多落差需要适应。而你崇拜她，渴望她的褒奖，像族群里还未驯服鼻子的小象，这让她感到安心。

她在夸奖你的同时疗愈自己。

象的内心是敏感的。

唯一让她愉快的人类活动是跳舞，特别可爱，因为大象不会跳跃，哪怕跑起来也像竞走。第一次发现自己能跳起来时她高兴坏了，你扶着她的肩膀像帮小孩扶自行车，看到她原地跳了一下，惊喜地看向你，然后又是一下。

“这什么！”她说：“我感觉到了风！”

“这是跳跃。”你笑道。

“它能更强吗！”

“我们去台阶试试。”

那天留下的最高记录是5节台阶，再高一点她就不敢跳了。她喜欢身体下落时的风声，同时又恐惧摔倒，因为摔倒意味着死亡。她亲眼见过母亲的死，庞然大物如倾倒的高楼重重砸在地上，她在那具身体中孕育了22个月，在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和母亲亲密地共享着同一份养料，这样的链接直到她出生后也不曾切断。象是世界上最需要长辈教导的动物，知识与血缘串联着她们整个族群。当母亲轰然倒下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好像自己也被那一声枪响给击碎了。

她们没能举办葬礼。

她被迫成为象群新的领袖。

“对了，Naledi的妈妈在哪儿？”

“……”

“嗯？”

“在土里。”

“噢，”她了然：“那很好。”

土是保护，她如此理解死，觉得死后睡在土里就不会疼。

至于爸爸她是从来不问的，她甚至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尝试着教给她，但很快放弃了，因为记住这个词对她没有意义。

那她应该记住什么呢？

电话响起来，是邻镇的朋友告诉你买到了合适的音响。你驱车过去，把被塑料膜包裹的大箱子搬回家里。

她很有兴趣地在旁边看。

“这是什么？”

“放音乐的，你听一次就知道了。”

钢琴曲缓慢流淌，你教她如何分辨节奏，再随着音乐摇摆跳跃。

“这是人类举办葬礼的一种方式。”你说。

你希望她记住你们曾在荒野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