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小狐狸要生生剖了我的心。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心爱的狐族小公主白斐。
白斐是我的妹妹,而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半妖。
1
初见郢离那日,它正受困于捕兽夹。
彼时的它还是一只未化形的小狐狸,一身红棕色的皮毛尤其扎眼。
我将它提了起来,原本恹恹的小狐狸顿时龇牙咧嘴,扭着头想要咬我。
“啪!”
我给了它一巴掌,还不听话,继续一巴掌。
许是我这模样把它给唬住了,小狐狸服软地哼唧几声,琉璃色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看向我,毛茸茸的脑袋还在我掌心里拱了拱。
这副讨好的模样倒是将我给逗笑了。
我把它带回山洞,采了药草给它治腿,郢离这名字还是我给它取的。
我捉了只山鸡来烤,鸡皮烤得焦香,还滋滋地冒着热油,这香味把我给馋的。
我看了郢离一眼,它也眨巴着琉璃色的眼睛看向我,眸中全是对食物的渴望。
我笑着扯了只鸡腿扔给它,“吃吧,今后就咱们俩相依为命。”
郢离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吃几口鸡肉便抬头看我一眼,眸中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光芒。
我举起油腻腻的手,在它丰盛的毛发间来回搓了搓,这身油光水亮的毛发真是让人羡慕啊。
我是只杂毛狐狸,还是只半妖,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受尽了妖怪们的排斥,就连我的族人也不屑与我为伍。
所以,我住不到他们群居的狐狸洞,只能在山坳里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山洞落脚。
夜里我把郢离抱在怀里,坐在山洞门口看月亮,有一下没一下给它顺毛。
“看看你这倒霉孩子,肯定也与我一样,是个没爹没娘的,今后你好好跟着我,姐姐给你肉吃。”
小狐狸歪着头看我,撒娇地哼唧了几声。
我扯了扯它的耳朵,有些羡慕道:“我瞧着你像是只赤狐,可这毛发也太好了些,比我们族里那些赤狐都要漂亮,你是从哪里来的?”
郢离“嗷呜”了一声,仿佛十分骄傲,篷松的狐狸尾巴一卷,窝在我怀里不说话了。
我想着它定是年纪还小,没到化形之时,若到时候变成个可爱乖巧的孩子与我作伴,这狐生也就不寂寞了。
月圆之夜,是我最弱之时,因为在这个时候,我的人族血统会充斥全身,这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两天,这两天的时间我将变成一个没有妖力的普通人。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提前掩盖自己的味道,清除周围可能留下的痕迹,不然我怕那些未开化的野兽会寻着味找到我。
可这一次我疏忽大意了,我忘记了我身边还多了一个郢离。
所以当那条青鳞巨蟒游到山洞之时,郢离急促的叫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2
暂时失去了妖力,让我的五感都退化了不少,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睁眼时,郢离就在我前方不远处,它龇牙咧嘴地叫着,两只小爪子不断刨着身前的泥土,尾端的毛发根根直立。
而就在不远处,一只碗盆粗细的青鳞巨蟒直立而起,黄色的竖瞳在暗夜里像两只灯笼,散发着幽暗而噬人的冷光。
我全身汗毛瞬间直立,一把攥过郢离往身后一扔,同时将一包粉末撒了出去。
这是毒果紫杉研磨成的毒粉,在我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我总要想些其他办法。
自然界就是这样残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咝咝……”
毒粉撒在青鳞巨蟒身前,它却蛇尾一摆,反应灵敏地向后一退。
我也不知道它吸入了多少,只是下一刻青色的尾巴又高高扬起,快如闪电地抽在了我的身上。
“砰”的一声,我被抽地倒飞而起,撞在了身后的石壁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了似的,连呼吸都觉得疼。
眼前光影一闪,郢离已经飞扑了过去。
它小小的身子一下就蹿在了青鳞巨蟒的头颅上,张牙舞爪地捣鼓着。
可小狐狸根本不够看,它的爪子破不开那坚硬的鳞甲,仿佛是在给巨蟒挠痒痒。
“……挠它的眼睛!”
我挣扎着喊了一声,郢离仿佛开窍了一般,猛地往前一跃,小爪子直接插进了青鳞巨蟒铜铃般的黄色眼瞳中。
“咝咝!!”
因为剧痛,青鳞巨蟒发狂般地乱摇乱撞,山石被它的巨尾抽落了一地。
郢离也被狠狠摔了出去,我就地一滚,接住了将要落地的它,抱着它左躲右藏,咬牙道:“快跑,别管我!”
眼下这般,只能跑一个算一个。
郢离在我怀里躁动不安,琉璃色的眼眸中也浸出晶莹的泪来。
我却笑了起来,伸手揉在郢离的毛发上,小家伙还算有良心,不枉我救它一命。
山洞外的月光渐渐散去,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我感觉到妖力在慢慢恢复,就连骨骼都因为膨胀而发出了咔咔的响声,内腑的伤势在被妖力所治愈。
我匍匐在地,手指上弹出了锋利的爪子,眸中淡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下一刻,我后腿一蹬,整个人瞬间拔地而起。
也许是感觉到危险的临近,青鳞巨蟒转身就要逃走。
我一掌就按在了它的脖劲上,利爪扎穿了它的鳞甲,轻而易举地就剜下了它一块血肉。
巨蟒吃痛,蛇尾发力向我抽来,我看也不看,另一只手直接撕了过去,逮住巨蟒的首尾,当空就将它给扯成了两半。
鲜血在空中泼洒,落地的那一刻,我瞧见郢离眼也不眨地瞧着我,眸中俱是钦佩羡慕的眼神。
我不由得意地扬起了下颌,咧嘴一笑道:“今儿个给你炖蛇羹吃。”
3
我把青鳞巨蟒被毒粉浸染的那截黑肉给刨了开,这家伙也是狡诈,没吸入多少毒粉,不然也不会累得我受伤,这毒早就把它给放倒了。
喝着蛇羹,吃着蛇肉,郢离睁着那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我,眸中是全然的欢喜和亲近,像是发现了我厨艺以外的其他优点。
“放心,今后我会保护你的。”
我揉了揉郢离的脑袋,眸中神色却深了几分。
过几日幽昙花开,花开后会立马结果,如果我能得到幽昙花的果实,就能成为真正的妖,到时候再也不会在月圆之夜变回人。
这一夜,我趁着郢离睡熟,悄悄地离开了山洞。
幽昙花长在一汪水池边上,夜色中月光倾洒,那淡粉色的花瓣轻轻抖动着,像是月下仙子的裙裾缓缓展开。
我静静地伏在草丛中,眼眸中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我的狐狸耳朵已经竖了起来,虽然周围漆黑一片,但是我能听到其他生物静静蛰伏的轻微响动,还有它们身上散出发的味道……
有我的同族!
我眼神一凛,手中拳头却缓缓握紧,不管是谁和我抢,我都绝对不会退让。
花朵静静开放,美得如梦似幻,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淡粉色的花瓣舒展又卷曲,整个过程快得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当那些花瓣收拢在一起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花瓣中轻轻颤动一般。
下一刻,一枚莹白如玉的果实自花蕊中翻落而下。
就是现在!
我的身影猛地自草丛中拔地而起,快如闪电地抓向了那玉白色的果实。
与此同时,另几道身影几乎同时动了。
就在我的爪子将要碰到果实之时,一截红色的尾巴却在空中一圈,稳稳地将果实给截住,然后“哧溜”一下拖着就跑。
“萤烛,把果子还我!”
我转头看了一眼那人头蛇身飞快逃蹿的女子,四肢着地化为狐形,飞快地追了上去。
在我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只黑豹与一只灰狼,它们也是我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萤烛在山林里左突右蹿,身形灵活而敏捷,又猛地滑进了灌木丛里,我身材娇小,跟着一溜烟钻了进去。
黑豹与灰狼体形太大,一入灌木丛里便被那些藤蔓给缠住,只能发出不甘的嘶吼声,看着我追着萤烛越跑越远。
正在萤烛得意时,我眼中寒芒一闪,脚下猛地发力,向前将它给扑倒。
蛇尾缠在我的狐身上,萤烛与我一同翻下了一截斜坡。
“臭青檀,你还不依不饶了,这果子是我的。”
萤烛在翻滚的过程中还不忘与我较劲,绿色的毒牙张口就向我咬来。
“谁说是你的果子,那是我的!”
我同样凶悍,狐狸爪子“唰唰”两下就向萤烛挠去。
这一路我们边滚边打,彼此都受了伤。
但我知道萤烛也就是仗着毒牙厉害,所以我先卸了它的牙齿,痛得它嗷嗷直叫,那尾巴再缠上我时已经酸软无力。
被我趁势一脚给远远踢开,我再伸手一捞,那枚玉白色的果子终于到手。
4
可还轮不到我高兴,一个冷冷的声音便在我耳边响起,“把果子交出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只冰凉的爪子搭在了我的脖颈上,那锋利的尖爪微微往前一探便刺破了我的皮肤,鲜血自我的脖颈间蜿蜒而下。
“炽阳……是你!”
我忍着疼痛,艰难地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炽阳那头彩狐。
它的毛色虽然也斑驳,但比我这只杂毛狐狸却好得多,更重要的是它比我早化形两百年,妖力也比我深厚。
可要我就此交出到手的幽昙果,我又怎么甘心?
“还不交?”
炽阳的爪子微微刺入了我的脖颈,一阵钻心得疼,我咬牙道:“炽阳,你明知道我需要这枚果子才能完全成妖,你为什么不能成全我一次?”
我与炽阳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只是我没爹没娘少不得被妖欺负,可炽阳并没有欺负过我。
听了我这话,炽阳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深黑的双瞳中不带一丝感情,“白斐需要这只果子,所以不能给你。”
呵呵……白斐。
那只骄傲的狐族小公主,听说生下来便体弱,比我还晚化形,我没见过她化形后的真身,可是却听说她很受狐族雄性的追捧。
可这又怎么样,幽昙果是我的,我断没有让给别人的道理,即使她是狐族公主!
“你拿好了。”
我眸中红光一闪,猛地将果子抛了出去,趁着炽阳走神去接果子之际,双腿向后一蹬,将它远远地蹬开。
然后狐狸尾巴一甩,揽住了那枚果子,转头拔足狂奔。
“可恶!”
我听到炽阳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然后四下里又蹿出几只狐狸来,对我成围堵之势。
我知道,它们今日对这枚幽昙果是势在必得。
一只狐狸从斜刺里蹿了出来,飞快地将我扑倒,我一口咬在它的脖颈上,趁它吃痛之际翻身而起,又开始疯狂逃蹿。
两只狐狸从前方绕了个弯过来堵我,我却从它们交错的缝隙中穿插而过,继续夺路狂奔。
风在耳边呼啸,我感觉到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然而让我绝望的是,前方的树影里已经显出了炽阳的身影,它稳稳要横在路的中央,我根本避无可避。
“吱吱!”
一个小小的身影猛然从树冠里冒出头来,竟然是郢离。
它还不断地对着我挥动着爪子,像是想让我蹿上树冠逃命。
我瞧见炽阳不屑地抬头瞥了郢离一眼,像它这样的小狐狸根本不被炽阳放在眼中。
我有些焦灼,不久前我还曾说过会永远保护郢离。
言犹在耳,我怎么能让郢离置身于危险当中?
电光火石之间,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尾巴卷起后再猛地一甩,将幽昙果扔给了郢离,然后纵身扑向了炽阳。
5
我被关进了狐狸洞的地牢里。
月光透过头顶的天空照了进来,洒在我身上,也静静地笼罩着在我身边躺倒的少年。
这是郢离。
那一枚幽昙果被他不小心吞进了嘴里,导致这小狐狸提前化形。
还别说,他化形之后的模样真是俊俏。
唇红齿白,五官精致,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幽昙果的药性太强,郢离想必是初次化形,承受不住那药力便晕了过去。
炽阳可是气极了,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我们俩提回狐狸洞交差。
一夜过去,郢离悠悠转醒,抬眼瞧见我就在旁边,还将脑袋搭了过来,像从前那般求抚摸。
我伸手在他头上一拍,“都化形了还没个正经,坐好。”
“嗯?”
郢离一愣,旋即真的坐了起来,举起自己的手左看看,右看看,不由欣喜道:“我真的化形了?”
少年的声音稚嫩却清朗,像山涧流下的溪水。
我留意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就像春日我在林间挖到的竹笋。
我暗暗咽了口唾沫,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目光。
却没想到下一刻郢离却是扑到我的怀里,仰头笑道:“太好了姐姐,今后我就跟你一样了。”
“咳咳……坐好,别有事没事就挂我身上,男女有别。”
我推了郢离一把,还有些贪恋俩人相拥时的温暖。
别说,郢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和别的狐狸身上那股骚臭味一点都不同。
郢离一脸受伤地看向我,琉璃色的眸中光芒莹动,看起来可怜兮兮,“姐姐不喜欢我了。”
我挠了挠脑袋,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倒是有闲心,大难临头还顾着说笑。”
一声冷笑传来,听到这声音,我神情一凛,旋即懒洋洋地转过头。
牢门外站着化形后的炽阳,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从头到脚都泛着冷凛的气息。
“不准你欺负我姐姐!”
郢离挡在了我身前,一副护犊子的模样,琉璃色的眸中透出一股凶狠。
炽阳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出来,帝君要见你们。”
我有些诧异,我与帝君可没什么交集。
虽然听说这位帝君长得尤其出众,若是不然,也不会被狐帝白静给一眼相中,结为夫妻。
那么此刻这位帝君要见我们,是不是要为他女儿出口气?
一旁的郢离悄悄握住了我的手,郑重道:“姐姐放心,这颗幽昙果既然是我吃的,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惩罚你的。”
我转头瞥了他一眼,心里到底是轻轻叹了一声。
原本是助我成妖的果子却阴差阳错地被郢离吃了,这对我们俩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6
见到帝君时,我还是吃了一惊。
虽然早已经听说过他的俊美冠绝四海八荒,但骤然看到这样的美人,我还是惊得有些移不开眼。
郢离却是轻嗤一声,悄然道:“姐姐,你等我再长长,我一定会比他更好看的。”
帝君的目光淡淡扫来,那狭长的眸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我瞧见他搁在膝上的手似乎轻轻握了握。
我立时便警惕起来,这不会是想要打人吧?
“你叫青檀,是只半妖?”
帝君开了口,那嗓音沙哑中透着磁性,是一副成熟男人的口吻。
我却听得有些窝火,不由梗了脖颈道:“半妖又怎么了?我们得到幽昙果也是各凭本事,本就是无主之物,难道帝君还要因为这事怪责我们?”
“倒生了副伶牙俐齿。”
我瞧见帝君的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我觉得他似乎是在笑,但一想又觉得莫名其妙,他笑什么?
正在疑惑之间,我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强大的威压袭来,直接将我与郢离压在了地上,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抬不起头来。
眼角的余光瞄到一截火红色的裙摆从眼前旖旎而过,紧接着是一道傲慢而又冷酷的女声响起,“不过两个小妖罢了,不必与他们多费唇舌。”
帝君眉头微微皱了皱,旋即才道:“她不是别人,是青檀。”
咦?
我挣扎的动作微微一顿,与郢离交换了一个眼神。
帝君这低沉的嗓音怎么听起来像是有故事一般,难道他认识我?
下一刻,一股大力将我直接掀了起来,我再一回神,已经对上白静女帝那双冷若寒潭的黑眸,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果然有几分相似。”
相似?
与谁相似?
我的脑中闪过更多疑惑,才见帝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缓声道:“青檀,我是你父亲。”
什么?
我脑中像是有烟花炸响,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就连挣脱了威压束缚,跳起来趴在我身上的郢离,我都来不及将他给扯开。
只愣愣地看向帝君,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那么我的母亲又是谁?
7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知道我没有父母,天生天养。
但因为血脉的缘故,每一个月我都会化身为人,所以我知道我是个半妖。
以前在族中时,也从来没有受到过帝君的另眼相待,若我真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儿,他怎么从来也未寻过我?
可到底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在,白静没有治我的罪。
而我似乎也女凭父贵,转眼便成了狐族的另一位公主。
数不尽的珍宝华服送到了我的洞府里,我最喜欢的便是那条月华流仙裙,穿上后如身披了一层朦胧的轻纱,看着镜中美貌的女子,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自己。
“姐姐真好看。”
郢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他也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少年身姿挺拔,容颜俊美。
我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如想像中一般滑嫩,“小离也好看。”
“噗”的一下,他的狐狸耳朵从头顶冒了出来。
郢离的脸色有些泛红,一条赤红色的长尾也卷上了我手腕,眸中是纯然的欢喜,还有羞涩。
这孩子不会是喜欢我吧?
我心里微微有些怪异,不过也没有多想,一切顺其自然。
只是有了公主的身份,如今我在族里可以说是横着走,看着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不得不说我的心里也有些快意。
那些族人里,从前有看不起我的,也有欺负过我的,可现在他们见了我,都不得不躬身行礼,甚至还饶着我走。
我还见到了白斐,那个据说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妹妹。
她正窝在金丝软榻上,垂下的纱帘都是极为珍贵的南海鲛纱,光线暗淡之时还能泛起阵阵荧光。
白斐的脸色有些苍白,微微咳嗽了一声才将目光转向我,“原来……你就是青檀。”
我不置可否,牵着郢离的手在一旁坐下。
“你吃了我的幽昙果?”
白斐的目光又转向了郢离,眸色有些莫名,我瞧见她垂在膝上的手显见地收紧了几分。
“帝君都已经不怪罪了,公主还要追究吗?”
郢离满不在乎地看向白斐,恐怕他也是知道自己有了依仗,再没有如初时那般惊骇无措。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这就显摆上了。
我心中虽然不赞同,但心情却好了几分,“既然是自家姐妹,想必妹妹也不会同我计较。”
白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旋即低语道:“看来姐姐是不知道你母亲的事。”
“我母亲?”
我微微皱眉,拳头却不觉握紧。
因为我母亲是个人,所以我才生为半妖,被同族所排斥。
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不是没想过,我的父母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抛下我,心里又怎么会没有怨恨?
“你母亲已经死了许多年,不过……却是被父亲亲手所杀。”
白斐丢下这个重磅炸弹,我直接惊得站了起来,整个身躯隐隐颤抖,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红光。
帝君认回我这个女儿,白斐却告诉我,是他亲手杀了我的母亲?
他们父女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码?
“这事知道的人不少,父亲为了与我母亲成婚,才亲手杀了她,不然你又怎么会自小流落在外。”
白斐不屑地轻嗤了一声,末了才道:“告诉你这事,是让你知道了就滚地远远的,你这样的半妖,也配来玷污我狐族高贵的血统?”
“你凭什么这样说姐姐?姐姐哪里都比你好,你不过就是个病秧子罢了,根本比不上姐姐!”
我还没说什么,郢离却挡在了我身前,一脸怒气地看向白斐。
小小的少年俊俏白皙,微微发红的眸子斥责地看向白斐,满是对我的维护。
我的心神微微一怔,旋即才起身道:“我本也不想留下,是你们要我留下的,如今想让我就此离开,没那么容易!”
我拉过郢离转身就走,虽然我面上还算镇定,但心里却一片慌乱。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知道!
8
我找上了帝君,他既然是我的父亲,那么就应该知道事情的始末。
我不相信白斐的话,我要听他亲口说。
“所以,你相信是我亲手杀了你的母亲吗?”
帝君静静地看向我,眸中有着我看不懂的沉痛与复杂。
我的指尖微微蜷缩,咬牙道:“那到底是不是?”
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人,于我来说都是陌生人,与其让我相信他们,不如相信郢离。
只是关于这从前的过往,我到底还是想要了解清楚,而不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是。”
半晌后,帝君缓缓点头。
就在我惊愕之时,他右手掌心一翻,一簇幽蓝色的狐火跳跃在他的掌心之间,狐火中似乎隐隐有个女子的身影。
我听到帝君哑着嗓音开口道:“青檀,她就是你的母亲。”
我震惊不已,却已经定定地看向狐火中那个人影。
她的模样确实与我有些相似,只一双美目含泪,微张的唇型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听不到。
“她怎么了?”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帝君,我的母亲不是死了吗,那么如今在狐火中的她又算什么?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帝君沉声道:“她的肉身确实消亡,我在狐火中蕴养了她的灵魂五百年,如今她已成灵体,我也找到合适的塑形之物,不久后,她便能出现在你跟前了。”
“你……”
我怔怔地看向帝君,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当年,白静要与我成亲,可我早已经与你母亲在一起,你母亲还怀了你……只是白静她是狐族女帝,我反抗不得,却也想借她的势青云直上,我虽然舍不得你们母女,却还是被迷了心窍。”
帝君说出这一番话来时,我看得出他神情中的悔恨,但一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我能理解他,却不能原谅他!
“她就是个傻子,爱上了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人!”
我狠狠地唾了他一口,怎么着做下了这些事情,如今还想要求原谅,那不是异想天开?
“确实,我也不耻自己的行径,所以我想要弥补你,青檀。”
帝君苦笑一声,“我会让你们母女团聚的,不惜一切代价。”
说这话时,他的眸中闪过一抹蓝光,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无比坚决。
我正要说什么,洞中白光一闪,却是白静突破了帝君的禁止,出现在了我们父女跟前。
她目光只是一扫,便冷笑道:“好啊止渊,你当年说已经杀了这女人,我才留了那贱种一命,却没想到你还养着她的灵体,是不是还盼望着将来与她旧情复燃?”
她伸手指向我,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日我就要杀了她们母女,断了你的念想!”
话音一落,我便感觉到一阵罡风袭来,脸上顿时一疼,几道血口崩裂。
帝君一挥衣袍挡在了我跟前,同时将手中狐火往我跟前一送,“往北走,去寻扶摇帝君,他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感觉到一股大力将我托起,稳稳地往后一送。
目力所及,我已经飞快地倒退而出,而前方不远处,是帝君与白静纠缠斗法的身影。
我还能听到白静的怒吼声,“想逃,休想!”
一时之间,我感觉到周围白光大盛,地动山摇间,头顶传来巨大的威压,一只白光形成的大碗对着我当头扣下。
那属于狐帝的威压让我喘不过气来,当场就从空中落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就此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9
我再次恢复知觉时,只感到手指间湿濡濡的。
一睁眼便瞧见了眼泪汪汪的郢离,落在我指间的便是他的泪水。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有些像我们曾经住过的山洞,又不像是那里。
“怎么了?”
我一开口才觉得嗓子嘶哑难受,我明明记得昏倒前看到狐帝与帝君正打在一起,怎么转眼间就到了这里。
“姐姐,他们将我们给赶出来了。”
郢离抽泣道:“狐帝与帝君同时不知所踪,族里只认白斐这个公主,她下令驱逐我们,所以……”
“不碍事的。”
我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喷涌而出,翻手一看,却发现自己掌心中正跳跃着一抹幽蓝色的狐火。
我顿时怔住了,这……不是帝君的狐火吗?
“姐姐,你怎么会有狐火?”
郢离也诧异不已,我与他面面相觑,因为我们都知道,只有修炼上千年的大妖才能炼出狐火。
而火焰光芒越深,则证明妖力更纯。
“我也不知道,咱们快走。”
我收回了狐火,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没想到我们俩刚走没多久,炽阳便带人追了过来,看他这架势是要绑了我们回去,我岂能如他所愿?
奔至一处断崖时,我与郢离已经退无可退。
“既然已经将我们赶走,你们还追来干什么,莫不是还想要求着我回去做这公主?”
我与炽阳周旋的空当又左右瞧了一眼,都是嶙峋的山崖,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你带走了什么心知肚明,若是交出来,公主还可以饶过你们。”
炽阳面色沉沉,他倒是一头好忠犬,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只有在遇到白斐的事情才会表露出些许情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你还要咄咄逼人,就不怕帝君知道后怪罪?”
我握了握拳头,帝君与白静那一战到底如何没有人知道,可这俩人到底是消失了,还是死了?
但无论如何,没有人知道真相,我还能诈一诈炽阳。
果然,炽阳微微犹豫了一下,却又坚定道:“如今我们都要听公主的,你不走也得走。”
“可恶,欺人太甚!”
郢离性子火爆,当先便冲了过去。
吞食幽昙果后,除了能助他化形,他也花了些时日才将果实的力量尽数吸收,如今也是妖力大涨。
好些冲上来的狐狸都被他一脚给踢飞。
可郢离对上炽阳,却没有一点胜算,当他满身是血的被炽阳给抽飞时,血色一时之间充斥着我的双眸。
我咬牙冲了上去。
郢离是我捡来的,要欺负也只能我欺负他!
10
“不自量力!”
炽阳显然也没将我放在眼中,伸手便想要掐住我的脖颈。
可比他更快的,是我身后甩来的尾巴,九条长尾在我身后招摇而过,我双眼赤红,全身妖力瞬间大涨,接连抽飞了向我袭来的族人。
大尾巴一圈,直接将炽阳给高高举了起来。
“你……怎么会有九尾?”
炽阳大惊失色。
是啊,从前我只是一只三尾杂毛狐狸,这九尾只怕是帝君将他的半生妖力传给了我。
直到此刻,我才能稍稍感觉到他那一点父爱。
“别再跟着我们,不然……死!”
我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些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强大的威压,无法匹敌的妖力,让他们心生胆寒。
我收紧了尾巴,“咔嚓”的响声听得人头皮发麻,那是炽阳骨头断裂的声响。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念在你从前没有欺负过我,我饶你一回,下次再敢伤郢应,我要你的命!”
说罢,我便将炽阳给重重甩了出去,接连撞倒了几棵大树,他喷出一口鲜血才从树杆上滑落,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我面无表情地抱起已经化成小狐狸的郢离转身离去,再没有人敢挡在我们前面。
等到无人之时,我才跪坐在地,努力调息着身体里肆虐的妖力,若不是一怒之下激发了九尾,我还不知道我的身体里竟然存储着这般多的妖力。
也许是因为我与帝君相同的血脉,吸收起他的妖力竟然没有一丝阻碍,等着我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郢离依然静静地躺在一边,生死不知。
我赶忙为他疗伤。
郢离确实伤的有些重,不断在狐形与人型之间变幻着,为了让他的伤势快些稳固,我低声喝道:“维持狐形所用妖力最少,不要抗拒,我会守着你的。”
也许是我这话起了作用,他慢慢变幻的身躯终于安静下来,最终化成了一只赤狐蜷缩在我怀里。
看着这空空如也的山洞,我的唇角也溢出一抹苦笑,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回到了从前。
但不同的是,我如今妖力充沛,也再无畏惧。
帝君于我而言,虽是父亲却没有养育之恩,可他给了我半生妖力,我对他的感觉复杂极了。
我是该恨他杀了我的母亲吗?
可如母亲都不恨,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斥责他?
手心翻出那抹幽蓝色的狐火,看着火焰中跳动着的人影,她明明没有说什么,我却看出了她眼底的忧伤。
连她也在为帝君担忧吗?
可帝君到底去了哪里,还是真的已经不在世间了?
11
三个月后,我到了北方,也顺利见到了扶摇帝君。
他是银狐族的帝君,与我父亲私交甚密。
听了我的话后,他只是拿出了一朵雪莲与两柱蓝色冰晶给我,感叹道:“你父亲为了赎罪,这一生都在寻找复活你母亲的方法,他虽然做错了,可是他也后悔了。”
“您也觉得我父亲已经不在世间了吗?”
我低垂着目光,默默伸手接过雪莲与冰晶,这是我母亲重塑肉身的重要材料。
“不好说。”
扶摇帝君摇了摇头,他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论相貌也是好看的,只是没有我父亲的惊艳俊美。
我告辞离去时,扶摇帝君唤住了我,“听说你族中大乱,你不回去看看?”
我看向扶摇帝君,神色莫名。
又听他道:“你父亲将半生妖力都给了你,你在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只要你振臂一呼,凭你父亲在族中的威望,想来支持你的人也不少。”
我扯了扯唇角,眸中却并无笑意。
当年父亲为了权势杀妻弃女,难道我还要走上他曾经选择的那条路?
如今我想的就是复活母亲,至于今后母亲是要去寻找父亲,还是与我相依为命,我都不在乎。
毕竟,我还有郢离。
郢离的伤势按理说已经好了,我甚至还将雪莲中的莲子喂给他吃,助他妖力大涨。
而他却仍然在沉睡中,扶摇帝君说他可能正在经历一次蜕变,这对郢离来说是好事。
我也不急着唤醒他,小狐狸抱在怀里挺暖的,更何况北方又是这般的天寒地冻。
我按照父亲留在我脑海里的做法和步骤,将母亲的灵体自狐火中剥离而出,这个过程有些漫长,还需要耗费巨大的妖力。
我此刻也明白父亲将半身妖力于我的原由,不仅是给我自保之能,也是让我有能力重塑母亲的身体。
当雪白肌肤一头黑发的女子出现在我跟前时,我也惊住了。
那模样与我尤其相似,只是她个头稍矮一下,显得更加娇小柔弱。
“青檀……”
母亲抱住了我,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
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几百年来我都没有奢望过有父母,可这短短的时间,他们都在我生命里出现。
心里还是有些酸涩,我伸出有些僵硬的手臂,缓缓圈住了她,轻轻唤了声,“母亲。”
12
母亲重生了,还维持着少女之姿。
她的性格也比我活泼许多,她经常会给我讲她与父亲的点点滴滴。
她们是怎么相识、相恋、相守,她原本只是一名孤女,因为救了受伤的父亲,他们因此而结缘。
我看了看怀抱里的郢离,又撸了撸它的毛发,它的尾巴无意识地动了动。
我的唇角却染上一抹轻笑,这样的邂逅,倒有些像我与郢离。
“母亲,当时父亲与女帝到底怎么样了?”
我问到这个问题时,母亲迟疑了一瞬,才道:“当时他们俩人拼尽了妖力,狐帝功法很强,但你父亲天资聪颖,绝不比她弱,我只看到狐帝启动了一个阵法,之后他们便消失不见了。”
“那您……想去找父亲吗?”
我静静地看向母亲,她似乎有些茫然,我又接着问道:“您就不恨他吗?”
“或许……是爱大过于恨吧。”
母亲笑了笑,我发现她眼中闪过释然的光芒,话语轻柔地说道:“这些年,我虽为灵体,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他过得也不算如意,至少良心上的谴责一直存在。”
母亲握住了我的手,“你也别怪他,之所以没去寻你,也是怕狐帝报复于你。”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不过白静的小心眼我也见识过了,白斐与她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女。
虽然母亲没再说这事,但我知道,她是想见父亲的,所以我们的路线不知不觉又向狐狸洞靠近。
只是此时的狐狸洞已经大变样,被狼族占去了一半地盘,整个狐族都像是受气包似的,受人排挤。
我知道,这是因为狐族没有一位强大的首领,仅凭白斐如何撑得起来?
“你就是那个半妖公主吧?”
一伙狼族的人挡在了我跟前,眸中流露出不屑。
母亲有些担忧地看向我,我只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转头对狼族众人道:“我是青檀,如今我既然回来了,你们就麻利点滚出狐狸洞!”
“好大的口气!”
其中一个狼族青年说着就要动手,我手中蓝光一闪,他的头发顿时就着了火,在一旁“哇哇”大叫。
几个狼族人想要一拥而上,狐族却也奔出几个青年,挡在我跟前,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干架的冲动。
“哟,真是青檀公主回来了?”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我挑眉一看,一个身穿紫袍的男子走了过来,他面容还算俊秀,只是一双眼睛看人时带着丝睥睨。
更让我诧异的是,他怀中还拥着一个人儿,正是白斐。
白斐见到我时脸色一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羞恼。
我只当未见,曾经骄傲的狐族公主,此刻也不得不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在狼族首领面前谄媚讨好。
这对白斐来说绝对是一种悲哀。
“景硕,退出狐狸洞,咱们两族还能继续交好,若是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深知在妖族中武力为尊,天下都是打出来的,妖族众人最佩服的就是强者,拳头才是硬道理。
景硕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又一手撩起白斐的下颌,轻佻道:“看来你这个妹妹比你更有骨气。”
13
白斐的脸色一时之间青白交替,狐族人也是满脸不忿。
我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极致的羞辱,毕竟狐族公主的脸面就是狐族的脸面。
我眸色一沉,一挥手,一道红光闪过。
景硕只是微微错身,一截紫色的衣袖便落在了地上,他顿时阴沉着脸色看向我,“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废话少说,放开我妹妹!”
我面色一沉,身后狐尾骤然撑开,瞬间便将那些狼族人给扫开。
景硕大怒,挥爪便向我攻来,招招狠厉。
我身后狐尾一扬,顿时迎了上去。
景硕是狼族首领,法术与妖力都不弱,若我没有吸收父亲的妖力,恐怕不是他一合之将。
但如今却不同了。
这些日子,妖力在我周身贯通,如臂使指。
当我的狐尾缠在景硕身上时,狐火冷不丁地蹿上了他的胳膊,瞬间便烧光了他一臂的毛发,露出猩红色的皮肉。
景硕吃痛地后退,震惊的目光将我来回打量,“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果然得了止渊帝君的妖力。”
他说这话时,我瞧见白斐的眸中似乎闪过一抹恨意。
“退出狐狸洞,不然我不介意打到你服为止。”
我气势凛然地看向景硕,分毫不让。
“行了,我怕了你,原本就是住来玩玩的,你们狐狸洞臭死了,我还不爱住呢!”
也不知道景硕是不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只是我和他都知道,再打下去拼尽全力,或许只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若是让别人得了利,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景硕倒是能屈能伸,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白斐却是攥住了他的衣袖,咬唇道:“你真要走?”
景硕一愣,旋即眸中划过一抹喜色,伸手便牵住了白斐,“怎么,舍不得了?”
“你与我同吃同住这些时日,你要对我负责。”
白斐不依不饶,我却觉得有些头疼,这姑娘不会是真喜欢景硕了吧?
景硕给了我一个无赖般的眼神,“看吧,不是我不想走,是你的妹妹不让。”
“白斐,你可想清楚了?”
我定定地看向白斐,她的目光却是越过了我,看向了我的母亲,然后眸色一黯,咬唇道:“景硕只要娶我,他就是狐族的帝君,今后狐族与狼族和平共处,亲如一家。”
她这话音一落,引来无数族人唏嘘。
那些日子狼族人在狐狸洞作威作福,他们早受够了。
原本以为我的到来能够让他们扬眉吐气,却没想到白斐却在后面拆台。
“随你,只要你不会后悔。”
我凉凉地看了白斐一眼,转身就走。
我能理解白斐的心态,没有了父母作为她的依仗,她急于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只是这个人不能是她最看不上的我,所以她选择了景硕,即使这个人曾经让她那样不堪。
14
白斐与景硕的大婚之日,我却窝在狐狸洞里睡懒觉。
这场婚礼恐怕只有狼族在欢庆,狐族的人大多都臭着一张脸。
小蛮给我端来点心时还道:“公主,您真不去啊?”
“不去。”
我翻了个身,拿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小蛮做的桃花糯很好吃,清清甜甜,百吃不腻。
但吃着吃着,我就觉得有些不对,脑袋晕乎乎的,全身使不上力。
在我迷糊之间,我仿佛看到一个人影缓缓靠近,一身黑色的长袍挺拔俊美,离得近了我才看清,那竟然是郢离。
但又不全然像是他,我记忆中的郢离还是少年的模样,娇憨可爱勇往直前。
可眼前的郢离明显已经长成青年的模样,更成熟也更有魅力,但那双琉璃色的眸中却有着一丝冷漠和疏离,全然没有曾经看向我的喜悦与亲近。
“你什么时候醒的?”
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掩不住我心中的欢喜,郢离沉睡了好些日子,我一直将他养在狐狸洞里好生照料,却没想到白斐成亲这日,他竟然会醒了过来。
我刚想对他伸出手,却感觉到眼前光影一闪,随即背脊处一阵剧痛袭来。
这种痛钻心刺骨,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被人挖去了似的,痛得我蜷缩成了一团,冷汗涔涔而落。
“……为什么?”
我痛得翻下了床榻,牙齿紧紧咬着唇瓣,整个身体却因为疼痛而抖个不停。
“怪就怪,你不该挡了白斐的路。”
郢离脸色平静,一双眸子更是犹如寒潭般冷漠,不带丝毫感情向我望来,而他手中正握着我的妖骨。
这不像是我认识的郢离,我摇着头不敢相信,心口却传来尖锐的刺痛。
“你与白斐是姐妹,只有替换了你的妖骨和心脏,她的身体才能好起来,她也能继承帝君的血脉……与我成亲。”
郢离说着便向我步步逼近,我疼得冷汗直流,颤抖着身躯向后躲去,咬牙道:“所以你是故意接近我的,你都是骗我的。”
郢离受伤出现在我回洞府的必经之路上,原来这都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陷阱。
郢离脚步一顿,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初的我只是被封印了记忆,当我从沉睡中醒来时冲破了封印,我才记起一切,白斐救过我的性命,而我答应过她,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哈哈哈……”
我笑了,笑得眼中浸出了血泪。
我唯一相信的人,竟然在转眼间就背叛了我,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信赖?
“抱歉了青檀。”
郢离蹲下了身,他望向我的那一眼似乎带着一丝悲悯,但下一刻他的手却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我的胸膛,亲手挖出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砰砰……砰砰……
我看着自己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只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我与母亲曾经走过的路有什么不同?
“我……为什么会流泪?”
郢离却呆呆地立在那里,他看着手里的心脏和妖骨,又看看我,一时之间脸色变幻。
“所以……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我凄然一笑,疼痛与无力感让我使不出妖力,但我还有狐火。
指尖微微一动,幽蓝色的狐火瞬间跳跃而出,我看到了火焰中母亲惊怒交加的脸庞,唇角却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轻轻蠕动着唇角,低喃道:“我好累……我想睡一觉……”
15
睡梦中,我似乎见到了父亲母亲相携而去的身影。
他们对着我挥了挥手,轻声道:“青檀,今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下去了。”
我泪流满面,伸手想要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细碎的阳光照在了我的脸上,我缓缓睁开了眼,入目是头顶的天空,我仍然在狐狸洞里,身下还是那张柔软的寒蚕丝棉织就的床被。
父亲说我天生属火,火能旺我,但又需阴阳平衡,所以才给我找了这床寒蚕织就的被子,冬暖夏凉,无比惬意。
我伸手搭在棉被上,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滑过脸庞。
我感受到了他的父爱,虽然来得短暂,却又深沉而广博。
小蛮就在一旁侍候着,见我醒了过来,有些战战兢兢地跪倒在我跟前,“公主……不,君上,奴婢那时候被人给打晕了,醒来后才知晓一切,还请君上责罚。”
“起吧。”
我淡淡地瞥她一眼,“给我拿一面镜子。”
小蛮在我身前举着铜镜,我瞧见了自己的模样,似乎有些变化,又似乎没有,只是额间多了一抹火焰的标记,鲜红似血。
我微微握了握拳头,梦境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父亲与狐帝白静一战后重伤,他原本沉睡在狐狸洞里,却被母亲不顾一切的自燃给唤醒。
若是他继续疗伤还能活着,可为了救我,他将自己的妖丹给了我,如今我拥有了他完整的妖力,身体已然恢复。
而他们俩却不愿意离开彼此,携手去往了忘川。
梦中的一切,便是他们对我的告别。
所以,我终究还是没有父母了吗?
“白斐和郢离呢?”
我转头看向小蛮,心中已经无喜无悲,经历过生死,奇怪得我竟然没有怨愤,但是仇还是得报。
“郢离他……抢亲,把公主给带走了,狼君大怒,一路带人追击,听说他们俩被逼跳了黑水崖。”
小蛮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只是微微“喔”了一声,“就是传说跳下去十死无生的黑水崖,终年弥漫着毒雾,下面尽是毒沼与毒虫?”
“是的。”
小蛮赶忙点头,又附和道:“郢离是活该,君上对他这般好,没想到他竟然吃里扒外。”
我的唇角缓缓拉开一抹弧度,眸中却并无笑意,“这不就遭报应了。”
跳了黑水崖也好,免得我再出手。
只是狼族那里还需要安抚,族中长老看到我额头的火焰标记后再无多言,直接将我迎上了女帝之位。
狐族注重血脉,也看重实力,我既然是帝君的女儿,自然也有继承权。
而白斐丢下这些烂摊子叛逃,丝毫不顾狐族与狼族会因她而反目成仇,兵戈相向。
所以她在狐族的地位已经直线下降,除了炽阳还不遗余力地想要搜寻她的踪迹,狐族里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她。
16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狐族热闹极了,在我的治理下,狐族广开门路,不仅与狼族成了世交,还与蛇族、猫妖族、山精族等交好。
大家互通有无,共同精进。
而我作为狐族的女帝,一直单身无偶,前来求亲之人也是络绎不绝。
酒宴上,景硕与我挨得最近,举杯敬我,言语间满是调笑,“青檀,我已经等了你那么多年了,你看什么时候下嫁?”
“你是没机会了,自去生你的狼崽子吧!”
我斜睨了他一眼,一口饮尽杯中酒。
我与景硕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他虽然脾气古怪,但也算是性情中人。
当年搜寻白斐的下落,他也是花了不少的力气,还折损了几个族人。
但大家最后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要么白斐与郢离是死在了黑水崖,要么他们还活着,却是一辈子都不敢出现在人前。
背弃自己的种族,必遭唾弃。
景硕哈哈大笑,“你看不上我,也看不上蛇君和猫妖族那娘娘腔,莫不是还……”
我扫他一眼,景硕立时收住了话头。
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是我不能碰触的逆鳞。
小蛮突然端着托盘上前,盘上盖着一块绒布,让人瞧不见里面到底放着什么。
我微微挑眉,便听小蛮恭敬道:“君上,有人送了这东西来,直言要亲呈君上,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喔?”
景硕却是挑高了眉,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莫不是又有求亲之人送上的稀罕礼物,我帮你瞧瞧!”
见我没有反驳的意思,景硕一手挑开了绒布。
黑色的木质托盘上赫然放着六条狐尾,棕红色的狐狸尾巴被齐齐斩断,断尾处的切口整齐,看得出来是一刀斩下的。
是谁?
我不由握紧了拳头,眸中寒光凛冽。
狐族断尾只为求生,若无故被斩断,那也是断绝了修炼之途,此生将就此终老,再无寸尽。
“这木头……”
景硕却是打量起了那黑色的木质托盘,片刻后才讶然道:“是黑水崖下独有的黑水木,遇火不燃,遇水不湿。”
我沉沉点头,看着那六条断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就算过了许多年,我也记得他的尾巴,不腥不臭,甚至还有淡淡的清香。
那是郢离的尾巴。
后来我问小蛮,那送来断尾之人长什么样,她想了想才缓声道:“是个老人,鞠楼着背,头发都花白了,但他一直垂着头,奴婢没瞧见他的模样……”
“下去吧。”
我挥了挥手,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梳理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但因为使力太过,木梳折断,尖利的断齿处在我指尖划出了一道血痕。
我却恍然未觉,只是看着自己的伤口发呆。
曾几何时,郢离还是未化形的小狐狸时,我为他烹煮一只山猪,被山猪的鬃毛给划伤了手。
那时它就将我的手指含在嘴里,一双琉璃色的水眸中都是心疼的神色。
我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心想着这辈子我都要和小狐狸相依为命。
而如今,就算郢离还活在世上,我却知道,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狐族断尾,或为求生,或为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