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作者金宇澄的父亲:一名红色特工的“繁花”变奏曲

东亚二战经典探秘 2024-03-18 06:34:40

作者:甲10号

金宇澄出版小说《繁花》5年后,又出版了一本纪实作品《回望》,记录父辈的往事。原来,他的父亲金若望竟是一位中共地下情报工作者,上级领导是吴成方,隶属于潘汉年情报系统。

1940年5月,抗日战争即将进入最残酷的阶段,金若望被组织调到上海。那年他21岁,和《繁花》剧中阿宝差不多年龄。阿宝开始跟随爷叔冒险淘金,金若望开始跟随上级吴成方从事危险的地下秘密情报工作。

金若望的情报工作生活,没有影视剧中常见的舞厅、酒会、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相反,日子过得很苦,别说酒店大餐,有时饭都吃不上。与金若望同一情报小组的肖心正回忆:“那时地下工作很苦,苦到饱一顿、饿一顿的。我去看金,有钱买了来就一道吃。”(引自《左尔格在中国的秘密使命》一书中《钱明、肖心正等口述、回忆中的日本中西功及“中共谍报团案”》一文)

生活苦还不算什么,危险才是要命的。搜查、坐牢、酷刑、掉脑袋,意外常常比明天先到。

金若望到上海以后化名丁弢,进入伪上海市民协会,编辑会刊《市声》,以此掩护秘密情报工作。

不久,吴成方交给金若望一个任务:搬家。搬到辣斐德路一家私人诊所的楼上,户口登记化名程维德,与“胞兄”程和生同住。

金若望对胞兄的情况一无所知,考虑到有时要应付查户口,就问胞兄在哪里工作,胞兄答:钢铁公司。一个字都不多说,公司的名字都不肯提。事后证明,胞兄程和生真是一位严守机密、忠贞可靠的情报人员。

程和生所说的钢铁公司,是日本满洲铁道公司上海事务所,他在里面当职员。他的真实姓名是郑文道,他的秘密工作是给日籍中共党员中西功做情报交通员。中西功当时担任满铁上海事务所调查室主任,他是中央特科王学文发展的秘密情报员,后来转属潘汉年系统,由吴成方直接领导。

领导为什么指派金若望与陌生的胞兄同住,原因有些搞笑。程和生楼下的二房东是一个产科女医生,想把楼上改为病房,多收房租,一个劲催程和生搬走。程和生不善言辞,穷于应付。领导觉得金若望蛮活络,能言善辩,就派他搬去同住,帮助程和生对付房东。

金若望搬过去后,发现女医生不如想象的那么凶,此后也再没发生纠纷。

但是搬过去后,却产生了许多新问题。

金若望后来回忆往事时常说,情报工作是一种最讲规则、也最没规则的工作。

真是行家行话。

最讲规则——保密和纪律,是不可突破的规则底线,一旦触碰,毁的是自己。

最没规则——底线之上,没有套路,没有成规,世界混沌,千变万化,只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让金若望搬家这件事,就在最讲规则和最没规则之间,失了分寸。

一对“胞兄弟”,素未谋面,连对方在哪儿混饭吃都说不清楚,只有姓氏相同的化名,以及对外宣称的籍贯——安徽太和。

金若望后来常感慨,“两个人就这样同住了半年,关于假兄弟的情况,也只交谈了这么三句话,双方再没有做任何仔细的准备,以应对突然出现的盘问——万一被捕了,怎么准备口供?根本没想到,没有去做。”

别说应付特务盘查,就是应付查户口的,一开口就得露馅。金若望是江苏吴江人,郑文道是广东中山人,亲兄弟居然南腔北调,而且和籍贯安徽的口音不着边。

后来两人因佐尔格案牵涉到中西功,又因中西功牵涉而被捕。两人分开关押,日本人讯问金若望,你们的籍贯,父母的姓名职业,你们兄弟俩四岁以后的经历。幸亏是日本人,对中国各地的口音缺乏敏感,如果换成76号的特务,一开口就得露馅。金若望只能瞎编,以为穿帮是跑不掉的。结果,日本人居然没能拆穿。原因很惨痛,郑文道牺牲了。郑文道为了保护中西功,被捕后先是跳车,最后跳楼,决绝赴死,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金宇澄《回望》里记载,父亲金若望搬家后,只是与郑文道同住,工作上没有横向联系,没有参与中西功的情报活动。

但是,同小组的肖心正回忆说,组织上安排金若望“协助郑文道(当时叫程和生)做交通工作,因中西功情报量大,郑文道忙不过来。让金若望协助”。

金若望被捕后,肖心正由组织委派,冒充亲友,负责照料金在狱中的生活,定期到狱中探望,送去生活费、药品、食物、日用品、文具、书籍等。《回望》一书中收录了金若望在狱中给萧心正(即肖心正)的十多封信,字里行间能看出两人深切的战友情谊。

不论金若望是否参与了中西功的情报小组,他与中西功都见过面,在座的还有关露。

《回望》一书记载,1942年2-3月间,金若望接到组织上通知,到大世界天津馆三和楼与一日本人会面。在座的有吴成方、中西功和胡小姐。金若望不知道胡小姐名叫胡楣,也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关露。

会面一谈,才知道组织上打算由中西功介绍金若望和关露去接编《女声》杂志,这个杂志由日本大使馆、日本海军报道部合办,主编佐藤俊子是中西功的朋友。

不久,中西功与金若望、关露又商谈了一次办杂志的事情。最终,关露接编了《女声》,金若望由组织安排,去了李时雨办的《先导》杂志当编辑。

金若望见了关露两次,却始终没有问过吴成方,这位胡小姐究竟是什么人。不过,金若望凭直觉,知道她准与吴成方有组织关系。此后,金若望再也没有见过胡小姐。

金若望去了《先导》杂志,杂志创办人李时雨是打入汪伪政权的中共地下党员,深得陈公博信任,当时的公开职务是上海伪保安司令部秘书处处长,兼司法处处长,又兼军法处处长,少将军衔。

李时雨对金若望印象很好。他在回忆录里写道:“金若望原名金大鹏,江苏省吴江人,当时化名丁弢,平时大家都称他‘小丁’。时年仅22岁,既能写文章,又能承担编辑业务。”

金若望被日本法庭判刑7年后,关押在汪伪上海监所,李时雨利用职务职权,要监所的医生给金若望检查疗病,送药物食品,还借视察监所之机去看望小丁,给他留钱零用。

李时雨回忆:“那时他经过敌人残酷摧残,下肢已经瘫痪,我见他时,他已是由别的犯人背来的。”

金若望在日本人的酷刑之下,“毫不屈服,坚不吐实”,严守各种工作秘密,他周围的同志没有一个因他而出事。他被捕了,但是他刚刚见过的、凭直觉感到与吴成方有组织关系的胡小姐,却安全地在日本人的《女声》杂志里潜伏,真实身份一直没有暴露。

李时雨还想办法营救金若望。他给上海伪地方法院的典狱长陈某送了一方名贵的端砚,并帮助陈某为其所管辖的监所病犯募集医药费。重托之下,陈某答应将金若望按假释处理。但是,由于金若望在狱中表现强硬,被日本人转押到杭州监所再审。陈某得了好处,没有办成假释,只是把金若望的铁镣去掉了。

金若望转到杭州监狱后,吴成方指示仍由肖心正负责关照联系。1944年底,经组织同意,肖心正运用金若望表兄的关系,向杭州伪监狱长邢源堂行贿,以“重病保外治疗”的名义,将金若望营救出狱,送到淮南根据地。

李时雨回忆,1951年,金若望到北京开会,两人相聚,“革命胜利的喜悦,冲淡了过去的乌云,只谈了高兴的事。”不料,1955年,金若望因潘汉年案被开除党籍,撤职降级,调上海技校监督改造。后来又被打成特务,各种受难,直到1979年12月彻底平反。

两人阔别30年后,又在北京相聚,李时雨感叹:“可贵的是,他的共产主义理想和革命乐观主义仍不减当年,还是我印象中那个朝气蓬勃的‘小丁’。”这时的“小丁”,早已年过花甲了。

金若望于2013年辞世,他看到了金宇澄小说《繁花》的出版,看到了《繁花》描绘的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上海世象。

但是,他没有看到电视剧《繁花》的播出。

金若望和他的战友们,当年为了后人能过上一种崭新的生活,不畏牺牲,不畏酷刑,艰难奋斗。

革命终于胜利了,新的生活终于来临了,而且在不断地变幻更新中,如电视剧《繁花》里的种种世象,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金若望如果看到如此种种,不知是否会重温起他们当年奋斗时所怀的梦想,对比之下,有哪些是当年想到的,还有哪些,根本就出乎意料……

【作者:甲1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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