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人,坐在养老院外空坪的背椅上,那种有扶手的塑料背椅。
此刻,临近中午的秋阳,灿烂地洒满空坪。老人坐在阳光下打瞌睡,脑袋越垂越低,直到涎着口水的嘴巴,触碰到并拢的膝盖上。
他身体渐渐蜷作一团,仿佛惬意熟睡的老猫,又仿佛背椅上弯曲的扶手。
一个五旬女子,养老院的护工,正打算换取老人膝盖的毛巾。
老人好像一觉睡醒似的,抬起头,膝盖部位铺垫的毛巾,已经被口水弄湿了一大块。
他生气地打掉护工伸向膝盖的手,囔囔念叨着什么。虽然口齿不清,但一字一句却很认真。
见我在养老院围栏外探头探脑,护工撇下老人走了过来。她与我同住一幢公寓,我们熟悉的程度,就是打照面时,偶尔点点头。
我问护工:老人在说什么?
护工说:明代高濂的养生格言:“默,默,默,无限神仙从此得;饶,饶.饶,千灾万祸一齐消;忍,忍.忍,债主冤家从此隐;休,休,休,盖世功名不自由。”
见我一脸惊讶,护工解释道:他天天不停地嘀咕,我听不懂他还很生气。我叫儿子上网搜,被他逼得都会背了。
老人较真,固执,爱吵闹,但总比整天不说话的老人好,胡说八道活得还更长。
他年轻时很厉害的。老了,老伴也走了。过去厉害有什么用?有钱有势又有什么用?人走茶就凉了,人老了说话又没人听,儿女一年到头都没来看几次!
不来养老院,他早就没了。护工淡淡地说。
老人孤身独处,但我觉得并不孤独。他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热闹群体的嘈杂中,好歹也有自己的小圈子。
在养老院,老人只是从一个圈子转到另一个圈子,从一个位置让到另一个位置。
在这个老人圈子里,不管别人认可不认可,交流通畅不通畅,比那些空房独守的空巢,精神上充实得多,毕竟情绪有所宣泄,情感有所依托。
人,归根结底是群居的生灵;人与人,本质上都需要彼此;无人送终,都将成为无处收留的孤魂野鬼。
活着,既要拍着时间轻歌,也要跟着同类慢舞。
自从做了这份工作,很多事都看通透了。护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