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嫂子嫁给我哥,就因为我娘随口说了一句话。
那年还是九三年的时候,我嫂子说要嫁给我哥。
当时我哥都傻了,好久才迷茫地问我嫂子一句,“为啥啊?”
我嫂子回答的很理所当然,“你娘说你该娶媳妇了,我就嫁给你呗!”
嫂子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很吃惊,尤其是我娘赶紧拦住她,说这样不好,当时她就是随口一说,再说就算是我哥该娶媳妇了,也不能让你嫁过来啊,还说我哥也配不上我嫂子。
当时我就不厚道的笑了,弄得我哥面红耳赤的,包括我嫂子在内都被逗得大笑。
笑完之后我嫂子开口说,“我是你养大的,要不是你我可能都活不下来!虽说现在我们搬到了城里, 但我并没觉得咱们关系有啥变化,我依旧是你奶水养大的小妮,我哥他打小就照顾我,我嫁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再说你们咋就知道我就不喜欢我哥呢?”
嫂子这里说的“我哥”其实不是她哥,而是我的亲生哥哥王晋。
听到嫂子的话,我哥红着脸都不敢抬头了,偷摸溜到了院子里。
我娘当时犹豫的很,好久才开口劝她,“小妮啊,不是我不答应你们,你俩差距实在太大了,你是个大学生,哪方面都跟他有很大的差距!你们家如今也都有正经工作,都是吃商品粮的,咱两家真不合适!退一万步讲, 就算你跟你晋哥都愿意,那也得问下你爹娘不是?”
我嫂子抱住我娘的胳膊,把脑袋在她胳膊上蹭了两下,“我让我爹娘过来,他们肯定不会反对的。”
然后我刘叔、刘婶儿就从城里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我娘赶紧向他们道歉,说孩子都是闹着玩的,你们不要当真,还特意跑回来一趟,谁知道刘叔却大笑起来,“这是好事啊,我咋能不来?要是俩孩子都没意见,这次咱就把事情定下来。嫂子,这门亲事我可是判了好些年了!”
我娘有些摸不着头脑,半天才开口问道,“你们真同意?这不行,俩孩子差距太大了!”
“有啥差距?他们那个不是吃你的奶长大的?哪个不是让你教导成才的?就因为她上了个大学就有差距了?嫂子你要早说我就不让她读大学,你也别觉得俺们在城里就看不起咱农村人了,实话跟你说嫂子,城里还不如咱农村呢!城里人有啥?吃点啥都得买!哪有咱农村自在?我就觉得小妮这次做得对,她没忘本,没忘你的恩情,嫁给大晋这孩子我还觉得是她占便宜了!”
刘婶儿拉着我娘的手,情真意切地说了一番话,听得我们都有点感动了。
这时候我嫂子再次开口说,“我也觉得晋哥很好,小时候我就跟他说我抢了他的娘,等我长大嫁给他做媳妇,我可一直没忘我说过这话,要是晋哥你真不愿意我,那就当我是自作多情了!”
然后我嫂子就把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盯住我哥,那眼神里竟然透露着威胁,或许是我看错了,但我相信我哥肯定不会看错,他吓得都往后趔趄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抵住嫂子的攻势,低头含糊说了一句,“俺听你们的,只要小妮不嫌弃俺俺有啥意见?”
我嫂子立刻笑了起来,走过去给我大哥用手捏起了肩膀。
两家大人见此都笑了起来,我娘赶紧张罗着做顿大餐招待。
其实我们两家人,有着挺深的渊源,在我嫂子他们家进城之前,我们两家就是邻居,我爹活着的时候跟刘叔的感情很好,俩人是铁哥们,在那个艰辛困苦的年代里他们一同扶持着成长,又几乎同一年娶的媳妇、同一年生下我哥和我嫂子,说一句世交也不为过。
我爹和刘叔都是五十年代初生人,我爹这边家里是贫农成分,而刘叔则是地主成分,我爷爷还曾经在刘叔父亲那代,在他们家做过长工,不过我爷爷和我嫂子的爷爷关系挺好的,据说有年嫂子的爷爷出门办货遇到抢劫差点丢了命,还是我爷爷背着他跑了十几里才把他命保住的。
等到我爹和刘叔出生的时候,那会儿已经是新社会了,因为刘叔祖上原因家里被定成了地主成分,刘叔也就成了地主狗崽子,小时候经常会被人欺负,时常一群孩子围着他打。
我爹都是帮他挡着,久而久之我爹就成了刘叔的好朋友,俩人互相鼓励着一起长大。
我爷爷和刘叔父亲死后,俩人的关系也依旧很好,大队划宅基地还特意被他们要求划在一起,都说他们俩跟亲兄弟似的,俩人还开过玩笑,要是生了孩子一儿一女就定个娃娃亲。
我爹先结婚娶了我娘,同年刘叔娶了刘婶儿,两家人经常吃饭都是一起,关系相当的亲近,尤其是我娘和刘婶儿也是特别投缘,刘婶儿说我娘脾气好、善良,谁都得被她感染。
我娘在70年初生下我哥,刘婶儿在70年中生下我嫂子,差不多也就差四个月左右。
那几年由于大环境的影响,刘叔过得还是比较辛苦的,做许多事情都会受到当初死去嫂子爷爷的影响,干得都是辛苦活和累活儿,却挣不到多少工分,我爹和我娘就尽可能贴补他们,帮着他们一起渡过难关。
没想到刘婶儿生下嫂子之后,很快就生了病,当时还以为是月子病,就到处找地方看病,可看来看去越看越严重,我嫂子还是个奶娃子,刘叔顾不住,我娘就主动把嫂子抱回来自己养,说让刘叔好好带着刘婶儿看病,孩子她一定照顾好。
当时刘婶儿那个样子,刘叔也接近崩溃,我爹就帮着到处打听,陪着刘叔到处去给刘婶儿看病,县城、地区、省城甚至京城都去了,我娘则在家带着两个孩子生活。
那时候我哥已经好几个月了,食量还是挺大的,再加上我嫂子,我娘的奶水很快就不够吃。
我娘看我嫂子经常饿的哭,心疼的直掉眼泪,一狠心把我哥的奶水给断了,当时我哥才七个月。
我哥自然不乐意,我娘给他弄得小米粥也不吃,弄得我娘也是没办法,可她的奶水不够俩孩子吃咋办?只能先仅着我嫂子吃,嫂子吃完就带着我哥去找奶,当时村里给我哥喂过奶的妇女还笑她,说抱着自家孩子找奶吃,却把自己的奶给别的孩子,你这当娘的也是够狠心的。
我娘每次都是憨厚一笑,说小妮这孩子命苦,一出生娘就病了,咱不得照顾好她吗?
刘叔刘婶儿中途回来听说这件事,也是心里过意不去,让我娘仅着我哥喂。
我娘当然不会同意,说小妮不是我生的但却是我养的,我可舍不得看她哭。
我哥在十个月的时候,我娘就不再带她去找奶吃了,而是给他完全喂米粥。
而我嫂子吃奶则是吃到两岁半,直到怀上我了才说服嫂子戒了吃奶的习惯。
刘婶儿的病折腾了三年多,直到74年遇到个老军医才给她找到了毛病,只是几剂药下去就把刘婶儿的肾炎治好了,也把她的命从阎王爷手里给抢了回来。
等到他们回归正常生活,我嫂子却离不开我娘了,几乎她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我家度过的,刘婶儿还曾经开玩笑说生的不亲养的亲,这闺女我看以后就嫁到你们家得了。
当然这都是玩笑话,但我嫂子跟我哥关系还真是挺好的,我嫂子聪明伶俐,我大哥憨厚老实,经常被我嫂子欺负,还得被要求有哥哥的样子照顾着她,光读小学就不知道替嫂子打了多少架,只要嫂子受欺负到她跟前一哭,我哥就得替他出头,不管到底是不是我嫂子先挑的事儿。
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彻底放开了限制,这时候刘叔的姑姑找到了他们,这位姑奶奶当年娶的东北,嫁给了城里一个工人,却一辈子没有孩子。
就想让刘叔去接他们的工作,顺便到时候替他们养老。
刘叔思来想去有些动心,就找我爹商量该不该去,我爹自然是支持,那时候城里的工作可吃香的很,吃商品粮的比起老农民要高级的多,这么好的机会必须得抓住。
我还记得走的时候,我嫂子抱着我娘的腿哭得停不下来,我娘也是直抹眼泪,我哥蹲在墙角不吭声,最后嫂子还是走了,走的时候跟我哥说了句,你要记得想着我,你可是我哥哥。
我哥赶紧点头答应,只是没想到嫂子这一走就是十多年,那时候联系也不是很方便,基本上每隔半年才会收到刘叔和我嫂子写的信,嫂子的信一般都是装两张,一张是给我娘的、一张是给我哥的,让我哥念给我娘听,毕竟我娘是大字不识一个。
87年我哥十七岁、我十四岁,我爹进城卖猪被一辆卡车撞了、当场就不行了,卡车却直接跑掉了,刘叔听说后带着刘婶从东北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来,帮着安葬了我爹。
安葬我爹后刘叔给我们家留钱我娘不要,说孩子都长大了, 也没多少花到钱的地方,你们城里开销大,还是留着给小妮用,刘叔还是硬塞给我娘的。
说实话,我爹刚走那几年家里确实很困难,我哥直接瞒着我娘退了学,去县城给人打零工挣钱,为的就是缓解一下家里的经济压力,顺便挣钱供我上学读书。
我嫂子的信没隔一段时间就会寄回来一次,有时候我哥不在家就是我来给我娘念,所以对于嫂子他们的情况,我比我哥还要更清楚一些,嫂子写信事无巨细,经常会说很多,比如说去青少年宫学了舞蹈,回来跳给我娘看,比如去哪里参加了美术写生、为我们家画了一幅画,回头拿给我们看之类的,后来还提到她参加了高考,成绩挺好的,打算去哈尔滨的学校读书。
我读信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我娘的情绪,既为嫂子感到高兴,同时又有一些惋惜,偶尔会跟我念叨一句,都是咱们家拖累了你哥,不然说不定他也能读大学呢。
在我嫂子读大学的第一年,她跟着刘叔刘婶儿回来看我们,两家人自然是高高兴兴,我嫂子拉着我娘舍不得松手,我娘也是欣慰的不行,说我家小妮出息了,她也为我嫂子感到骄傲。
我哥那几年性子有点闷,我嫂子跟他说话都是傻笑,还惹得我嫂子很生气,说我哥长大了就不待见她了,弄得我哥又是道歉又是弥补,买来一大堆零嘴儿给她吃才让我嫂子消气。
我一看得帮着我哥啊,带着我嫂子去看了我哥的珍藏,那是我嫂子走之后我哥亲手给她做的玩具,有木头做的刀枪、有鸡毛做的毽子、有女生喜欢的沙包,还有我哥为她做的小镜子、小梳子,反正堆得满满地一大箱子,平时我连碰一下都不被允许。
我嫂子摸着那些东西就掉眼泪,问我为啥我哥做好了不送给她?
我当时也不知道我哥为啥不送给她,就说我哥可能是怕你嫌弃。
然后那天我哥被我嫂子追着打,说他门缝里看扁人、还欺负她。
走的时候我嫂子抱着那箱子玩具走了,我哥全程是憨厚笑着送别。
从那以后基本上每年暑假我嫂子都回来,陪着我娘,也辅导我学习。
直到九三年我嫂子已经毕业参加工作,又特意请假回来看我们,也不知道和我娘聊天怎么就说到我哥,我娘说我哥这岁数也该给他找个媳妇了,最近正在让人说着,估计我嫂子再回来的时候我哥就娶媳妇了,这下我嫂子急了,说你别给他找媳妇了,我嫁给他就行了。
接着就有了后面的事情,刘叔刘婶儿从东北赶回来,为他们俩定下了亲事。
他们结婚后,我哥随着嫂子去了东北,一年后把我和我娘也接到了东北这边。
不久后我参加高考考上了东北的一所大专,我们全家和刘叔家都落在了东北。
我哥和我嫂子他俩还真算天作之合,我嫂子喜欢使小性子、耍无赖,我哥啥事都依着他,就跟俩人小时候一样,我嫂子各种找事,我哥在后面给她平事,还要每天被她欺负。
有次我开玩笑说我哥上辈子肯定是欠我嫂子的,这辈子就是特意来给嫂子还债。
嫂子却不高兴了,揪着我的耳朵说那是欠我一辈子吗?那是欠我十八辈子才对!
然后说着就红了眼睛,说也不知道她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遇到我娘和我哥。
嫂子对我娘那就不用说了,人家是母女连心,有时候我刘婶儿都得靠边站,不止一次说生的不如养的亲,吃你的奶长大的就是跟你更亲,这也是你们娘俩的缘分,好在咱都是一家人,没便宜了别人,不然这辈子我得后悔死。
到如今我们也都已经年过不惑,隔不多久就要聚一次。
我嫂子是张罗的人,有时候我媳妇都羡慕,说你们家可真好。
虽然她也希望她家能加入到我们这个群体,可总是无法办到。
我就安慰她说不要强求,我们两家那真是过了命的交情,几辈子都断不了的亲情,有这样一群亲人你还在乎那么多干嘛?反正你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努力享受这份亲情就好!
但不得不说,我们的感染力还是相当强的,就连我媳妇家里听说我们的事情后都大为赞叹,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福之家必有余荫,我媳妇嫁给我算是嫁对了。
如果说这辈子最幸运的是什么,那肯定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如果说这辈子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肯定是从长辈那里学会了善良。
如果说这辈子最受益无穷是什么,那必须是幸福家庭需要一起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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