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举人时,有人问他何时娶我过门。
他轻叹道:「她?商贾之女,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如何娶得?」
我再不纠缠,从此与他一别两宽。
后来,我欲嫁他人。
已是内阁侍读学士的他,风雨中漏夜打马而来。
他红着眼,将我压在榻上:「羡儿,你敢嫁他人试试?」
1、
「景大人画术精湛,文采斐然,难怪能得皇上如此器重。」
东市诗画会上,景湛才停了笔,便赢得一众赞叹。
我端起面前的茶慢慢品,全然不理会那边的动静。
但那头的声音,还是入了耳。
「听闻景大人尚未娶妻,可有意中人?」
也难怪旁人会如此关切景湛的亲事。
毕竟自他高中状元后,短短三载,便已被晋为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
可如今,他却仍是孑然一身。
据说不少人都曾这般问过他,但他总是一笑而过,再无言语。
想来今日也会如此。
我不欲再听,着手收拾起桌上的香药,却听见他说:「有。」
我手上动作一顿,不觉抬头望向他。
「当真?」那人顿时来了兴趣:「谁家女子这般幸运,竟能得到咱们的景大人青眼?」
景湛淡淡一笑,目光却转向了我这处。
「能得她倾心,才是我之幸。」他嗓音低沉,语带惋惜:「可惜,我福薄,把她弄丢了。」
有传他与宋国公之女宋凌韵往来过密,或将好事将近。
莫非他与宋凌韵生了嫌隙?
终归是与我无关的。
毕竟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商户之女。
2、
我还记得初遇他的那一日,金秋十月,秋意盛浓。
彼时我正从香铺出来,看见街角有一人,背着几卷书画,蹲在一个衣着褴褛的小乞丐面前,
正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馒头用油纸仔细包好,放在小乞丐的手里。
看他那身装束,想必日子也不宽裕,却愿施食予小乞丐。
我不觉多看了两眼。
待他站起身,转向我时,我竟仿若被勾了心魄。
眼前的他,长身玉立,面若冠玉,极为清秀俊雅。
不过是一身洗得发了白的青布长衫,竟也能穿得气质斐然。
直到他离去后,那双灼灼其华的桃花眼,依然在我心底徘徊。
我多番打听才得知,他名景湛,在乡试中了举,迁居京城不足两月,以卖画为生。
第二日,我便到东市去寻他。
他站在画摊后,认真翻阅手中的一卷书。
那模样,完全不似在做生意,倒像是来东市采风的。
我看不下去,便径直上前,自报家门姓名,只道愿为其卖画。
他有些惊讶,还在犹豫之时,我已火速为他卖出了第一幅画。
见状,他默默咽下了拒绝的说辞。
3、
自那以后,我不时便会到画摊前帮他售画。
他不时给我带来奢贵小礼致谢,或是聚鲜楼的精致小食,或是红妆阁的胭脂水粉。
节俭度日的他,这般为我破费。
我感动不已,更认定他是我的良人。
相识数月后一天,我把他约到汴河畔,把自己精心制作好的香囊送给他。
他并未拒绝,且眉眼中透露着欢喜。
我兴奋不已,相信他亦是对我有情。
但很快,我便知道,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
他眼中的我,不过是个只识卖货的庸脂俗粉,比不得满腹诗文的名门闺秀。
那一天,他忽然病了,我到他家中寻他。
却在门外听见他与同为举人的好友孙长易的对话。
「景兄艳福不浅啊,京城东市第一美人郁羡儿都对你倾心一片,现在香药不卖了,整日去为你卖画。」
「你打算何时把人娶过门啊?」
我在门外心跳加速,亦是很想知道答案。
他虽接受了我的香囊,但他始终克谨有礼,不曾有逾矩行为。
我俩之间,依旧隔了层玻璃纸。
此时孙长易问出了我心中所想, 我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她?」景湛淡淡笑了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美则美矣,可惜商贾之女,怎么也不如书香门第的女儿家。」
我怔住了,人如坠冰窖,又听见孙长易问:「那你为何还和她如此亲近?」
景湛嗤笑了声:「我还未高中,她就上赶着讨好。我何必拒绝?」
寒风中,我静静地站在原地,任酸涩的情绪从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4、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孙长易告辞开门,这才看到了门外的我。
我进了门,却见景湛面色苍白,略显憔悴。
他与我四目相对,神情淡然:「郁姑娘,你都听到了?也好!省得我再说一次。」
我红着眼,径直走到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景公子,是我痴心妄想了。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
他低下头,垂眸不再看我。
「只是,那个绣有我名字的香囊,请景公子还给我!」
景湛放在桌上的手,忽然用力握紧了。
良久,他才抬起头:「那不值钱的小玩意,我早就扔了!」
那日从他家离开后,我便郁郁寡欢,整日闭门不出。
我爹喊来我自小的玩伴——镇安郡王朱羿宣,带我去梅园赏梅。
我推拒不过,只得答应了。
到了梅园后,我才走了几步路,便看见景湛站在前方梅树下。
他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峻拔身姿在往来行人中尤为醒目。
我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他黑眸深沉如海,亦直直地看着我。
当宋凌韵从身后赶来,询问他这梅花梅树当如何着墨才能画出韵致时,我才知道,他是与宋凌韵一同来赏梅的。
不过数日,他身边亲近的女子,已经从我变成了宋凌韵。
那时我便知道,景湛真的从未喜欢过我。
后来,我躲到外祖家永州疗情伤,一去一载,不久前才回京。
回来后,方知景湛已高中状元,被朝廷器重。
如今他已是四品内阁侍读学士,风光无限,前途大好。
谁知他今日为何会屈尊来参加东市这小小的诗画会。
这诗画大会由我们东市商贾出钱赞助,我家香药卖的就是文人雅士,我自然要来参加。
只是遇上景湛,诗画会还没结束,我就已坐不住了。
5、
我起了身,默默离了场。
才走出集贤馆,就遇见宋凌韵正要入内。
也是怪了,这东市诗画会何时竟这般受欢迎,连宋尚书的嫡女也吸引来了。
她见了我,似乎有些惊讶,很快便收起眼里的错愕,换上一种不屑的微笑。
「郁羡儿,你从永州回来了!」
我不愿理她,正欲离开,便听见她说:
又一个心甘情愿的被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