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话语言学 真幽默（82）

by 石毓智

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曾经有两次机会观察人说梦话的语言特点。一次是上大学时，那时是八个人一个宿舍，我对面的双人床上的上下铺的两位同学都爱说梦话。他们都是来自湖南的，不知道说梦话是否跟地域有关。下层那位同学有时更夸张，半夜山更坐起来唱歌，坐在枕头唱几句，扑通一下又躺下睡了。上层铺位那位同学则是讲自己的心里话，透露出喜欢班里哪个女生，如此等等。这为我们枯燥的大学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

第二次观察梦话的机会，是我毕业以后在兰州教育学院工作时。那时我有一位同村的小伙在兰大化学系读本科，周末常到我那里吃饭玩耍，晚上就住在我的双人间职工宿舍。他说的梦话不像上面两位有乐趣，但是常常是长篇大论，一说就是一二十分钟。这让我可以深入系统的观察梦话的特点。

根据我的初步观察，梦话的最突出的特点是，就单个句子看，从来不会出现语法错误，也不会用词不当。然而就句子与句子的关系来看，常常是意思不连贯，甚至有些荒诞。梦话应该代表一个人大脑中最深层的语言知识，所以应该是反映当今最纯正的口语状况。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专门研究梦话的科研成果发表，更不要说系统的理论了。像乔姆斯基这些西方学者，他们从小就没有很多小孩一起睡觉的机会，读大学一般也是一个人一间宿舍，所以也没有机会接触到梦话。梦话语言学应该有广阔的发展前景，是探讨人类心理的重要窗口。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被广泛认为是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他的《梦的解析》（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一书常被视为精神分析理论的开端。弗洛伊德通过区分“显性”（manifest）梦境内容和“潜藏”（latent）梦思，提出了梦的语言这一独特概念。他认为，即使是焦虑梦和噩梦也是潜意识欲望的表现。在他看来，梦中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胡言乱语，通过分析可以证明是连贯思想的表达。弗洛伊德称之为“梦的审查”（censorship）的机制扭曲了梦境内容，而将梦思转化为梦境内容的过程被称为“梦工”（dream work）。他认为，梦境分析在揭示潜意识的隐藏过程时最有价值。但本质上，语言和梦境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语言无疑在梦境中扮演着基础角色，使梦境世界中的交流、表达和象征成为可能。尽管梦境很少遵循逻辑和理性，但并不缺乏语言。相反，梦境语言往往是流动的、可塑的，有时甚至是荒谬的。它反映了潜意识的想象本质。梦境中的语言可以有多种形式，包括与梦中人物的对话、书面信息或内心独白。借助语言，我们可以探索内心世界的迷雾，深入挖掘情感、欲望和挣扎。梦境语言的创造性能力为表达复杂思想提供了一种途径，这些思想在清醒状态下难以用语言表达。

回忆梦境对于分析和解读至关重要。语言在梦境回忆中起着重要作用，将梦境体验转化为语言有助于巩固记忆，并便于后续分析。保持梦境日记，在醒来时记录梦境，是提高梦境回忆的有效方法。用语言描述梦境建立了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联系。将梦境转化为语言，将它们带入清醒意识的领域，使我们能够重新审视梦境的细节、情感和意象。这一过程为更深入的分析和解读奠定了基础，使我们能够解开梦境中复杂的象征和意义层次。通过写作，我们弥合了梦境的短暂性和清醒生活的真实性之间的差距，借助语言的力量，为梦境虚幻世界赋予形状和实质。

梦境经常使用象征和隐喻来表达情感、冲突和欲望，在梦境叙事中创造出丰富的意义织锦。然而，这些象征的解读是主观的，深受个人联想的影响。例如，对于一个人来说，梦中的蛇可能代表恐惧，象征威胁或危险；而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它可能象征着转变或治愈，代表积极的变化。理解梦境符号需要仔细考虑情境和个人经历。梦者个人历史、文化背景和当前生活状况等因素塑造了梦境中各种元素所附带的象征意义。通过分析梦境中使用的语言，我们可以解开潜在的象征意义，深入了解梦境所代表的情感和冲突，最终加深对自身和内心世界的理解。

梦境经常表现出语言模式，为进一步理解其含义提供线索。这些模式可能包括重复的单词或短语、特定主题，甚至是梦境的语气。通过研究语言模式，我们可以揭示梦境中更深层次的象征意义。分析单词选择、情感基调和语言模式有助于解读梦境信息。例如，在不同梦境中重复某个单词或短语可能表明梦者生活中存在未解决的问题或反复出现的思想。语言表达的情感基调可以提供有关梦者潜意识欲望、恐惧、未解决冲突甚至隐藏抱负的线索。这些语言模式就像面包屑，引导我们更深入地了解自己和梦境试图传达的信息。通过关注梦境语言的细微之处，我们可以获得宝贵的洞察力，了解我们的内心世界和潜意识的复杂运作。

清醒梦为语言在梦境中的作用引入了一个额外的维度，扩展了交流、显化和自我反思的可能性。当梦者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他们进入一种清醒状态，可以有意识地在梦境世界中导航和互动。在这种高度清醒的状态下，语言成为有意探索和自我发现的强大工具。在清醒梦中，梦者可以与梦中人物进行对话，将梦境转变为动态互动体验。他们可以发起对话、提问并从梦中人物获得回应，创造出独特的交流和自我表达机会。梦境中的这种语言交流可以提供有关梦者潜意识思想、欲望和冲突的见解。

此外，清醒梦中的语言使梦者能够故意操纵梦境环境。通过使用语言命令和塑造梦境叙事，梦者可以改变梦境场景，召唤物体，甚至改变事件进程。这种通过梦境中的语言显现的能力带来了一种赋权和控制感，为个人探索和实验提供了平台。语言在清醒梦中的个人反省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梦者可以通过内心对话进行自我反思，思考自己的思想、情感和动机。这种内心对话可以带来深刻的洞察和自我意识，因为梦者探索自己的内心世界并深入潜意识。语言成为清醒梦境中自我探索和自我发现的载体。通过与梦中人物的对话、故意操纵梦境环境和内心对话，语言成为清醒梦境中交流、显化和自我反思的强大工具。清醒梦开启了一个有意探索和自我发现的领域，语言成为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桥梁，使梦者能够塑造自己的梦境体验，并获得对自己的深刻见解。

梦的语言是人类体验中迷人而多面的一个方面。它是潜意识广阔领域中交流、表达和象征的深层载体。通过分析语言在梦境解读中的作用，我们踏上了一段变革之旅，揭开梦境中隐藏的意义，更深入地了解自己。梦境中的语言允许表达在清醒生活中可能难以表达的复杂情感。梦境提供了一个安全空间，我们可以通过潜意识的象征语言探索和释放最深层的欲望、恐惧和冲突。在梦境领域，我们可以自由地探索内心思想和情感的复杂性，利用语言作为表达的渠道。

此外，梦境提供了探索象征和隐喻的独特机会。梦境中使用的象征语言使我们能够以抽象和隐喻的方式交流，描绘代表潜意识体验的生动图像。通过解读这些象征并揭示其意义，我们获得了宝贵的洞察力，了解我们的内心世界和梦境中的意义层次。梦境回忆和日记记录对于弥合梦境世界和清醒意识之间的差距至关重要。通过书面形式捕捉梦境，我们将它们带入清醒意识，巩固记忆，并为分析和解读奠定基础。梦境回忆和日记记录是我们积极探索梦境语言的渠道，促进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更深层联系。

附1：沉睡的大脑在说什么？健康人和失眠症患者梦呓的语法和语义

目的：探究人类复杂功能——说话在睡眠中的语言特征。

方法：分析了成年人睡眠相关的言语，主要发生在异睡症期间（92%）。对夜间视频多导睡眠图记录的发声进行了分析，包括单词数量、命题和言语片段、频率、间隔和停顿（表示对话中的轮流发言）、词形还原、冗长度、否定/命令/疑问语气、第一/第二人称、礼貌和辱骂。

结果：232名受试者（平均年龄49.5±20岁，女性41%；129例快速眼动睡眠行为障碍和87例梦游/夜惊，15例健康受试者和1例非快速眼动睡眠说话的睡眠呼吸暂停患者）产生了883个言语片段，其中59%为非言语发声（嘟囔、喊叫、低语和笑声），3349个可理解单词。最常见的单词是“不”：否定句占21.4%（非快速眼动睡眠中更多）。26%的言语片段中有疑问句（非快速眼动睡眠中更多），12.9%的言语片段中有从属句。高达9.7%的句子包含脏话（非快速眼动睡眠中更多）。快速眼动睡眠期间的言语辱骂持续时间更长，主要针对侮辱或谴责某人，而非快速眼动睡眠期间以咒骂为主。男性比女性更多话，脏话比例更高。对话中的明显轮流发言遵守了通常的语言间隔。

结论：睡眠中的说话在语法、语义和对话中的轮流发言方面与清醒时的说话相似，表明睡眠中的大脑可以高水平运作。睡眠期间的语言主要是与听不见的其他人之间熟悉的、紧张的对话，暗示存在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