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过「花甲葬」吗？
我们村有个习俗。
老人年满六十岁，就要提前走进建好的坟墓里。
进去后，子孙隔一天送一顿食。
同时还得带一块砖，把这块砖砌在墓口。
直到把墓封死为止。
这就俗称「花甲葬」。
1.
我奶今天六十大寿。
爹娘难得让她上桌吃饭。
可我奶嘴唇紧抿，眼里泛着泪光。
我知道我奶心里难受，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吃了这顿饭，她就要进瓦罐坟了。
那是我爹早已为她建好的坟墓。
我娘不耐烦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摔:「老不死的，让你上桌吃饭，哭丧着个脸干什么？」
冷不丁的，我和阿弟吓得浑身一抖。
我娘连忙拍了拍阿弟的背，安抚他。
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的我爹发话了，他劝我奶:「娘，你就安心去吧！」
我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哽咽道:「儿，娘还想活，娘还没活够啊！」
闻言，我爹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娘，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我能怎么办？」
我奶满脸绝望地瘫坐在地。
时辰到了，我奶穿上寿衣，跟着我爹上了山。
临走之前，我奶紧紧抓着我的手，「秀秀，奶要走了，往后照顾好自己！」
终于，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我崩溃大哭:「奶，秀秀舍不得你！」
我娘抱着阿弟，没好气地踢了我一脚:「哭什么哭，成天就晓得哭哭哭！」
我被她一脚踹开。
我奶抹了一把泪，转身走了。
她一步一步跟在我爹身后，佝偻的背像田里被风吹弯的稻穗。
沉甸甸的东西压垮了她的脊梁。
我小声地抽泣着。
阿弟一脸懵懂，指着我爹和我奶的背影好奇地问:「娘，爹和奶奶去哪里啊？」
我娘笑眯眯道:「宝儿，爹是送你奶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2
今晚，我一个人睡在冰冷的柴房。
再也没有人给我讲故事了。
我缩在被窝里，想念我奶温暖的怀抱，哭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终于昏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娘一脚踹开快要垮掉的木门。
她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大吼:「背时的赔钱货，都莫子时候了还睡，不快点起来去给那个老不死的送饭！」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只感觉双眼肿胀。
看不清站在我眼前的人。
我娘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扇了我一巴掌:「你要死啊，眼睛哭得啷个肿，这么舍不得，去给你奶陪葬啊！」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才勉强看清我娘递给我的东西。
一碗饭，还有一块砖头。
饭不知道放了多久，发出难闻的馊味。
我实在不想我奶临死还没得一口好饭吃，鼓足勇气道:「娘，能换一碗饭吗？这碗饭都坏了。」
不出意外的，我娘恶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小贱货，还敢讨价还价了是吧？」
「还不快去送！」
我娘冷哼了一声，恨恨地离开了柴房。
我看着手中的东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昨夜下了雨，上山的路又湿又滑。
路边的小水潭映射出我又红又肿的眼睛。
像一对大核桃。
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我扣着旁边的树，艰难地往上走去。
坟墓孤零零地立在山林之间。
我奶缩在角落，双目紧闭。
她似乎在做噩梦，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奶奶！」
我走近轻声唤她。
这才看清奶奶浑身已经湿透。
我连忙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
我爹做瓦罐坟草草了事，四面都是缝隙。
我奶看见我，眼里满是欣喜:「秀秀，你来了！」
我奶捧着我的脸，仔细地抚摸:「秀秀，你的眼睛咋回事？」
我红着眼眶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没事。奶，让你受委屈了。」
我奶摇了摇头，接过我递过的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仿佛这是什么人间美味。
我奶吃完，拿过我手里的砖头嵌在了坟上。
她知道我舍不得。
「秀秀，快回去吧，晚了你爹娘又要恼火了。」
我心如刀割:「奶，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我奶笑道:「傻孩子，赶快走吧！」
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我知道我奶想走，可她为了我还是留在了那里。
转身后，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3
我娘在院子里摘豆角，我爹坐在一旁抽着旱烟。
阿弟正在用砖头砌东西。
见我回来，阿弟兴奋道:「姐姐，快来和我玩！」
我整理好情绪，笑眯眯地问他:「阿弟，你在做什么呀？」
阿弟认真回答道:「姐姐，我在给爹娘建瓦罐坟，等他们老了就关进去！」
仔细一看，阿弟建的这东西确实和瓦罐坟很像。
闻言，我爹娘脸色皆一变。
我娘冲上来对着我就是两巴掌:「讨债鬼，是不是你教的你弟弟？」
我捂着脸连连摇头。
阿弟站起身，将我娘用力往后推。
「娘，这是村里的婶子告诉我的！不关姐姐的事！」
我爹没好气地骂了句:「不孝的东西，老子看是白养你了！」
阿弟哪里被这么凶过，小脸一皱哇哇大哭了起来。
我娘连忙抱起他哄。
「宝儿，不哭不哭！他爹，你吓着孩子了！」
我爹脸黑得像锅底，「哭哭哭，就知道哭！」
「明天记得给老不死的送饭！」
说完，我爹就背着手离开了。
我娘狠狠瞪了我爹的背影一眼。
「最近不晓得发什么邪火！」
我见我娘心情不好，连忙躲去厨房做饭了。
饭做好后，我悄悄给奶奶留了一份。
每天砌一块砖，连着七天。
瓦罐坟便彻底封了。
我还有六天的时间。
可我每天不是洗衣，做饭，就是割猪草，忙的团团转。
除了给我奶送饭，时间很短。
又根本没有其他多余的时间。
我得想好万全之策才行。
我让我奶跑，可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不走了。
「秀秀，这些天奶想通了，我活着也没多大用处了。」
我奶的眼神空洞，声音满是沧桑。
她比前几天更虚弱了。
我叹了口气，我奶说不走，我可不会听她的。
我也想好了，带着我奶远走他乡。
再也不回来了。
反正我有手有脚，也不会饿死。
这些天我能做的只有偷偷藏些饭，让我奶吃的好些。
4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按照规矩，全村的人都要参加封坟仪式。
一群村民熙熙攘攘地挤在小小的瓦罐坟边。
「娘，是儿子不孝啊！」
我爹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的鳄鱼泪，朝地上磕了三个头。
我奶看都没看我爹一样，闭上了眼睛。
接着办事的先生开始在坟边念咒。
围观的村民躁动起来。
「能不能搞快点，家里的活还没干完啊！」
「磨磨蹭蹭，净整些没用的！」
……
冷漠、麻木、无情。
在这群人的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有我在为我奶心痛。
最后一块砖砌上，我奶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
众人忙不迭地下山了。
一到家，我终于忍不住跪下来求我爹。
「爹，你放了奶吧！」
我爹怒不可遏，一脚将我踢翻在地。
「赔钱货，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像皮球一样被踢得四处打滚，眼前直冒金星。
阿弟趴在我身上，护着我:「爹，你不准打姐姐！」
他也怕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却还敢护着我。
我的心头一片酸涩。
我爹这才停下动作。
我娘心疼地抱起阿弟:「你说你瞎掺和什么，你爹不长眼把你踢到了怎么办？」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自嘲地笑了。
用尽力气一瘸一拐地进了柴房。
因着这件事，我爹今天将我看得很紧。
他坐在柴房门口，呵道:「你今天要是敢去救你奶，你就死定了！」
我不敢应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皮上下打架，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满是迷雾，我奶在坟里痛苦地呼喊着我。
「秀秀，快救奶出去，我喘不过来气了啊！」
我赶紧跑到我奶坟边，却急得怎么也弄不开那个砖头。
我急得满头大汗。
渐渐的，我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奶！」
我从床上惊醒，后背一身冷汗。
5
我奶给我托梦了。
等不及了，我马上得去救她！
我偷偷趴在地上，透过门缝看外面的情况。
似乎没有我爹的身影。
太好了！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外面一片漆黑。
像是会吞人的怪物。
我害怕地缩了缩肩膀，拿上一根火折子出了院子。
山里鹧鸪鸟时不时传来叫声，给黑夜增添了几分诡异。
我实在害怕，加快了脚步。
山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
「奶，我来救你了！」
我用力推着砖块，轻声喊道。
我砌的那几块砖很松，一下就推开了。
我点燃火折子。
但当我看见坟里的场景愣住了。
里面居然空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