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4年8月16日，俄罗斯库尔斯克州，Sudzha天然气计量站被毁，一名乌克兰士兵站在附近。图/视觉中国

“乌军控制了俄方超过1250平方公里的领土和92个定居点。”当地时间2024年8月19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对外国使团讲话时如是宣称。

自俄乌冲突陷入“动态僵局”以来，乌克兰偶有空中打击力量，或小规模地面武装开展越境袭击。8月6日发起的越境突袭行动中，大规模地面部队突入俄罗斯本土还是第一次。

美国智库型民间组织“大西洋理事会”刊文评论称，乌克兰进入俄罗斯正在抹去普京的“最后一条红线”。

截至目前，双方在俄本土的战斗已持续十余日。普京称其为“又一次大规模挑衅”。来自北约国家的武器与雇佣兵频繁出现在战火一线，北约国家与俄罗斯直接对抗的风险正在升高。

一直以来，普京多次警告北约和俄罗斯直接对抗的危险，其中不排除核打击手段。而俄罗斯常驻联合国第一副代表德米特里•波利扬斯基近日也发出警告，乌军在袭击库尔斯克州时使用美国武器，这可能导致“局势升级”。

在乌克兰越境、北约深度卷入的背景下，俄罗斯会发起“核打击”吗？

近日，英国《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记者克里斯托弗·米勒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一小段视频，截至目前已获得了超过10万次播放量。

视频里，三名身穿迷彩服的士兵举着一面乌克兰国旗，在位于俄罗斯库尔斯克州苏贾地区的一家企业门前站岗。另一名留着络腮胡的乌克兰大兵站在前排，面对镜头侃侃而谈。

克里斯托弗出生在乌克兰基辅。他用英语翻译道，这些人是乌克兰陆军第61机械化旅的士兵。而那位络腮胡大兵说的是，“苏贾已处于乌克兰军队的控制”。

8月6日，乌克兰武装部队发起凌晨突袭，在俄罗斯库尔斯克州地区纵深推进。对于此次行动，乌克兰政府第一时间期保持了沉默，而上述展示“战果”的短视频却高调在社交网络上传播。

库尔斯克州位于俄罗斯西南部，与乌克兰相邻，距离莫斯科约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而乌克兰士兵驾驶装甲车越过俄罗斯边境，打破了两年多来俄乌冲突的“动态僵局”，也触碰了俄方“禁止在俄本土进行军事行动”的红线。

8月7日，普京召集高层会议，讨论库尔斯克州局势。俄武装部队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大将通过线上视频做汇报。

格拉西莫夫表示，8月6日5点30分，上千人的乌军部队发起进攻，旨在夺取库尔斯克州领土。俄方除了边防部队外，也有增援部队到冲突地区配合，目前“乌军纵深推进已被顶住”。

普京面色严肃听取了报告，他在讲话中把这次袭击称为又一次“大规模挑衅”，要求俄各地区积极为库尔斯克州提供支持。

关于乌克兰此次越境突进的目的，国内外研究学者有诸多推测。比如“围魏救赵，减轻乌东战线压力；趁机露一手，争取更多谈判话语权；乌军在西方援助下已到大反攻阶段”等。

乌克兰外交部发言人赫奥尔希·蒂赫伊在8月13日回应，乌克兰无意占领库尔斯克地区的领土，其行动目标是“阻止莫斯科从库尔斯克向乌克兰发射导弹”。此前，泽连斯基也在视频讲话里提及，“乌克兰正在证明，有能力对俄方施加必要的压力”。

“从现实效果来看，乌克兰此次行动确实可以达到多重目的。”山东大学俄罗斯与中亚研究中心主任马风书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乌军此次袭击规模不小，迫使俄军调整部队增援，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乌东战线的压力。同时，在乌克兰前期反攻失利背景下，提振乌克兰士气。此外，突入俄罗斯本土也会给俄罗斯国内带来一定恐慌情绪，同时引发国际舆论关注。

俄罗斯问题专家冯玉军也补充道，乌克兰把战火烧到俄罗斯本土，可以有效牵制乌东战线的战事。同时俄罗斯本土战斗也会引发国内民众的安全忧虑，为俄罗斯国内政治局势变化推波助澜。再者，如果乌军真能持续占领俄罗斯领土，也会为未来和谈时“领土换领土”奠定基础。而乌军打破了“禁用西方武器攻击俄罗斯本土”的限制，未来可能获得更多欧美军援。

不过，从战争整体形势来看，当前俄罗斯依然在乌东战线掌握主动权。马风书认为，乌方这样孤注一掷的越境冒险行动，暂时并不能对战局带来实质性改变。

当地时间2024年8月17日，俄罗斯库尔斯克州，格卢什科沃镇以东的塞姆河上的一座浮桥被毁。图/视觉中国

自2022年2月冲突爆发以来，俄乌战火大部分都在乌克兰东部地区燃烧。如今，战火烧到了俄罗斯本土，俄罗斯也首次从境外作战转为本土作战。

战斗打响的当日，俄库尔斯克州代理州长阿列克谢∙斯米尔诺夫就表示，已组织居民撤离到安全区域。他在社交账号中写道：“我们准备了临时安置中心……心理医生正在工作……联邦中心还为库尔斯克州拨付了资金和其它和其它援助。”

据俄罗斯紧急情况部8月10日消息，从库尔斯克州撤离的人口已超过7.6万人。

随着战场进一步扩大，俄罗斯边境多州受到战火波及。库尔斯克州、别尔哥罗德州陆续被提级为“联邦级紧急状态”。据悉，在联邦级紧急状态下，可从俄罗斯全国调动人员和物资，还可动用联邦预算发放抚恤金和救助金等。

8月15日，在部长别洛乌索夫的命令下，俄国防部成立了负责库尔斯克、别尔哥罗德、布良斯克三个边境州的“军事安全问题协调委员会”。据悉，该协调委员会关键任务是“有效地为军团提供所需的武器、军事装备、特种装备、打击手段以及后勤保障物资”。

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与欧亚研究院副院长万青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短期来看，乌克兰越境突袭行动打得俄罗斯措手不及，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俄罗斯边境兵力空虚、战备松懈。但长期来看，俄军可以借此机会整顿边防，加强管理。

同时，越境突袭行动也让很多俄罗斯民众切身感受到战争的紧张氛围，打破了此前常有的“安全幻想”。考虑到本土作战在社会资源调配、兵员招募、舆论引导上本来就有优势。相较于境外作战，俄军在本土作战的胜算更大。

除了俄本土战线外，俄罗斯同样在乌东地区持续推进军事行动。

据俄罗斯国防部8月20日战报，俄至少五个集团军正在顿涅茨克、哈尔科夫、卢甘斯克、苏梅州、扎波罗热等地开展军事行动，“一昼夜打死打伤乌军2005人”。其中，俄罗斯“中央”集团军已经攻克了诺夫哥罗德耶，这里是顿涅茨克地区的重要物流枢纽。

冯玉军认为，当前俄罗斯面临多线作战的压力，有诸多不利因素。

他分析称，随着俄本土战事推进，俄军需要在短时间内调集增援部队、重型装备等增援库尔斯克。如果俄罗斯从乌东战场撤出部分兵力，毫无疑问会削弱当地战斗，甚至会引发乌克兰的反攻。如果不驰援，那么俄本土战事可能进一步扩大。相较于境外战事，本土作战中的战斗减员、俘虏等问题，更容易引起国内外的关注乃至失望情绪。

不过，感受到多线作战压力的，不仅仅是俄罗斯。

当地时间8月15日，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瑟尔斯基透露了在库尔斯克地区的最新“战果”——已控制了82个定居点，面积达1150平方公里，纵深达35公里。他还表态称，乌军已在俄库尔斯克地区成立军事管制局。

瑟尔斯基在当日讲话中也承认“乌克兰东部和南部局势仍然困难”，防御重点在于“阻止俄军向托雷茨克和波克罗夫斯克方向推进”。

当地时间2024年8月18日，俄罗斯库尔斯克州，人道主义救援行动仍在继续，从边境定居点撤离到市中心的平民被安置在临时避难所。图/视觉中国

俄乌冲突迈入第三年之际，多家国际媒体、智库刊发的评论文章用了“僵局”（Deadlock ）一词。

斯德哥尔摩东欧研究中心 (SCEEUS)2024年2月刊发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俄乌战线陷入了战略僵局，双方都无法在战场上取胜并按照自己的意愿结束战争。报告提出，“不可否认的是，消耗战对俄罗斯有利，因为它比乌克兰有更多的物力和人力”。

埃克塞特大学全球政治学教授戴维·刘易斯 (David Lewis)也在受访时分析，俄乌“陆战持续陷入动态僵局”的可能性更大，但“俄罗斯仍有可能取得更重大的突破”。

2024年6月15日-16日，乌克兰和平峰会在瑞士举行。这场宣称要“推动和平解决俄乌冲突”的峰会，有一百多个国家和组织的代表出席，但俄罗斯却不在受邀之列。

峰会召开前一天，普京在俄外交部发表讲话时主动开出了停火条件。他表示，当乌方将军队从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和赫尔松地区撤出，并宣布不会加入北约之后，俄方将第一时间宣布停火并开始谈判。

两天后的记者会上，泽连斯基也列出了乌方的和谈条件——如果俄军从乌克兰撤出，“明天就可以开始谈判，无需等待”。

打了两年多，俄乌的和谈条件，依然相去甚远。

冯玉军认为，俄乌打了两年多，战争未来会以什么节奏进行，最终以什么结果结束，都超出了俄罗斯的控制范围。当前俄乌双方提出的条件尖锐对立，短期内不太可能达成和谈。

他分析称，从俄罗斯角度来看，乌东地区已经公投入俄，且写入了俄罗斯宪法。如果放弃这些地区，无疑对俄方的地缘安全、国内稳定乃至普京的执政地位带来都来不利影响。从乌克兰角度来说，乌东地区事关领土主权完整和国防安全。尤其是乌克兰在某些区域已经取得相对优势的情况下，乌克兰更不会轻易妥协。

马风书分析，从俄罗斯角度来说，乌东地区是俄罗斯免受北约东扩影响的最低“缓冲地带”，在这一地区保持主动权对俄罗斯安全至关重要。与此同时，该地区历史上受到俄罗斯管辖，居民也以俄罗斯族为主，入俄意向强烈。这都为俄罗斯的诉求提供了一定“合理性”。但从乌克兰角度来说，事关国家领土主权完整，同样坚持“寸土必争”。

“回顾国际关系史可见，通过战争达到的和平从来不是完全公平的。往往是战败一方妥协，这样才能让双方坐回谈判桌。”马风书说。

除了俄乌各自的国家利益外，万青松提出，俄乌和谈的难点还在于俄罗斯试图挑战现有的欧洲安全秩序，这势必会受到北约国家的阻力。

他分析称，美苏冷战时期，欧洲有北约与华约两大军事集团对立，一度保持相互制衡。苏联解体后，美国主导的北约持续东扩，并没有回应俄罗斯的安全关切。再加上苏联短时间内迅速解体，本就给各个加盟国留下包括领土争议在内的历史遗留问题，这都带为日后争端埋下伏笔。当前，俄罗斯试图用武力打破这套安全秩序，而领土疆界正是“秩序”的组成部分，也是“秩序”最直观的呈现。

当地时间2024年8月2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俄罗斯特种部队大学访问期间，检查了俄罗斯在乌克兰军事行动中缴获的北约军事战利品。图/视觉中国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多个北约国家持续向乌克兰提供资金乃至武器援助，深度卷入俄乌冲突。

2024年5月，英国外交大臣卡梅伦公开表态，如何使用英国提供的武器装备由乌克兰自己决定。当被问及这是否包括攻击俄罗斯境内的目标时，他说：“乌克兰有这个权利。”

随着乌军突入俄罗斯本土，北约国家与俄罗斯正面对抗的风险正在升高。

俄罗斯联邦侦查委员会发言人斯维特兰娜•彼得连科近日表示，乌军在库尔斯克州使用了大量北约国家提供的武器，比如枪械、重型装备、多管火箭炮等。

俄罗斯常驻联合国第一副代表德米特里•波利扬斯基近日也发出警告，乌军在袭击库尔斯克州时使用美国武器，这可能导致“局势升级”。

一直以来，普京多次警告北约和俄罗斯直接对抗的危险。

2024年2月29日，普京在年度国情咨文中明确警告，如果西方国家派军队进入乌克兰，将“真正”面临核战争的风险。他还建议，西方政客应该回想一下希特勒和拿破仑等入侵俄罗斯时失败的命运，而“现在的后果将更加悲惨”。

“西方国家必须意识到，我们也有可以打击他们领土上目标的武器。这可能引发一场使用核武器和毁灭文明的冲突，他们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普京说。

其实，俄乌冲突爆发一年后，俄罗斯就宣布暂停参与《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并停止与美国交换核武器信息。当地时间2023年10月25日，俄罗斯联邦委员会全票通过了撤销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法案。就在同一天，俄罗斯克里姆林宫网站发布消息，俄武装力量当天举行战略核威慑力量演习，其间发射了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

然而这些警告，并未引起美西方的重视。

美国政治活动家、以独立候选人身份申请竞选美国总统的小罗伯特·肯尼迪2024年5月在社交平台质问，乌克兰局势正处于灾难性升级的边缘，但欧美并不知道会招致什么危险。他们采取的外交政策好像在玩一场“谁是胆小鬼”的游戏。

美国国防部前政策和通讯特别助理道格拉斯·麦金农也在《国会山报》上刊文警告，俄乌冲突正在走向核战争的边缘，这个消息“令人震惊，却几乎无人关心”。

万青松指出，俄罗斯作为一个核超级大国，国际社会不应该轻视甚至无视其核威慑力量。当前欧美舆论场出现鼓吹俄罗斯是“纸老虎”的声音，甚至督促政府对俄罗斯采取强硬的进攻性政策，其实是一种极端不负责任又危险的举动。当前，俄罗斯非战略核力量演习已进入第三阶段。而俄罗斯官员多次暗示，可能修改核威慑国家基本政策中的“最低使用条件”。如果战争持续升级，乃至滑向北约和俄罗斯的直接冲突，俄罗斯不排除会进行核打击。

马风书表示，当前乌克兰已经突入俄罗斯领土，确实已经越过了领土“红线”。北约虽未公开出兵，但很多北约国家持续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在此次越境突袭行动中，有不少北约国家的军事人员以雇佣兵身份参战，北约重型武器也常常出现在战火一线。

他认为，从理论上来说，俄罗斯有理由使用核武器维护领土主权完整。只是，俄罗斯目前依然在战场掌握主动权，依靠常规手段足以掌控战局，所以“尚未到达需要采取核打击的危险地步”。

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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