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辑生到底是何辑生,他并没有向龚时英要假俘虏,而是要了几个真俘虏,带到了他的情报处审讯室,并很快审讯出两个基层军官来。据一个文书交代,他们执行的任务就是突袭徐州飞机场,不料却和第74军打了场遭遇战。这个文书官还交代,解放军那边,同样打得很艰苦,后勤供应也出现了大的问题,战士们只能到当地农民的秋田地里,挖出尚未来得及收获的红薯充饥,每人一天仅能分到两块,有时候,一天也难得喝上一口热水,部队中得病的也比较多。
而闫士义的朋友,带回的消息也大抵如此,徐州城外,不是解放区,当地的老百姓对共产党认识不深,徐州地区的支前工作做得并不好,逃亡在外的更多。而且他们的粮食,此前不是被国民党的部队征购殆尽,就是埋了起来,解放军出再高的价钱,在当地也买不来粮食,他们也只能从山东方面往苏北送粮食,一车、一担地送,送上来的粮食,在路上,就又要被民工们消耗一大部分,加上国民党天上飞机的轰炸,地上流杂武装的破坏,道路不畅,因此,他们的供应,很紧张。
最后,何辑生做出这样的判断,粟裕之所以大胆实施偷袭徐州飞机场的作战计划,是因为他急需尽快结束战斗。粟裕,支撑不下去了。
当何辑生将这些情况汇总之后,兴冲冲地来到前进指挥部时,杜聿明正看着一张巨幅作战地图发呆,他问着参谋长舒适存:
“舒参谋长,在徐州作战方面,当潘塘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碾庄圩黄百韬部没有受到强烈攻击,陇海路东进阻击阵地方向,也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反突击,孙元良兵团轻而易举地驱散了女娲山方向的共军,而徐州以西地区的共军主力,也早已撤走了。所有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他的兵力,已经用到极限了。和我们抽调邓军林师一样,攻击潘塘的部队,是从碾庄圩前线、陇海路前线,临时抽调的。”舒适存回答着杜聿明的问题。
“刘伯承部到达涡阳、蒙城地区了,宿县怎么办?他们不管津浦路了?”杜聿明又问出下一个问题。
舒适存笑了笑,说道:“共军作战,向来不以占领城市为终极目标,毛泽东曾经说过,人的因素是第一位的,地的因素是第二位的,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以刘伯承的实力,能拦下黄维,已经是瘦子打胖子了,不可能留下强大的守城部队的。”
就在这个时候,何辑生笑着进来了,杜聿明急忙说道:“何处长,看来又有喜讯了。”
何辑生笑了起来,说道:“杜副总司令,我不敢说和你们所见是英雄略同,但大致是一个结论。”
于是,何辑生把自己得到和分析出来的情报说了一遍,杜聿明微微点着头,说道:“看来,我们是咬紧牙关在坚持,陈毅,同样是咬着牙在坚持,这就要看谁坚持到最后。舒参谋长,命令黄百韬部,集结剩余兵力,和共军打巷战,一村一庄,一屋一舍地争夺,争取最后的时间。命令邱清泉、李延年,不惜一切代价,予以攻击。同时命令第74军、第72军迅速向孙元良第16兵团移交防务,随时准备加入攻击集团。同时向徐州‘剿总’建议,请刘老总严令李延年、刘汝明部收复宿县。严令黄维兵团,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刘伯承部阻击,只要他们能迫近宿县,就是胜利。我敢保证,黄维如果打到宿县,黄百韬之围,不战自解!”
杜聿明说着,脸上又充满了红润,舒适存、文强、何辑生三人,亦觉得,这是最后的时机,就看谁能坚持得住。
陇海路攻击前线,隆隆的炮声又响了起来,飞机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一颗颗重磅炮弹,落下了,火光、硝烟又荡起漫天的烟尘,双方的将士们,疯狂般地厮杀在一起,整个徐州城内外,又一次走出昙花一现的大捷带来的梦幻般的喜悦,再一次陷入战争的阴影之中。
东方的天,又发白了,第44军军部的掩体之外,隐隐传来战车的声音,一个参谋还没有探出头去,几发炮弹便打了过来,掩蔽部一下子便被轰毁了。过了好大一会,一身灰土的王泽浚才爬了出来,电话线,断了,身边的人,除了死的,全部跑光了。
王泽浚仔细分辨了一下方向,便爬行到最近的第485团指挥所,指挥所里,团长康即戎不在,其他几个人已经停止了反抗,说团长到炮兵阵地去了,王泽浚又立马跑到第485团炮兵阵地,康团长不在那里,王泽浚想,他应当是逃命去了。而此时解放军正从四面八方逼近,炮兵根本无法射击,也无处可以转移。整个阵地上,只有一个炮兵排长,他请求军长赶快离开。
王泽浚反倒镇静了下来,坐在一门大炮后,说:“我就在此地了,你们不要管我。最好你去找你的连长,叫他自打主意,突围逃命也好,在此继续抵抗也好,投降共军也好,我都不管。”
那个排长听了王泽浚的话,马上跑去找他的连长,不到十分钟,便又跑了回来,说:“共军已解除了我们的武器,要我们去集合,你最好不要暴露,也同我们去吧。”
正当他们讲话时,枪炮声也停了下来,王泽浚想,第44军完了。而此时,解放军的干部和战士已出现在他面前。清查人数时,一位干部问王泽浚:“你是什么人?”王泽浚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我,我是一个排长。”
那人笑了笑,看了看他里面穿的衣裳,没有说话,而是对一名解放军战士说道:“你,负责把他看守在工事里,要注意炮火中,保证他的安全。”
大约半小时之久,解放军已经清扫战场完毕,又来了一位解放军的干部,挥了挥手,过来几名战士,把第74军的其他俘虏带走了,那个看守王泽浚的战士,偷偷地告诉王泽浚,这个是我们的连长。
那位连长走上前来,笑着说道:“王军长,你的将军服出卖了你,走吧,我们的领导在等着你呢。”王泽浚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穿了一件士兵棉大衣,而里面却是黄色毛呢将官服和中将的肩领章,这大白天的肯定是无法蒙混过关的。
很快,王泽浚便被送到了解放军第6纵队司令部,和王必成司令员、江渭清政委、皮定均副司令员等见了面。王泽浚也就成了淮海战役中,第一位被俘的军长。
不久之后,王泽浚知道,第150师师长赵璧光率残部投诚了,而162师师长杨自立逃跑到第64军阵地,向刘镇湘借了一个营,反击解放军阵地,回来救他时,杨自立也负伤了。战争与人情,就这样不确定地演绎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