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文字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他写出了人类的某些共性,所以不管时隔多久,当你再去读的时候,你都会从里面得到自己需要的能量。
以前读鲁迅的阿Q,你会觉得,人活成那样子,还不如去死。
后来再读,你又会觉得,人就是那样,大多数人都是阿Q,只能自我安慰,在这世间艰难求生。
再后来,再去读时,又会发现,阿Q精神是人性的限制,但渴望自由却是人的本性,人就是在限制之中活着,但超越的希望永在,且人的努力,就是为了这种超越。
以前看闰土,你会觉得闰土成年后的变化,是人的奴性,是自愿为奴。
可如今你再去看,你会看到,那是一个肩上扛着无数担子的成年人的无奈和悲哀。
01谁也想不到,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再回来的时候,却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那个深冬,鲁迅冒着严寒,回到自己的故乡,只见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乡村,没有一点活气。
看着这种场景,他的心里一阵悲凉,记忆中的故乡,不是这样的啊,在记忆中,故乡那么美丽,可到底美在哪里呢?
也许,故乡本就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但也没有所感到的那样悲凉。
这一切,只是因为心情的改变罢了,毕竟,我就是为了离开故乡而回来的。
为何要离开?
因为故乡容不下肉身,只能搬到谋生的外地去。
家里的东西,能卖的卖了,能搬走的搬走,有些送人了,然而,卖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故乡还有什么牵挂呢?
母亲说,休息一两天,拜访一下长辈,然后就可以走了。还有闰土,他每次来家里,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面。
母亲的话,将鲁迅拉到了十几年前与闰土的回忆里,那是一个脖子上带着银项圈,手拿钢叉的少年。
他无所畏惧,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他心里一片坦然,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而今,三十年过去了,很多东西,早已变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已变得不仅仅是年龄和身高的距离了。
每个人都会长大,都会变化。
人生的许多痛苦和幸福,也是随着长大而到来。
02两人相识时,闰土不过十来岁。
那时候,鲁迅家境挺好,还是家里的少爷。
而闰土,是鲁迅家的下人的儿子。
那一年,家里大祭祀,家里一个下人忙不过来,闰土的父亲便建议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帮忙。
鲁迅得知后,很高兴,因为两人年纪相仿,而闰土却能做陷阱捉小鸟,所以他很想见闰土,好不容易等到了年末,闰土来了,鲁迅飞跑着去见闰土。
只见闰土在厨房里帮忙,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脖子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
闰土有些害羞,怕见不认识的人,却不怕见鲁迅。
两人很快就熟悉了起来,鲁迅邀请闰土捉鸟,可闰土说,得下雪才好,在雪地里做一个陷阱,就能捉到各种鸟。
于是,鲁迅便盼望着下雪。
终于下雪了,他们玩得很开心,闰土又说:
夏天到我们那里去,可以到海边去捡贝壳。红的绿的都有,晚上去看西瓜,你也一起去。
从闰土口里,鲁迅知道了好多新鲜好玩的事儿,原来西瓜摆在水果店售卖之前,还有那么多故事,原来海滩上那么好玩。
那时候,闰土不是下人的儿子,鲁迅也不是少爷,他们之间没有高低贵贱,只是玩伴。
在孩子的眼里,人与人之间没有等级差距,只有朋友或者陌生人两种,只有喜欢或者不喜欢两类。
每个孩子的目标,都不是为了活得低人一等,都不是为了某套房子,不是为了月薪上万。
他们只是活成自己。
03少年的闰土,天不怕地不怕,在他看来,人人都一样。
他还是一个孩子,不会对人卑躬屈膝,不会喊人少爷,或许,看见父亲卑躬屈膝,他心里还有些看不起。
闰土一定暗暗告诉自己,长大后,一定不要活成父亲那样。
此时,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高人一等。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大家都一样,都是两只手两只脚,都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都是一个嘴巴在讲话,两只耳朵在听话。
谁又比谁特殊呢?
此时,他还是一个孩子,身上没有担子,不必为别人负责,相反,还有人能为他负责。
所以,他可以仗剑天涯,可以万物平等。
他们玩得很开心,彼此之间称兄道弟。
可惜,正月过去后,闰土就必须回家了。
鲁迅得知后,急得大哭,闰土也躲在厨房,哭着不肯出门。
然而,闰土终于还是走了。
离开后,闰土还给鲁迅送来贝壳,是他亲手捡回来的,虽然不值钱,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从来不是通过钱来计算的。
人生充满无奈,自从离开后,两人就没有见过。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母亲提起闰土,记忆便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迅速生长起来。
闰土怎样了?
他境况不是很如意。
母亲的一句话,就说明了闰土的情况,真的不好,已经中年的他,一身担子,怎么扛起来呢?
他又做什么营生呢?
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什么老可以啃,更没有什么强大的关系网,他能做的,也许就是打工和种地。
就像很多人一样,长大了以后,只能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挣钱养家,不敢轻易离开,因为身后还有一群等着吃饭的家人。
04人都是爱热闹的,中国人尤其爱。
远行的游子归来,总会引起人们的好奇,混得好的,让人羡慕,混得不好的,会成为下一代的反面教材。
家里又来人了,见鲁迅已经不认识她,就冷笑着说:
真是贵人眼高。
一听这话,鲁迅赶紧解释说:
哪有这事。
那人又说,你如今阔了,这要这些破烂木器干啥,不如让我拿去吧。
鲁迅更惶恐了,他说:
我没有阔,还要卖了这些,拿去补贴家用。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真是愈有钱,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
很多人看人,只看表面,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
解释无用,便不再解释。
闰土终于来了,时隔三十年,他的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紫色的圆脸,变成了灰黄,而且已有深深的皱纹。
闰土的眼肿得通红,头戴一顶破毡帽,身上只穿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缩着。
他的手,由于长期劳作,又粗又笨,而且还裂开了,这是一个被生活折磨着的中年人,不是当初那个活泼的少年。
虽然一看便知道他是闰土,然而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闰土了,这是一个被生活和时间摧残着的人。
鲁迅很高兴,他说:
闰土哥,你来了?
鲁迅嘴里还有一堆要说的话,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闰土站住了,脸上露出欢喜且凄凉的神情,嘴唇微动,神态却终于恭敬了起来,嘴上叫了一声:
老爷!
他终于不敢“放肆”和眼前这位阔老爷称兄道弟。
长大后,他终于不敢再放肆,因为没有人能包容他的放肆了,没有人能够为他负责了,而身后,还有一堆人等着他负责。
他终于也规矩起来了,因为他的生活,真的经不起任何折腾,他吃不起“老爷”给的小鞋,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05闰土这一声“老爷”,把他和鲁迅之间的距离,彻底拉开了。
不止如此,他还让自己的儿子给‘老爷’磕头,他不仅自己低了头,还要让孩子也低了头。
然而,这低头与规矩的背后,却是成年人的辛酸和无奈。
此时的闰土,是六个孩子的父亲,身上挑着一大家人的生活担子,他不敢放肆,因为他无所依靠,而身后却有很多要依靠他的人。
母亲对闰土说:
怎么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吗?还是照旧。
闰土却赶紧解释说:
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
那世道,花钱的地方多,赚钱的地方少,打工还受气,闰土种地,收成又不好,就算种出东西来了,挑出去卖,总要被收几次杂税,连本也卖不回来,放在地里,又只能烂掉。
说着自己的情况的时候,闰土不住摇头,然而,脸上虽然许多皱纹,却总是不动,仿佛石像一样,沉默着,只是拿着烟管慢慢吸烟。
孩子多,闹饥荒,苛捐杂税多,兵,匪,官,绅,样样都让他苦不堪言,生活逼得他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只能麻木地拼命,想要让家人温饱,全然不管自己。
这就是中年的闰土。
这次出来,他也不能出来太久,明天就得回去。
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都可以送给他,闰土捡了一些,两条长桌,四把椅子,一杆抬秤,还要了所有的草灰。
又要了对香炉和烛台,也许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孩子长大了,不再如他那般,而有更好的生活吧。
第二天,他又领着儿子回家了。
他们也有聊天,但他再也不敢像曾经那样随意,因为再他看来,鲁迅是一个阔人,是一个老爷,他只能谨小慎微,不敢稍微有所放肆,因为他的生活,实在经受不起什么额外的打击了。
中年人闰土,在生活里摸爬滚打很多年,吃过了很多苦,他知道,怎样才能不得罪人。
别人叫你哥儿,那是给你面子,但你如果真答应了,也叫别人一声哥儿,那可能就是不识相。
这对在外面打拼,没有背景的闰土来说,他太懂了。
所以,他还是识相地叫了一声老爷,因为他不知道,鲁迅跟他称兄道弟,是真心,还是假意给他面子。
万一他不识相,人家稍微给他一点教训,他承受不起,识相一点,最起码不会出什么乱子。
对于身上有一堆负担的成年人来说,这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06离开前夕,有人在送给闰土的草灰里掏出十几个碗碟,便说那是闰土偷着埋的,为的是运草灰的时候,顺便将碗也拿回去。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不必再要知道什么真相。
在离开的路上,侄儿宏儿问鲁迅,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子怎么还想着回来呢?
因为闰土的儿子水生约孩子到家里玩。
是了,他还记得水生,水生也还记得他,并没有因为什么东西而相互疏远,他们还是孩子。
希望他们长大后,彼此不再隔阂,然而,又希望他们不要因为要一气,过着如我这般辛苦辗转地生活,过着闰土那般辛苦麻木的生活,或者如别人那般辛苦而活着。
是了,孩子们应该有新的生活,有别人从未经历过的新生活,这就是希望。
希望是什么?
希望本无所谓有的,无所谓无的,正如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希望在哪?
在孩子身上?
对,在孩子身上。
当然,也在大人身上,然而,大人们因为要生活,大多已经被生活压垮了,低下去的灵魂,要再次站起来,谈何容易?
所以,希望是有的,但对大多数成年人来说,是艰难的。
因为成年人几乎都不是为自己活着,他们有时候为了孩子的教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就是不为自己。
闰土是成年人,他的无奈,也就是很多人的无奈,这种无奈,就是为了生活。
07生活,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是放在一起,竟那样的让人悲叹。
生容易。
活容易。
但生活不容易。
要想活得好,更加不容易。
我相信,要是可能,没有谁愿意卑躬屈膝,没有谁愿意对他人虚与委蛇,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头压得很低,只为了表现对他人的恭敬。
如果不是为了生活,一定会人人如龙,大家都活出自我,精彩美丽,自尊自爱,而不会出现那许多贬低人格的行径。
闰土低头,是他的生活压低了他的头,是生活压弯了他的灵魂。
他喊的不是‘老爷’,而是生活。
就像很多人,谨小慎微地工作,谨小慎微地活着,他们不是不知道人还有另外的活法,但他们不敢,因为在他们身后,无依无靠,他们只能依靠自己,最关键的是,还有很多人在依靠他。
很多人就算读了书,识了字,有了文凭,依然会活成闰土,因为无论何时,生活都不会容易。
所以,闰土的“奴性”,是生活,成年人的妥协,是生活。
然而,活出自我,去除“奴性”,是希望。
希望还是要有的,因为那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文|不有趣灵魂
看的好心酸,好像是在说我。
闰土不需要读书,就能清楚的看到,鲁迅就是老爷,没有闰土们养着,鲁迅们又从何而来呢?故乡没有变,变的是鲁迅,因为一双儿童的清澈眼睛,在今天的鲁迅身上,不再存在了!当然,他有了更犀利的视线,但可惜,没有了维度!
这是二十年后再看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