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有个地方叫六合。
六合地方有一庵,唤作六合庵。
说来也怪,就是住在附近的人也都不知道,这庵究竟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只知在有了记忆时,庵中已是空空如也,破败不堪,里面的尼姑早就不知所踪。
庵的周围,似是有前人栽下梅子树,呈环抱状将其团团围住。年岁久了,梅树越发茂密,加之此处人迹罕至,无人撒扫,竟渐渐有遮天蔽日之势。
后一王姓员外在梅林外几十里处又起了一座庵,亦取名为六合。为与那林中旧庵作别,人们唤那旧庵为老梅庵。
到了梅子成熟的季节,只见得那老梅庵边漫山遍野的梅树落了满地的果儿,青青黄黄的撒了一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里的梅子即使熟透了都实在酸涩难以下咽,连那贪嘴孩童都不来吃上一口。
狸子喜酸,生性狡猾,平日里就爱偷些酸果子吃。这山上梅子酸涩,本是无人问津之物,却被一群棕尾白花大狸猫视为珍馐,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老梅庵的梅林,竟被一群狸子给占据了。
传言都说狸性狡猾多端,又通人性,擅长模仿变化之术,常在夜里变作女子,在人窗外唤其名,称人表兄。若有男子应承或外出探望,便吸尽其元阳用做修炼,若是无人应答,就自离去。
六合地方本就多狸,如今又都聚在了一个山头,人们都怕被狸迷了去,老梅庵也就更是鲜有人迹。
话说此地有一夏姓员外,家中有一独子,夏家几代单传就这一棵独苗,自然是百般呵护。
夏小公子身体孱弱,常年足不出户,唯独嗜好读书,一心想考取功名。满口的之乎者也,却不想自己已经读书读傻了。
他为求个清净,也不顾家人劝阻,竟一心想搬上那破庵读书。
老员外初初搬来此地时,就听人讲过那狸精迷人之事,他担心孩子,就添油加醋地说与那小公子听。谁知这小小少年自诩饱读圣贤书,根本不相信这些神鬼之事,直驳得父亲面红耳赤才作罢。
老人说不过他,最后也只得由他去了。
夏小公子临行时,他又不很放心,特意找了八个健壮家丁和两个伺候起居的丫鬟,嘱咐他们带着些细软吃食上山小心照顾着,结果也还是一样被赶了下来。
老员外也暗自后悔,自己竟将这幼子宠成这副德行。可儿子也不是要逛窑子喝花酒,眼下除了妥协,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于是他花钱雇了两个有功夫的江湖人,偷偷跟着他上山,在暗中保护着。
两人随着夏公子上了山,一呆就是七天。
这七天以来,每日他都早起读书,入了夜也要挑灯读上一阵子再睡。吃的是清粥小菜,睡得是草席薄被,除了清苦一点,竟挑不出什么毛病。周围一直都很安静,并无什么异动。
见此情况,二人也认定那山精鬼怪之事纯属是无稽之谈,便下山将此事禀告了夏员外。
老员外听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就发了银钱重谢了这二位。但还是心疼儿子,于是就一天两次地派家丁上山送些新鲜食物,给他补补身子。
一连过了半个月,直到小公子上山的第二十天。
这天早上,有人禀告老员外说,门外有一道士求见。
这道士神色严肃,也不像是个骗人的样子,他告诉传话家丁,此事事关夏家公子性命安危,望老员外能与他见上一见。
老员外一听,虽不免有些怀疑,但是事关自己亲子,右眼皮也开始不听话地乱跳起来,他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就让人将这道人请了进来。
到了大堂,老员外见这道士着一身麻布长袍,身后插着一柄拂尘又背了个包袱,脸上蓄了长长的胡须,身型清瘦,眼神锐利,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心下又确定了几分,这道人看起来和江湖骗子就是不一样,连忙请他入坐。
但道士手一摆,似乎是事态紧急,他站在大堂中央便说了起来。
他说:“我云游途经此地,见东面山上一团妖雾笼罩。观察了几日,妖雾越发浓重,又听人说那山中多狸,怕是有只要成气候的狸怪,这几日便要出山了。狸精专吸人元阳,我听人说你家公子还独自一人住在那山中读书,恐有性命之虞!”
老员外一听,吓得摊在凳子上,慌忙问到:
“大师,您说该怎么办?就算我现在派人将儿子接下山,只怕这样说他也不肯跟我回去。您能否救我孩儿一命,老朽即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道士摸了摸胡须,沉声道:“老人家莫慌,这狸怪未成气候,白天是断断不敢贸然作祟的。您快去找人帮我准备一提火油,三尺红布,一捆麻绳,八钱辰砂,半坛烈酒。今夜我就亲自上山,收拾了那畜生便是!”
老人连忙称谢,派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家丁去集市采买,不多一会,东西便备齐了。
老道先是让人在院子里准备了个瓷盆,将辰砂和烈酒倒入其中,混合开来,后将那一捆麻绳丢了进去,让它自然浸没在酒中,随手在盆中点了一把火。
只见那火光冲天,可麻绳却是在火焰中安然无损。
一盏茶的功夫,火就自己熄灭了。老道将那盆中的麻绳取了出来,辰砂竟还是朱红的颜色,均匀附着在麻绳之上,周围人见了都啧啧称奇。
他收了麻绳,又摘下身后包袱,取出一块黑木盒子,打开来拿出一柄铜花古镜。看着这镜面乌沉沉,照不出一丝人影,一看就不是凡品。
老道连忙将古镜用红布包了起来,系好放在腰间。
傍晚时候,道士在夏员外家吃了饭,便提着东西上了山。
等到了那老梅庵,天已经黑透了。
老道见到了那小公子,看他还安然无恙,心下也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双手捏决,闭了气息,隐了身影,躲在暗中等待妖精出现。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夏公子读书读的也有些倦了。他起了身,走到桌前,正想熄了火烛准备歇息。
就在这时,山中忽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那火苗左摇右摆,似有熄灭之势。
小公子看着墙上忽明忽暗的影子,心中也升起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他旋即甩了甩头,心中暗自嘲笑自己。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放他身上算是白读了。
正当他准备熄灯休息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轻声地唤他:“表兄,表兄,快开门呐……”
小公子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心下想来,这莫非是姨母家那青梅竹马的表妹,听说他来这破庵中读书,担心他的身体,特意跑到山上来寻他?
他一阵感动,认定了窗外的就是他那痴心表妹,也没想哪有女子能夜半上山,应了一声,起身开门迎她去了。
等到开了门,小公子便傻了眼。
月光下站着的,是一肥硕妇人。她顶着一头乱草一样的毛发,相貌粗丑,五官扭曲,一双眼睛在夜里幽幽地泛着红光,贪婪地盯着他,口中还在念叨着:“表兄,你不认得我了么?”
他大惊失色,脱口喊到:“你是何人!速速离去!我不认得你!”后又迅速关上了门,用身子抵住,就怕那怪物进来。
可那狸怪身躯庞大,只轻轻一撞,木门便开了去,小公子被掀翻在地。
此时那粗丑妇人看到此等美味,也顾不得维持人形了。它拖着一条长尾巴,一步步地走了进来。小公子见它眼发红光,似有勾魂摄魄之力,心中大骇,却无法动弹,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浑身上下,只那眼珠能转动几回。
忽地,那狸怪四肢着地,带着一股子骚臭之气,向他直扑而来。它一把扒掉小公子的裤子,双手握住其尘根,正是欲嘬之时,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爆喝:
“呔!你这妖孽,好生修炼也就罢了,非要做那害人之事,贫道今天非要了结了你!”
夏公子听闻此声,忽感脑中一阵清明,僵直的身子也回缓大半。
狸精将他拨到一边,扭头一看,只见庵中站着的,正是白天那个长须道人。
道人微微一笑,一把拔出腰间用红布缠着的古镜,对准了正在发愣的狸精,瞬间扯开了布罩。
古镜扯去了遮盖,再不像白天那样漆黑一片,而是直接照出了狸精的丑陋样子。
狸精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目像是被灼痛了一般,瞬间失了光芒,它浑身被自己定住,一时间无法动弹,尖声大叫起来。
道人又抽出那沾满了辰砂的麻绳,伸手轻轻一甩,绳子便像有了生命一般,细细密密地缠绕在它肥胖的身躯上,在尾端还系了个越挣越紧的猪蹄扣。
狸怪被绳索捆住后,失去了挣扎的力量,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现了原型,是一只黄身黑尾的大肥狸。
道人见它不在挣扎,便提了绳子一头,拉到庵门外。
夏公子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跟着老道出了门。
道人掏出了包里的火油,从头到脚地把那狸怪原身浇了个遍,用火石擦燃了木头,一把火将它给点了。
狸怪因疼痛在火中翻滚,发出吱吱地尖叫声,不多一会,便化成飞灰,散入在这梅林之中。
夏公子看狸怪已除,冲上前去,执意带道人回家拿些值钱东西,以谢他救命之恩,却遭到了拒绝。
道人摇了摇头:“我是受你父亲所托,上山救你,顺便除掉那为祸一方的狸怪。他在家中一直惦念着你,那情景我一个外人都于心不忍,你这样对他,即是为不孝。倘若一定要感谢谁,你还是感谢你那年老体弱还为你担忧的父亲吧。”
说罢,道士背起行囊,走入了梅林,三步两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小公子一阵惭愧,想来自己竟然如此浅薄,忤逆父亲,害得他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心中也是懊悔不已,简直觉得自己一肚子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他马上收拾了细软,第二天天一亮就下山回家,此后专心和父亲学习经商,再不提那考取功名之事。
夏公子头脑很聪明,他很快就继承了家中产业,将祖产经营地风生水起,最后夏家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富户,夏老员外晚年安乐,活到了88岁,卒于春光中。
老烟斗,你还是多发些故事吧,我喜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