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虎年:大山深处

凉州文化 2024-03-09 01:04:26

大山深处

文/刘虎年

大小直沟是我们旦马牧场的夏季草场,与青海门源接壤。每年夏天一到,两地的牧民便陆续驮着帐篷赶着牛羊游牧过来,按照多年来形成的传统,在各自的领地架起帐篷,开始为期一个半月的放牧生活。因为季节性强的原因,我们和门源的草场没有明显的楚河汉界,沿着河水插花而居,和睦相处,也没有矛盾纠纷什么的。

在我的印象中,大小直沟是真正的大山深处。牧民们把到这里放牧称作上垴,垴是个方言,大意指小山头,沟垴,我的理解是一条沟的最深处,最高处,差不多就是山顶附近。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大小直沟是西大河的源头,在祁连雪山脚下。这里海拔高,一年里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有人类活动,立秋以后大雪封山,便是人迹罕至。正因为如此,这里时常会有瘴气产生,小时候我们每走到大直沟达板附近,大人们就会让我们吸几口香烟,说是可以防瘴气中毒,这些都是人们长期积累的生活经验。

我上小学初中那会儿,旦马牧场还是大集体,场里的劳动力通常以家庭为单元分成两拨,放牧的归红旗队,种地挖煤搞副业的归农业队,当然分配是按工分统一核算的,两队社员的收入几乎相当或者相近。我父母在红旗队,承担着场里一群羊的放牧任务,每年都要上垴,这个时段和我们的暑假正好相吻合,所以,我的暑假几乎都是在大山深处度过的。

上垴关键是搬家,牧民们通常会选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当然,这也需要经验和智慧。我父亲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秋拉雾不晴,夏拉雾不下”这些谚语都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搬家那天,我们早早起床,把锅碗瓢盆铺盖被窝还有帐篷通通打包,从就近放牦牛的人家赶来队里指派好的驮牛(训练乖的牦牛),一般是三头,一头驮帐篷,一头驮铺盖,另外一头驮口粮和吃喝用品等,父母精心的把行李绑在牛鞍上,然后赶着羊群和驮牛向目的地进发。

山路十八弯,站在山顶看大直沟达板,直线距离很近,但走起来其实还是挺远的,足足有八九个小时的路程。过了大红沙,穿过大小营盘,便到了响水河,这里是肃南铧尖乡的草场。我们沿着响水河一直向南走,道路崎岖蜿蜒,在原始森林中,有牧民们探出来的羊肠小道,牛羊走起来显得十分拥挤。河道里长满了河柳冬青和香柴,河水很大,咆哮着倾泻而下,羊群被这声响吓住了,徘徊着不肯过河,我父亲便逮住头羊,拎着羊角涉水把它拉过河去,其他羊便顺利地跟过去了。牛羊在河道里要穿梭好几个来回,有了第一次的经历,过河就顺畅多了。我因为没有耐力,父母便把我放到驮牛背上,怡然自得的享受着日光浴,欣赏着沿途风景,哼小曲,听鸟鸣,真是惬意极了。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这里的最高点——大直沟达板。长时间的赶路,使我们精疲力尽,口干舌燥,而牛羊也需要吃草填饱肚子,所以每到这里,我们都要稍事休息。父亲抽口烟解解乏,母亲则赶紧拿出烙好的锅盔,还有一个军用水壶,里面装着事先准备好的茶水。说实话,这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喝什么都是甜的。牛羊则在山坡散开开,悠闲地啃食着牧草,为后续的路程做着准备。

稍稍休整以后,我们再次出发。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从响水河到大直沟达板这一段路,地势是逐步抬升的,所以,走起来感觉不到吃力,而从大直沟达板到沟底,尽管路程不长,顶多也就两公里左右,而且多半程是寸草不生的石山,十分陡峭,感觉几乎是直上直下,所以,牧民们选择牦牛作为运输工具是道理的,牦牛是高原之舟,有耐力而且灵巧。我们赶着牛羊,走Z字型道路,缓慢地向沟底移动,一个多小时才走到了沟底平坦处。如果被场里安排到小直沟放牧,还要继续翻越小直沟达板到沟底,找到自己的圈窝,才算真正到了目的地。

我父母迅速把帐篷从驮牛身上卸下来,三下五除二搭起帐篷,用三块石头支起灶爷,我从圈窝周边的灌木丛中捡来干柴,从山间小溪提来一茶壶水,生火煮茶。一碗热腾腾的俨茶喝过,既解渴又解乏。之后,我们仍然不能闲着,父亲去砍柳枝搭地铺,母亲收拾锅碗瓢盆做晚饭,我则看着把牛羊收回到圈窝。当这一切都做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吃过晚饭,进入梦乡,由此开启了我一个多月的暑期生活。

大小直沟海拔高,晴天天高云淡,紫外线特别强,刚开始几天,我的脖子和手腕处晒起一层干皮,生疼生疼的。后来,干皮退了不再疼了,脸和脖子的皮肤却变成黑红色,怎么洗也洗不掉。当然,这里放羊还是比较自在的,早晨把羊赶出去,到十点多的时候,羊群觅食到半山腰,羊儿也几乎吃个半饱,羊群就会回头,这种情况,是不用去牧羊的,人们可以在帐篷里坐等羊群回来,即使和别的羊群混到一起,过一会也会自动分开。而雨天和雾天是要跟群放牧的,羊群容易迷失方向。也有例外,有时明明晴空万里,但很快就会乌云滚滚,雷雨交加,一场雷阵雨就会把羊群冲过山顶。这样需要牧人翻山越岭,到响水河的源头——响水天池挡羊。出于好奇,我也跟着父亲去参观过响水天池。

所谓天池,我认为就是地震中形成的堰塞湖,有的地方也叫“海子”。几座相连的山头头自然合围成一个湖,相对低的地方就是出水口,山上的冰川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水源。响水天池水面面积比较大,因此名气也大。父亲说游天池是有很多禁忌的,比如不能大声说话,怕惊了龙王,更不能往里面扔石头,说会引来雷雨,尤其是不能大小便,山神会不高兴的。我知道这是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我也不例外,参观完之后,就轻手轻脚地离开,始终不敢大声说话。

大小直沟人烟稀少,而野生动物种类却不少。凶残者如豺狼雪豹狗熊等,尤其是豺狼,晚上会有组织地偷袭羊群。记得有一天晚上,牧羊犬叫的特别厉害,羊群也被冲散了,我父母赶紧起床拿上手电查看,圈窝里躺着八九只羊,大多被咬断了喉管,有的是在追逐的过程被抓伤的。传说豺狼只喝血不吃肉,果然是这这样的。

豺狼怕火,手电一照,狼就会被吓跑。父母赶紧收拢冲散的羊群,一直折腾到天亮,还要给驻地负责人报损失,宰杀受伤的羊分给其他放牧的人家。当然,雪豹我们没有见过,而狗熊却实实在在见到了,长相和狗差不多,但比较壮实,有小牛犊大,身上的毛很长。有牧民发现了狗熊,叫来很多人远观,然后它溜进了茂密的柳丛中,消失不见了。有个叔叔告诉我们,狗熊脖子直,人紧急避险的办法是跑S路,这样狗熊追不到人的。比较温顺的动物有梅花鹿岩羊麝等,我们圈窝不远处是一家放牛的藏族阿姨家,他们捡到了一头梅花鹿幼崽,用牛奶喂养长大,戴个小铃铛,阿姨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十分依恋人的。梅花鹿是头母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阿姨家就把它赶走找同伴去了。

大小直沟几乎和外界是隔绝的。唯一能听到外面声音的,是父亲的一个收音机,也是市面上最贵的,音质好,一点杂音都没有。我们每天听新闻听秦腔听评书,了解外面的世界。除此之外,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看书。我们那时候作业少,一本暑假作业,小学的包含语文数学全部内容,而初中的一门课一本小册子,很快就能做完。

之后就是看书,什么《说岳全传》《封神演义》《红日》等小说,翻来覆去的看,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都记得滚瓜烂熟。偶尔也会讲给小伙伴听,他们听的是如痴如醉。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父亲去灌木林中挖药材,主要是羌活和大黄,羌活长在厚厚的苔藓中,叶子和胡萝卜的叶子相似,找到后用手一抽,二指粗的根便挖了出来。而大黄则需要一个挖药钩,把周边的土刨开,像拔萝卜一样把根拔出来。药材洗净晒干,出山后拿到供销社卖个一二百块钱,就是我的学费。

我考上师范那一年,牧场实行包产到户,牛羊分给了个人,上垴的任务全部由堂弟兄们承担了,我再也没有去过大小直沟。再后来,我们举家搬迁到了城市,走出了大山,离开了牧区,但对大山深处的记忆却没有丝毫忘却,也不敢忘却。因为,我是牧民的儿子、大山的孩子。

作者简介

刘虎年,男,汉族,甘肃武威人,公务员,1967年生。偶尔有感而发,写写文章,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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