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赵发的女儿小燕出嫁的日子。没有亲友,没有宴席,当然也就没有祝福。这些都没人在乎,全场只有三三俩俩看热闹的邻居,远远地看。只有小燕妈淑珍一个人进进出出,麻利地收拾着东西,集中放在了屋外的草地上。那都是一些嫁妆,贴着红纸。
至于赵发,大家都知道,肯定是在屋里喝酒。好在他没出来,不然大家只能躲得更远。他是吃过牢饭的。大家都怕他。我们亲眼见他用扁担追着把人头骨敲碎。
这件事轰动了附近的几条村子。听说是小燕跟几个小伙伴偷摘隔壁村的枇杷,其他人跑得快,只有小燕还在树上被逮住,被用竹鞭子抽出了几条血痕,吓得不轻,最后还去县里的医院检查了。赵发知道后,灌了几瓶大梁米酒,拽起门后的扁担,摇摇晃晃地找上门。
其实除了小燕,赵发家还有大小两个儿子。小儿子读着高中,马上就要考大学。这是他们家唯一一个读到高中的。当然,如果小儿子能考上大学的话,村委还有三千元的奖励。大儿子老早出去打工,很少回来。
赵强说,“你们还不知道吧?赵发在燕子出事后才学会喝酒的。监狱回来后喝得更猛,喝完就打淑珍婶。”
“我知道。”我举起了手,”淑珍婶躲到我家里好几次了。"
赵强说:“切,那你知道新郎是哪里人吗?”我摇头。
“告诉你们吧,新郎是香港佬。听说香港的瑞士糖最好吃,他应该会带点喜糖来吧,最好是瑞士糖。我们等等看。”
我们舔着嘴唇带着期待。
没多久,一辆面包车停在了赵发家门口。走出两个西装墨镜男人。前面的头发打了发胶,看起来挺精神。就是个子矮了点,还是个瘸的。走起路来,颠簸得厉害。跟在后面的,看起来高大威猛。
赵强说,矮子应该就是新郎了,你们猜那后面的高个是谁?
我们使劲摇头。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香港的那些有钱人,都喜欢配个保镖。”
我使劲点头。我还明显发现了他下车时那警惕的眼神无死角的扫射,该死的扫到我了。
我退了一步,小声地说,他衣服里面该不会还藏着手枪吧?
这话一出,吓得大家可不轻。
我们想跑,但是又怕被当成是“坏人”。我们都听说,狗吠你的时候是不能跑的,你越跑它越追。最后只能强忍着,希望他们快点离开。瑞士糖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矮个子朝着淑珍递了个眼神,然后就在门口等着,保镖如影随形。像约定好了的一样,淑珍接到信号就赶紧进了里屋,把小燕领了出来。一句话也不用多说,配合得相当默契,严丝合缝。
小燕穿了新衣服。但不是婚纱,也不是红色的。
小东说,那看起来不像是新娘穿的衣服呀?跟我们过年穿的衣服没什么两样嘛。
赵发说,那叫婚纱!你以为谁都穿得起啊?贵着呢,只有城里人才够得着。再说,婚纱都是穿给人看的,我们这里谁看啊?
小燕是笑呵呵出场的。她看到矮个子,也是笑呵呵。矮个子往前左手拽着小燕的手,右手伸进裤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淑珍。捏了捏信封,打开看了看,淑珍终于挤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小燕是被矮个子拉着走的。他在前,小燕在后。她明显是跟不上矮个子的步伐,尽管矮个子走得一瘸一拐。
接近车门的时候,小燕转头。她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应该是装了些东西。然后她冲着小燕妈呵呵笑。小燕妈摆摆手,示意快点上车。
见淑珍进屋了,一阵子没出来,“走咯走咯,没喜糖。”赵强叫大家散了。
我们后面齐齐点头,又摇头。
小发说,那个瘸子真恶心,这么有钱都不发喜糖。
赵强说:“嘿嘿,人家着急带着老婆回家呢。香港离我们这里很远,估计以后都见不着小燕姐了。”
“嗯,虽然小燕姐见着人只会笑,她人其实挺好的,我记得她以前不这样的。”
“都回去吧,大人的事,你们这些小屁孩不会懂的。”
当天晚上,我被一阵砰砰砰的拍门声吵醒。“大娘,开门啊、开门啊!”
那是淑珍婶的尖叫声。这次好像比之前的几次都凄凉。奶奶有经验,快速的小跑开门。
门开了,门又关上。外面很快没了动静。赵发走了。我很奇怪,为什么每次赵发看到奶奶就不发酒疯了。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次坐牢,是奶奶去求情才少遭罪的。
淑珍哭着说:“大娘,老赵总是认为那次燕子偷人家枇杷的事是我的错,我也很难受的啊!后来不是去医院检查没那事了嘛。我受不了他了”
小燕离开几个月后,赵发死了。酒精中毒。淑珍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走的时候给了奶奶一沓钱,说转交给他小儿子。赵发的小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他拿着奖励的三千元上了一天的大学就回来了,一直没离开。
一个人守着只有一个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