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公主》作者:咩咩熊

芳芳看小说 2024-09-05 11:14:43

简介:

她娘亲是寡妇,却是大汉最得宠的昭仪夫人。

她和皇帝一毛二分钱关系没有,却是大汉最得宠的小公主。

四个哥哥,六个弟弟中,唯独他是废妃生的皇子,存在感极其微弱。

但,却得小公主的青眼有加。

这,就是缘分……

精选片段:

未央宫里的朝晟公主,年方十岁,两年前入宫得封号。

  帝对外宣称乃失而复得的民间之女,养在最受宠的宸昭仪名下,备受宠爱。

  大汉的百姓们在安居乐业、夜不闭户的状态下,难免闲的发闷,只能将眼睛放在皇宫内窥视,想探一探那些个皇家秘事。

  但,相比这位小公主,宸昭仪的扶摇直上,则更令人唏嘘不已。

  “你别说,这刘氏皇族出了不少情种。”一灰袍书生执扇笑和友人论道:“先帝英勇荡平陈国,收复九州。倒叫从陈国带回的小公主迷了心,生生捧了做昭仪。惹得皇后日日垂泪不已,郁郁而终……”

  那友人笑道:“瞧你说的有鼻子有眼,日日垂泪?你瞧见了?”

  灰袍书生对友人肆意打断他的话很不满,斜眼看他,“一个女子,得不到夫君的真心疼爱,可不要日日垂泪?”他有些恼,以扇击掌,“你倒是听不听了?”“没事,我在听。”一红衣小姑娘耳朵竖得老高,边往嘴里塞花生米,边凑近一步。

  有人捧场,灰袍书生高兴了,粗粗瞄了小姑娘一眼,接着说:“皇后薨世。那陈国小公主自然成为皇后,生下三子一女,这其中一位便是我们如今的陛下了。最奇的是,先帝不晓得怎么想的,竟在病重之际传位那陈国公主,陈国公主不顾自己女儿身,竟也允了……”“国泰民安,陈国公主做了女皇,我大汉只有繁荣,并无后退。不挺好么?”小姑娘道。

  陈国公主如今还健在,灰袍书生可不敢乱说话,轻咳两声道:“我没说太上皇不好。只是……”他咽了口唾沫,到底是女人,哪里能坐得稳江山。“嗨,说来说去,还是刘氏正统。太上皇禅让,太子即位,便是如今陛下。”

  “然后呢?这怎么就出情种了?和宸昭仪又有什么关系?”小姑娘干脆一手抱着花生米碟子,一手把板凳拖到灰袍书生桌前,津津有味的听。

  灰袍书生也不客气,指指那花生米。小姑娘殷勤的递上去,他捏了几颗丢进嘴里,道:“先帝病重时,太子虽年幼,但也不是无后。居然将皇位传给皇后,这真真是……”他找不到词来形容,只好说,“这难道不是情种?自是爱极了皇后,才会给了天下。”

  这话小姑娘很赞同,先帝爱妻,她也有听说。

  能允了天下啊!这怕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婿了。

  “那宸昭仪呢?”小姑娘问。

  灰袍书生见问,神秘一笑。

  “这宸昭仪可是寡妇再嫁,固然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也足可见陛下亦是如先帝一般的情种了?谁人不知,当年为了迎宸昭仪进宫,老臣们触柱,死谏朝堂,罢朝归乡……啧啧啧,陛下依旧一意孤行啊。”

  小姑娘笑道:“此言差矣。触柱那个本就是吓唬吓唬陛下,没想到没刹住脚,碰了个重伤。老人家本就体弱多病,拉回府没几日就不行了。死谏朝堂的……咳,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份面子,被门生们逼得下不来台,只好来死谏。反正最后也没死掉。至于那个罢朝归乡的……他纳了个小妾,宠妾灭妻,在朝中待不下去了,才找了个借口要归乡,省的丢人现眼。”

  ……竟有这样多的缘故么?

  灰袍书生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又觉这小姑娘纯属没事找事,“你可不要胡扯!”

  小姑娘扬起笑脸,一双秋水剪瞳雾蒙蒙的,极美。“我说的都是真的。”

  灰袍书生面子上过不去,推了她一把,嚷嚷着,“你又看见了?可见是瞎扯。”

  小姑娘点点头,“我娘看见了。”

  “你娘是谁?”灰袍书生直着眼,看她年纪小,自是不信的。转了凳子,不再理会,对友人道:“吃菜吃菜。”

  “这个人真是……”小姑娘悻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没想到都是胡说八道。”

  对面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摸了摸刀柄,“惹小姐生气,我便结果了他!”

  ……

  小姑娘泄了气似的瘫桌上,“我只是抱怨两句,你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好不好?我胆子小,不经吓……”

  “小姐昨日还去菜市口看砍头了。”少年道。

  ……

  “我只是好奇。”小姑娘无语凝噎。

  “嗯,好奇。”少年道。

  明明是同意她的说辞,为何从少年脸上看不出一丝相信,而是带有敷衍的意味……小姑娘一拍桌子,“烈焰,你不要太过分!下次我带水凝出来!让你在里头闷死!”

  “好。”少年道。

  ……

  好你个头!

  “小二!结账!”小姑娘掏出一锭银往桌上一放,衣袂轻飘,一拐便出去了。这茶水和点心不过二十文,这小姑娘放桌上的足有二两银。小二眼都直了,忙大声道:“客官慢走!”正要拿起塞怀里,少年用剑鞘一按,“找钱。”

  ……

  烈焰追出几条街,翻开一个框,露出小姑娘红扑扑的脸。

  “真没意思。我躲哪儿你都找得到。”小姑娘站起身,拍拍裙角的灰,那衣裳看起来不起眼,却是用上好蚕丝织就,又得绣娘们整整三个日夜才得。穿在身上,犹如婴儿肌肤,格外舒适。

  “公主,是时候回宫了。”烈焰没理会她的抱怨。

  小姑娘抬头看看日头,太阳已不刺眼,是酱色的红。

  “当年,我那便宜父皇为何非要把我从乡下接来呢?白丢了一色日光,满天星光。”

  许是她难得露出忧伤之色,烈焰走近一步,柔声唤道:“公主……”

  “回去吧!”小姑娘猛地拍一把烈焰屁.股,“唔,似乎又紧实了……”

  ……烈焰早已习惯小姑娘时不时的揩油,不以为意道:“公主,马车停在前面的巷口。”

  真没意思,小姑娘边走边道:“烈焰,你会不会不好意思?能不能有脸红的时候呢?”

  “可能吧……”烈焰道。可能什么,他没说。

  ·

  永巷的漪澜殿是后宫最豪华的所在。皇帝为了宸昭仪,在其入宫前,又命人大肆整修本已足够繁华的殿宇,等再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旁的不说,就那房顶铺就的金琉璃,直将人的眼闪瞎。宫墙朱色鲜艳,殿内摆设珍贵非凡,全是前朝留下的古董。最次的都是本朝悉心挑选的贡品。各地上贡的物件,皇帝必要一一给宸昭仪过目,看不上的才让人搬进国库。于是那三尺高的珊瑚、通透带青丝的玉如意、按摩脸的玉滚轮、触手生凉的玉握等等,数不胜数。吃穿用度更不必说,漪澜殿自配的小厨房里头的厨子都是天下难找的各色派系师傅,就怕宸昭仪吃絮了,几乎一年换一回。

  小姑娘踩着最后一抹阳光进了漪澜殿东暖阁,一头扎进一宫装丽人怀中,粘腻腻的唤了声:“娘亲。”

  东暖阁供着刚起的冰块,清爽宜人。那宫装丽人推开小姑娘,爱怜的用丝绢擦拭她额头细汗,“外头好玩儿么?瞧这一头汗。”又让人去拿湃好的果碗。

  小姑娘昂头去看,那是一张多么完美无瑕的面容,深褐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微嘟起的嘴唇,丰润饱满。一道小指长的浅淡的肉色疤痕扒在她右脸颊边缘,生生将这一副美人图画错了一笔。好在美人气若幽兰,弥补了这一缺陷。要说永巷内女人勾心斗角的俗气,那这美人,毋须多言,便有一股超脱在外的仙姿,如高洁的莲。

  “娘亲真美。珩儿追不上了。”

  那丽人眼角滑过一丝伤痛,笑着抚摸小姑娘柔软的乌发,“你是我的女儿,定然比我更美。”

  “可是娘亲说我像爹爹。”小姑娘扭捏的玩鬓发,一扫之前的顽皮淘气,只剩娇憨的小女儿态。

  那丽人有一丝黯然,“像你爹爹多好,你爹爹可是难得的美男子。”

  “是吗?”小姑娘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我几乎要将龙椅上那位认做爹爹了……”

  “那是你父皇。”那丽人道。

  小姑娘漫不经心的应了,眼睛又亮起来。“这些年一直是娘亲一人养我,爹爹在何处呢?”

  “夫人。”漪澜殿女官弄琴走来,“陛下说今晚要陪夫人用晚膳。”又递来果碗。小姑娘伸手去接,执勺吃了满满一大口,满足的笑,“夏日炎炎,这果碗湃了冰水,就是好吃。”

  “知道了。”宸昭仪完全没往心里去,而是向小姑娘道:“吃了果碗让水凝伺候你沐浴。晚膳……”“我可不来作陪啊!有父皇在,太多规矩。”小姑娘满脸嫌弃。

  宸昭仪笑了,又给她擦擦沾满西瓜汁的小嘴,“不来罢了,叫小厨房做些爱吃的,你自去寝殿吃。”

  “嗯!”小姑娘仰头笑,略微圆润的小脸初初显出倾国之貌。宸昭仪心念一动,她偏执的认为女儿像他,她多像他,几乎有六分像了吧?他们的孩子,生得那样好看,亦如此聪慧。

  小姑娘低头去咬勺子,一双眸子熠熠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入夜略有凉意,一扫白日里的燥热。

  着明黄色蟒袍的太子二八年华,翩翩少年。一卷书生气,说话先笑,很是温柔平和。帝曰:太子有天子风范,性情敦厚,才华横溢。

  也确实是才华横溢,太子作诗、赋文整个大汉朝无出其右者。书库里那些古书,几乎叫他翻了个遍,有些早已熟读成诵。每每皇帝问其政事,皆能对答如流,帝欣慰,夸其有治国之才。而只有云珩和太子太傅知道,这位太子哥哥空有才学,却无治国之道。那些回答,完全依赖于他过人的记忆力,拿典故来凑罢了。

  悠然传来琵琶声。

  太子顿步,静静去听。

  曲调先是绵软温柔的,轻轻悄悄地从耳边走过,恍若一娇羞女子温婉微笑。忽而拨弦,急转,莺啼般扬起,溅起一串水珠,滴滴答答复又落下。后指尖下移,拨动沉闷音调,似有情欲诉却不可,辗转心事不可问。音调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万马奔腾你追我赶。太子心头蓦地揪起,心随音动,“起调这样高,怕是要不好!”孰料急促后却缓缓转向低谷,幽静空谷几声鸟鸣,继而落于沉寂。

  太子抚掌而笑,“好个小昭晟,一会儿激昂,一会儿沉郁,一会儿欢悦。当真肆意妄为,完全不按章法弹奏。”

  身边舍人安泰笑道:“若论琵琶,昭晟公主一曲,可谓前无古人了。”

  “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本以为在民间待的久了,哪里会这些个。没想到……”太子温和的笑,“当真不可小觑!”

  安泰打着秋风,“殿下说的是,咱们回东宫吧。”

  太子抬头望望天,漫天的星辰,“时辰不早了,这便回去吧。”没等挪动脚步,就听一声女儿笑,继而是清脆的稚气声,“太子哥哥偷听人家琵琶,什么也没留下,不是君子所为。”

  太子循声望去,一粉衣小姑娘倚在漪澜殿偏门看他笑。

  那是多清秀美丽的一张容颜,素白如芙蕖,眼眸深褐色似能吸人魂魄,小巧的鼻子,还有……嘟起来的小嘴巴。

  “小淘气鬼,又看中我这边什么东西了?”太子向来宠溺云珩,毕竟在云珩入宫前,他们几个兄弟一个妹妹也没有,这会子好不容易得了,还不跟心肝宝贝似的。闹得那阵新封的夫人们都不知该生皇子固宠好,还是皇女好。

  云珩眼咕噜一转,指了指他身后,“我殿里头的芬儿瞧上他了,太子哥哥赐个婚吧!”

  那方向顶头间是安泰,给他一俏太监吓得一激灵,又一想,他少个东西的人怎会被赐婚,故而释然了。太子回头一看,原是安泰后面的侍卫。那侍卫生得不说丑吧,容貌亦是相当一般。

  太子不免失笑,“小丫头,你这玩什么不好,又开始牵红线了?”

  云珩鼓着嘴巴,“太子哥哥偷听我弹琵琶,还不帮忙!非君子所为!”

  “好好好。”太子哭笑不得,“这事你一个女儿家,说了的确不太好。我明日私下同父皇说下,这等小事必没有拦着的。不过你这丫头倒是对宫里人很好。”

  云珩展颜笑道:“那是自然,跟我的人可是大有前途的!”

  瞧她那副自豪样子,太子忍俊不禁,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她的丱发,“小淘气鬼。”云珩挣脱开来,一瞪眼,“太子哥哥,时辰不早了,快回东宫去吧!”

  “真是小滑头,用完了哥哥就一脚踢开!”太子故作忧伤,摆摆手,“这便走这便走!”云珩笑眯眯的摆出‘慢走不送’的姿态,太子又恨恨骂她‘小没良心的’。

  记得初初入宫廷不久,她便爱缠着太子。一壁太子真是个老好人,又温柔和善;一壁因他是未来储君。宸昭仪告诉过她,牢牢绊住太子,是为上策。

  可惜,太子心仪许久的人,是太上皇远亲家的小孙女儿。史书没看过,秘闻却听过。太上皇是当年先帝掳得陈国公主,又哪里来的远亲?

  太子走后,云珩打了个哈欠,裹了裹衣裳要往寝殿去,芬儿扑通一声跪下,满是感激之色。“多谢公主成全!奴婢同刚子哥自幼相识,苦于入宫身不由已。没想到……”说完,饮泣不语。

  云珩又打了个哈欠,“哭哭啼啼的回自己屋去,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芬儿始觉不妥,站起道:“奴婢今生今世愿为公主奔走,以报公主大恩大德!”

  此时,小丫头嘴角滑过一丝满足的笑意,云淡风轻,不为任何人察觉。

  点上安息香,贴身侍婢花朵儿将冰壶往床边放了放,自坐在一旁执扇。“公主为何给了芬儿这样大恩典?”

  云珩靠在软枕上,不是很困倦,“怎得?你也想嫁啦?”她捉狭一笑。身边这些心腹都是精挑细选的,两年来很是有感情,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忠心的她可以为其铺平以后的路,也尽可能满足她们的合理诉求。自然了,对于背叛者,亦是不留情。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花朵儿害羞一笑,“公主……”

  云珩咯咯直乐,“说罢,看上谁了?”

  由于云珩民间而来,没那么大架子,这些宫人舍人们亦可同她说笑几句。花朵儿一扭脸,“公主小小年纪提这样的话,不觉羞涩吗?”

  “我脸厚!”云珩三个字总结。

  ……

  花朵儿轻咳两声,“公主明知皇后看上芬儿,打算荐给陛下……”

  云珩蜷起腿,托腮沉思状,“你不觉得我父皇得养养身子了?脸色蜡黄,一看就是典型的内里亏虚~”

  ……

  花朵儿哭笑不得,“我的好公主,你都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云珩摆出认真脸。

  ……

  花朵儿觉得,皇帝对这位小公主,怕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算了,还是不要再问芬儿的事了,从两年前伺候这位公主起,插科打诨、顾左右言他的本事,她真没见过有谁能超越的。

  “如此,以后芬儿才会甘心情愿为我做事啊!”云珩再次开启打哈欠状态,状若无意说。

  花朵儿年纪不大,但在永巷多年,熟知那些个手段计策,当即亮了眼睛,“公主的意思是……”

  “听说那叫刚子的侍卫经常为太子哥哥出入宫廷,他定能搜罗到更好看的话本子。”云珩笑眯眯的,眯成一条缝。

  果真不该对小公主抱什么希望吧……

  ……

  入了永巷,不登大雅之堂的爱好收了许多难免无趣,听说书在宫里头是听不到了。爱看话本子这一项抵死不能丢的。当年就这一个公主,皇帝也不愿拘着,对其管束颇松,连教养嬷嬷也免了。宫人女儿身,行走不方便,于是乎,云珩豢养了一大批能为她寻各色话本子的舍人们。

  有人不知,还以为小公主小小年纪便养了面首,还拿太监聊以自.慰。一时间,流言窜动,永巷上下闻小公主色变。还是皇帝护得紧,说出小公主爱看话本子的事。这才抚平流言,由此云珩更是明目张胆的看话本子。有那等不受宠的嫔御,想走她的门路,首先捧一箱话本子是正经。不过,到底见多识广,等闲话本子已无法入云珩的眼。

  又过了些日子,迷上了摆戏台。云珩自个是不会唱的,缠了梨园里那些戏娘们,成天见的唱。不唱已有的那些,去唱她自个编的戏文。梨园女官媚娘那次忍不住问云珩:“公主的本子写的都好,为何没有一个是圆满的?”她喜欢云珩写的戏,戏里头分分合合、浓情蜜意,一个未知人事的小姑娘能把细腻的感情写的那样好,是不多见的。当然,若不是皇帝偏疼的小公主,这厢传出去,便成了水性杨花的荡.妇了。可那些戏文的末尾,不是青梅竹马的分崩离析,就是相守苦难的夫妻富贵离散。总不得好。

  云珩见问很大方的回答:“我写的不是戏,是实在的生活。”

  媚娘自幼在梨园长大,继承母亲衣钵,看多了戏文里甜蜜恩爱的爱情,也多了几分少女的旖旎幻想。并不认可云珩的说法。“公主可见有失偏颇。人世间最可贵的便是真情,这负心薄幸者有之,也不能全然否了白头到老,恩爱夫妻。”

  云珩正取了新剖的橙子吃,翘着雪白的脚丫子一晃一荡,“白头到老有之,是不是恩爱夫妻那可不一定。”

  媚娘不死心,追问,“公主难道不想嫁个疼爱自己的驸马吗?”

  云珩招呼花朵儿拿来帕子揩手,“想啊……”她性子跳脱爽直,不羞涩不矫揉造作。

  “那您还写那样的话本子。”媚娘以为说动了云珩,眉眼间有几分得意。

  “想和有,不是一回事。”云珩总结。

  媚娘哑然。

  永巷里的夫人们盯着皇帝一人,多少家人子愁白了头也无法得见天颜。她们想见到皇帝,一朝得宠。但又有多少人能得偿心愿,大多都在孤寂的永巷落寞至死。就算真的陪伴君王侧,又有几分爱呢?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谁家院呢?云珩含笑卧着,金枝玉叶?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金枝玉叶。

皇帝一连几日翻得都是宸昭仪的牌子。

  永巷一干夫人一大清早的趁着晨昏定省围上了椒房殿。

  椒房殿女官绿竹笑着应对众夫人,“殿下尚未醒,夫人们稍候。”

  向来以皇后马首是瞻的魏美人温婉笑道:“妾们等候,理所应当。”其他夫人纷纷附和。绿竹这才告恼退下。

  椒房殿宫墙的泥和椒涂抹,温暖又有怡人香气,体现正室嫡妻的地位尊崇。皇帝宠爱宸昭仪,却也不曾慢怠这位皇后,与其育有两子两女,除却皇长女早夭,长子出生第三年封太子,次子是十岁小儿。幼女去岁出生,玉雪可爱。由此可见,皇后虽不得夫宠,却得尊敬爱重,有子地位亦是岿然不动的。

  “都等着了?”皇后正对镜梳妆。

  绿竹殷勤的把一边的漆盘端来,挑了最大的一朵牡丹,红雀绾好发让到一边,由她伺候簪花。“妾侍们等候,情理之中。”

  皇后笑道:“她们堵着椒房殿是为何故,孤心中有数。那宸昭仪得宠这么些年,无儿无女,只得了个养女在膝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夫人们哪里像殿下这般好福气,太子殿下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七殿下聪慧伶俐,小公主粉团儿可爱。”绿竹小心簪好花,又看了看,“殿下瞧着行么?”

  皇后满意的点头,“你办事孤总是放心的。”打量镜中清丽容颜,略有细纹身的眼角,有些许失落。又想起外头等候的夫人们,不免叹气,“连着临幸数日……她们以为宸昭仪为何得宠?是顺其时、有其貌,又有独特的气派。那些不中用的,缠着孤又能把陛下缠进她们寝殿去么?”

  绿竹蹙眉安慰,“夫人们不懂事,一切还须殿下操持。”

  即将要面对那群矫揉造作的醋妒女人,说不出的反感。偶尔时候,撇开恩宠不谈,她还是顶喜欢宸昭仪清冷冷的性子。至少有什么说什么,不像那群阿谀奉承的女人,假的很。

  当然,进正殿后,皇后便是一副雍容大方的温和样子。众夫人犹如看见天女下凡,眼睛闪亮亮的起身行礼问安。待得皇后抬手招呼,众人坐定。性急的秦婕妤抢先道:“殿下,宸昭仪不敬中宫,目无下尘,很是狂妄!”

  不敬中宫?皇后淡淡看了眼右手边第一个座次,空的。经常空着,也习惯了。

  “宸昭仪派人来回,说是身子不适,孤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秦婕妤噎了一噎,继而嘟囔着,“宸昭仪仗着陛下宠爱,推脱不来的话,殿下也信。”

  “婕妤姐姐,皇后殿下和宸昭仪都是上位,您这是哪儿来的昏话?”魏美人斜睨了她一眼,涂了桃红色胭脂的眼角妖娆多情。秦婕妤生得清秀,不善装饰,自是不如这个新晋的美人得宠,又年长不少,一颗要强的心气的上蹿下跳,忍不住驳斥:“我并无不敬皇后殿下之意!”要她示弱宸昭仪,那是绝无可能的。

  魏美人翘起兰花指,拈了一块雪梨片吃了,“那便是不敬宸昭仪了?”秦婕妤快人快语,生性愚钝,同自己宫里的人也处不来,总是给皇后惹麻烦而不知悔改,兼之醋妒成性,魏美人早看不惯了。

  “你!”不管秦婕妤喜不喜欢宸昭仪,但婕妤在下,昭仪为上,别看只差一个阶品,这以下犯上的罪名她决承受不起。

  “好了!”皇后略有不悦,“都是陛下的嫔御,吵吵嚷嚷犹如市井民妇,成何体统?!”

  两人唬了一跳,皆起身,“殿下,妾有罪。”

  皇后摆摆手,示意她俩坐下,独看了秦婕妤道:“三皇子近日里读书不太用功,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好生教导,反倒在这里嚼舌根。”

  秦婕妤面红耳赤,她亲子前日被皇帝训斥一通,心里窝着火,又有宸昭仪专宠在后,难免沉不住气。“珲儿已经很努力了。”

  皇后也不去看她,又对魏美人道:“你新晋美人,年纪又轻,正得宠的好时候。不想着为陛下开枝散叶,没得和婕妤针锋相对。难道你便不是以下犯上?”

  魏美人得宠已有一年多,腹内空空是她的心病,今次被皇后一说,登时紫涨面皮,“妾知罪。”

  “你们都是陛下的嫔御,不和睦相处,成日见拈酸吃醋,孤若是陛下,也不愿时时刻刻听你们嚼舌根。不若去漪澜殿清静。”皇后说罢,端起茶盅小小抿了一口。

  众夫人心头大恨,又不敢再露出妒忌状,少不得忍着。还是年纪最小的桃八子爱花爱草,盯着皇后鬓边的牡丹笑道:“殿下簪得是金丝边牡丹吧。这金丝边是牡丹里的极品,当真是美极了!”一语天真可爱,这才将气氛重新带入正轨。

  正说话间,椒房殿舍人安福入内道声:“殿下。”面色有说不出的难看。皇后向来在意宫里人的喜怒哀乐不许轻易外露,这下安福犯了她的忌讳,有些不愉。“什么事情这样大惊小怪!”

  安福赶紧敛了敛神色,“殿下容禀,陛下将贺庶人释出乌园。”

  皇后霎那间脸色青白,差点维持不住尊贵,“你说什么?!”

  乌园是永巷最为僻静的西北角阴湿之所,本是留着存放许久不用只待丢弃的废弃之物。后先帝初即位,扩建皇宫,更有许多仓房,那处乌园便荒了。而后太上皇,当年的陈国小公主入宫后,被先帝嫔御暗害,先帝不欲那嫔御在跟前,又找不到安置之所,则送去乌园。久而久之,那里成了永巷唯一的冷宫。

  “殿下……那是……那乌园是……”魏美人已是花容失色。皇后稳住心神,睨了她一眼,“孤当然知道那是冷宫。”

  秦婕妤一改冒失之色,难得认真道:“没想到入冷宫之人在有生之年还能出来?”

  “当初大公主死于那贱人之手,那贱人未被赐死果然有后患……”萧姮娥淡淡发声。她是皇后族妹,同出萧氏。皇后广袖中的手早紧握成拳,“她抵死不认又如何?人赃俱获,还敢放肆么?”

  “可怜大公主已两岁有余,正是可爱软糯的时候。”萧姮娥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小外甥女,总是颠颠的跑到她怀中,甜糯的唤:“萧姨娘。”萧姮娥和皇后同出一族,不像其他嫔御被唤夫人,那样亲近的血缘,她当时才进宫,疼爱的眼珠子一般。

  可惜,冬季的那场大雪令年幼的公主得了风寒,御医被人收买,开的药中最重要的一味减轻药量,非但无法医治,反而加重病情。那孩子生生死在皇后怀中。那是皇后最为心爱的女儿,也是皇帝唯一的公主。

  “为何会……怎么会!”皇后抖索着身体,再也无法忍耐,“陛下亲口将这毒妇打入冷宫,五年了!怎会放她出来!”

  安福嚅喏着,“听说昭晟公主顽皮,在御河边玩,不小心落入水中。是五殿下救了她。陛下龙颜大悦,问五殿下要什么奖赏。五殿下为母求情,希望陛下放贺庶人出冷宫。”

  “然后……陛下答应了?”皇后的眼睛微微失神,像枯槁病人一样虚弱道:“那孤的女儿,孤的女儿谁来还她性命?”

  秦婕妤在三皇子三岁时亦有过一胎,可惜不足三月便小产,她很能体会皇后失子的痛心。“宸昭仪深得陛下宠爱,昭晟公主亦是得尽父宠,又是她的养女。陛下自然……”

  “自然罔顾孤女儿的命了吗?”皇后盯着秦婕妤,满眼哀痛。“当年贺庶人得宠,害死孤的女儿仅仅被打入冷宫,已是皇恩浩荡。如今……如今……”努力按捺住心头的恨,皇后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众夫人纷纷离去,各怀心思,只有萧姮娥留下陪伴皇后,皇后这副样子,她实在放心不下。

  漪澜殿里,宸昭仪守在云珩身边,绾着轻巧的堕马髻,身着素色常服,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

  “好好的竟会落水,不知成全了谁。”她迫人的眸光一闪,对上云珩时,只剩母亲的温柔。

  云珩皱着小脸一口口的吞咽药汁,想起五哥哥救起她的一幕,眼中别无他意,干净纯粹。“河边青苔,我脚滑不小心落水,能成全了谁?”

  宸昭仪向来不忌讳和女儿说些后宫心计,不免一笑,“都说五皇子随了他母亲的样子,生得俊美异常。可叹他不得帝宠,我也未曾见过。你这样为他说话,该不会是……”

  云珩眼前浮现出一张莲花般高洁的面庞,俊朗舒逸,眼睛清澈见底,一眼能看到内心的干净。因着无人问津,幼时长期在外淘气玩耍,肤色略深,反倒衬得少年英姿勃发。他的发色是很好看的栗色,随了母亲贺氏,手指修长干净,臂膀有力,抱着她紧紧的,心因突发状况跳得厉害,带动胸膛上下起伏。

  他说:“无事吧?”又有好听的暗哑声线。

  她抬头去看,一滴水滴顺着额间发滴在她的眼皮上,涩的眼睛难受……猛地一激灵,神思回复。

  宸昭仪正好笑的看着她。

  云珩无所谓的耸耸肩,“会是,不会是~我都是父皇的女儿,乱.伦啊母亲。你这戏码要演给谁看?”

  宸昭仪拧拧她的小鼻子,“宫里人都不简单,你可小心些。”

  云珩哈哈一笑,“娘,也不瞧瞧我是谁的女儿!”

  宸昭仪笑了。

  冷宫那头,几名宫人正收拾庶人贺氏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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