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68年出生,家里姐弟4个,上面是3个姐姐,我是父母中年得子。
我的“横空出世”总算让父母长长舒了一口气,至少往后大妈不敢再在我母亲面前阴阳怪气说话了。
但“锅沿难免碰马勺”,倚仗有三个儿子的大妈张狂了半辈子,喜欢吃“娇头”,岂能就此偃旗息鼓?那年在料理完奶奶丧事后,依大妈的意思,爷爷奶奶留下的老屋以及房地基就别分了,她准备和大伯搬过来住,腾房给二儿子结婚。
我父亲性格懦弱,当时他偷偷瞅了我母亲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态度不明朗。
这么多年母亲没少受大妈的气,眼下本来是要商量的事,可从大妈嘴里说出来竟然是理直气壮。于是母亲说道:“老两口留下来的东西,哪怕是一根草枝子,都应该是儿子们平分的,而不是属于哪一家。”
不等我母亲把话说完,大妈不高兴了!她面露讥讽的说道:“你家就小强一个儿子,你们现在住的房还不够他将来施展的吗?我家可是三个!往后小强想在村里站住脚,还得要他三个哥哥‘罩着’点呢。”
就这一句话,一下子击中了父亲的软肋!他一想也对,今后三个闺女出嫁了,就剩我这“老窝子”一个,万一受别人欺负,至少还有3个侄子呢。
于是,父亲掐灭手中的香烟,看都不看母亲一眼,对大伯说:“行啊行啊,就这样办吧,自家兄弟,便宜没出外,我们家前后院面积不小,就是将来盖房,也够了。”
母亲那天再次败下阵来,气得眼泪八叉,但那个年代到底还是男尊女卑,大事还得男人说了算。
事后父亲劝慰母亲说,家里不和外人欺,肉烂在锅里,要从长远看,没必要斤斤计较。
而母亲骂父亲“和稀泥”,胳膊肘往外拐。
日子在吵吵争争中过去了一年又一年,转眼我上了初中。
虽然我上面是3个姐姐,但她们没少给家里做贡献,大姐二姐都读到小学毕业,就早早回家帮父母“打驴草、拾驴粪”(老家俗语,帮着干活的意思),当年她们俩除了在生产队挣工分,还一起去砖瓦厂做翻晒工,挣的钱全部折合成砖瓦,帮家里把老房翻盖一新,还拉上围墙,盖了猪舍。
大姐二姐出嫁后,三姐又接上趟了,她初中没毕业就出去帮人做卤菜,挣的钱也都如数上交,刚分田到户那些年,买种子化肥都指望三姐的工资。
所以每当村里人说起来,都对我几个姐姐讲一嘴、夸一声,说她们3个是名副其实的“爬墙虎”。
而只有我这个“惯宝宝”是坐享其成,十几岁了家里那几亩地都认不清。有一年父亲要犁田,忙不过来,就让我拎10多斤尿素去把“秧亩田”撒一遍,叫“苗秧”,这个活没啥技术含量。
结果我凭感觉下了一块秧田,三下五除二不到20分钟就结束战斗,还没等我洗脚上田埂,邻居张伯冲我喊道:“小四子(我的乳名)啊,你把田认错了吧?那是春生家的‘秧亩田’!”
我“哦嚎~”一声,张伯说晚了,尿素撒完了!
担心回去挨父亲批评,我没敢回家,直接找到母亲插秧田里,如此这般的描述着,气得母亲骂我“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捞狗屎”!
当然,我知道母亲是舍不得揍我的,骂一顿就骂一顿吧。
只不过后来这事还是被父亲知道了,他用手指点着我脑袋,埋怨道:“儿子啊,看来你只能走读书这一条道了!否则你要是回家种地,指望喝西北风还得起早呢。”
总之,我在父母眼里确实是一事无成,好在我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非常优秀。
我们那时候任课老师好多都是民办教师,但都挺负责任的,每学期都有几个任课老师下来做家访,不以成绩论。
每次听着老师夸我聪明、有希望能考上中专时,父母开心的连后脑勺都是乐的。
有天晚上我写完作业,从房里出来找水喝,看到父母在院子里趁着月色搓草绳。父亲坐在板凳上搓,母亲坐在对面给父亲递稻草。只听母亲欣喜的对父亲小声说道:“要是听老师说的那样,咱儿子考中专是十拿九稳的呢。”
父亲喉咙里“嗯”了一下,没说话。
母亲接着说:“哼~老大家的动不动跟我嘚瑟儿子多,多又怎么样?还不是‘修地球’?将来咱儿子吃上商品粮,看她还好意思显摆了?儿子少咋滴啦?少而精!”
母亲其实内心是非常要强的,但这么多年被大妈压制没啥底气,这是准备我给她“翻盘”呢。
本以为父亲也会附和几句,让母亲高兴高兴,却没想父亲说了一段话,让我至今难忘。
父亲说:“你记住了:人要 穷不能失志,富不能张狂。争出来的风不凉。每天争来争去那是跟自己过不去。我希望孩子们都有一个好的前程,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母亲被父亲说的不吱声了,而我也领悟到了,为啥大妈多年来对我们家那么不友好,可几个堂哥对我父亲却尊敬有加,那是因为父亲与世无争,以德报怨,从而用实际行动感化着几个侄子。
我是1984年7月份参加中考的,那时候有预选,所以我们学校两个班级只有30名考生到县城参加考试,而且有好几个老师带队,吃住都是学校安排,家里人不需要送考。
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那一年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坐火车。
可能是男孩子心理素质好的缘故吧,我没觉得有多紧张,三天考试顺利结束。大概是10天左右的时间,成绩下来了,我考了个全乡第二,被当地一所师范学校录取,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小中专”。
我们村不大,所以“郭仲树(父亲的名字)家‘老窝子’考上中专”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许多村民看到我父母,都会兴高采烈的祝贺,那几天父亲烟不离手,母亲更是喜上眉梢,因为他们的儿子终于凭自己本事跳出农门了!
为了招待到我们家祝贺的亲戚朋友,父亲将家里那头100多斤重的肥猪宰了,摆了好几天流水席。
我在众人的祝福下,踏进师范校园。可三年后分配的学校,让我欲哭无泪!居然是我们邻村的一所小学,而且只有4个班级!
那段时间我闷闷不乐,我非常后悔当初考的成绩太好了!像我的许多同学中专分数没达上,但上高中将来考大学啊!不至于像我又从起点回到终点。
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父亲安慰道:“你就当是实习吧,将来像这些小规模的学校,说不定会合并,你不会永远窝在一个地方的。”
我虽然对父亲当时说的话不大认可,但事已至此,只好面对了。
好在我适应能力强,到工作岗位后每天跟那帮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打交道,仿佛我自己也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年龄。
每到放暑假正好赶上“双抢”季节,父母那时候年龄也大了,干起活来也吃力,所以我放下“清水架子”,栽秧割稻我都参加。
当然,姐姐们还是舍不得我和父母,依然是这个家的主力军,家里就那4亩多地,每次大活出来,都是他们回来帮着做。
在村小学工作几年后,我终于调到镇中学任教,对我来说,好像是阶层的跨越,毕竟工作环境好了。
只不过有一点不太好,那就是我跟同事刘庚住在一间屋子里,而他那时候女朋友都谈好了,是镇上百货商店的营业员。每次只要看到小刘的女友婷婷袅袅的来,我都自觉的离开,不想当250W的灯泡。
在90年暑假的某天,任邻村大队妇女主任的小姑来了,她是来随礼的,因为三堂哥家得了一个大儿子。
那天母亲特意留小姑住了一晚上,这姑嫂俩叽叽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估计是母亲看到别人家都抱孙子了,她家连儿媳妇都没有,着急呢。
小姑走后没隔几天又来了,说是让母亲第二天早上陪她一块去买些小白鸭回去养,并且还让我也跟着去。
小姑从小就对我们家姐弟几个亲,所以我虽然觉得跟着去没啥事,但不能驳了小姑的面子,于是就一起坐三轮车去了,顺便去把学校的垫褥搬出去晒晒。
我陪着母亲和小姑在“小鸭行”那条街转了一圈,小姑提出先去吃早点,等会儿回来再看看。
接着,小姑还介绍说,三轮车站那家“李记包子店”味道不错,到那喝碗辣糊汤。
于是,我们几个就去了,刚进包子店,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跟小姑热情的打招呼,看样子挺熟。
这些我都不奇怪,毕竟小姑是大队干部,认得人多很正常。我还开玩笑的对小姑说,想吃啥随便点,侄子请客。
不大会儿工夫,三笼包子上来了,又端上来三碗胡辣汤。因为我们三个被让进里屋,不但安静,也比外面干净。
就在我们几个边吃边说笑的时候,一个个头中等,留着齐耳短发、长着圆乎乎脸蛋的女孩进来了,手里端着两小碟咸菜。
我一看赶忙接过来,并且说着“谢谢”。
女孩莞尔一笑,朝我们点点头,似乎特意朝我扫了一眼,随后就出去了。
那天回去后,母亲好几次对我欲言又止,我当然没在意。结果第三天的时候,小姑又来了!
这次她一进门就跟我母亲说:“行了!妥了!他们一家人都没意见,就看我们这边是什么意见了!”
母亲高兴的直点头,并且还说:“我和你二哥也没啥意见,现在就看小强自己的了!”
我被小姑和母亲如打哑迷似的对话说的莫名其妙,还跟着一块傻笑。
这时候小姑问我道:“小老四,那天你在早点铺看到的那个女孩怎么样?她跟你同龄,”
说完,小姑就看着我笑。
虽然小姑把话说了半截,但我还是听出来端倪了,我笑问道:“你们该不会要把那个女孩介绍给我做女朋友吧?”
小姑听到这,重重的拍了一下我肩膀,赞叹道:“还是我侄子聪明!就是这个意思。开早点铺的是我们村人,他们可把钱挣了!人家有眼光,分田到户后就到镇上租门面,炸油条,后来又卖包子,可别小瞧卖早点啊,一点不少挣,就是忙点而已,”
小姑滔滔不绝的夸着这户人家,连母亲也跟着眉开眼笑。
我一听皱着眉头说:“只不过是一个做小生意的~”
言下之意,我好赖也是一个中专生啊,人家刘庚找的还是吃商品粮的女售货员呢,我怎么着也得找个像样的吧?何况我也调到镇上来了,不再是在荒村野岭教书度日啊。
听我瞧不起做小生意的,这一下子激起了“群愤”!小姑、母亲,甚至父亲也抽着烟参战了!
父亲说:“你小姑说的那家我也知道,他们家上代就是做生意的,很有经济头脑,你找他们家不吃亏。”
小姑撇撇嘴,对我说:“人家挑姑爷也是认真的,他们家眼光高的很,起初我还担心相不上你呢,要不我咋搞得那么神秘,跟你妈不告诉你呢,怕伤你自尊。”
小姑的一番话把我说得哭笑不得。
接着,小姑又给我做思想工作,从我目前的自身条件,说到我父母的岁数。说到最后,我母亲做了总结性的发言,母亲说:“儿啊,我跟你爸岁数也大了,就盼着能把你安顿好,我们也就踏实了!这家人不错,就兄妹俩,她哥哥也考出去了,今后把你们留在身边也是一举两得啊!”
就这样,我虽然不大乐意,可最终还是同意跟那个叫“晓荷”的女孩交往,三个月后,我和晓荷订亲了。
通过跟晓荷一段时间的交往,我感觉到她是个性格特别好的女孩,关键她善良,对我父母还非常孝顺,虽然没过门,但每个星期天早上,她都会抽空起早去菜市,买些新鲜肉类和时令蔬菜,让我骑车给我父母送回去。
同事刘庚得知我找了一个开早点铺的女朋友,他时不时的在我面前显出优越感来。有天他开玩笑的说:“你那个‘包子西施’来了!”
我云淡风轻的回怼道:“下次直接叫‘老板’来了!毕竟她家的店,她说了算!”
听出来我的不悦,刘庚后来就不怎么开玩笑了!
小样!他是觉得我找了个农村姑娘,而他将来是双职工。但我一旦认准晓荷了,就坚信不疑我们今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事实证明笑在最后的才是赢家,我能娶上晓荷就是幸运,虽然她文化水平一般,但有经商头脑,后来他们家又开了一家饭店,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岳父母把生意直接交给晓荷打理了,他们做起了甩手掌柜。
在我们的孩子出生后,担心我母亲岁数大了照看不过来,岳母就主动帮着一起带。说到底,晓荷一家都是厚道之人。
包括我父母后来生病住院,直到去世,晓荷无论生意再忙,她都会亲力亲为悉心照顾,从来没有怨言。
有晓荷这个稳定的“大后方”,我教学工作做的出色,当了20多年的校长。儿子郭帅学业有成,有个美满幸福的小家庭。很多人羡慕说我命好,是人生赢家。
而之前瞧不起我娶小商贩的同事刘庚,后来妻子也下岗了,一家三口就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计,可想而知日子过的不宽裕。
其实回首过往,我觉得婚姻没有最好的,只有更合适的。我和晓荷就是互补型的组合,相得益彰,才把日子过得顺风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