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常与疾病相伴，我们都渴望亲人健康长寿。衰老相关的慢病，如神经退行性疾病、动脉粥样硬化、骨质疏松、肌少症等，本质上是不同器官衰老的具体表现。

就像汽车老化后性能下降，铁管生锈一样，血管老化也会发生动脉粥样硬化。因此，理解衰老是认识慢病的前提，延缓衰老是防治慢病的重要手段。

要解决衰老相关问题，首先要弄清：衰老是否程序化？如果是，理解了衰老规律能否延缓衰老？能否阻止衰老？这是《科学》杂志提出的125个重大科学问题之一。衰老研究领域也有几个基本问题：我们究竟有多老？为什么会老？如何健康地老？这分别对应着衰老的科学度量、衰老的机制和衰老的干预。

我们常说的年龄实际上是日历年龄。但每个人衰老速度和程度、表现形式各不相同，即衰老的异质性。

因此，日历年龄无法精确度量衰老。与高度程序化的发育过程不同，老年人的衰老速度和程度，以及伴随的衰老相关慢病各不相同。

因此，日历年龄已不足以应对衰老的高度异质性。

我们需要一把能度量生物学年龄的标尺，以确定衰老程度、速度，以及距离疾病的远近。甚至可以用它来锁定人群中加速衰老的个体，进行早期干预。

例如，女性通常比男性更长寿，提示衰老速率调控存在性别差异。研究人员建立了中国女性复合衰老时钟，发现中国女性在30岁左右（生育期）和50岁左右（更年期）衰老最快，这两个时间点激素水平变化最大。

该时钟还可以评估哪些干预策略能减缓衰老，例如更年期服用雌激素（激素替代疗法）和有喝茶、食用乳制品习惯，都能降低生物学年龄。目前，研究人员正在优化衰老时钟的精度，以期在未来解决更多问题。

衰老是一个复杂且异质的生物学过程，但并非如机器磨损般简单、粗暴、无序。实际上，它是自然界一个高精度的程序化过程。

无论是细胞衰老还是器官功能退行，都需要找到其调控机制、分子开关及相应的干预靶点。儿童早衰症是衰老速度最快的人类疾病，发病率为1/400万，由核膜蛋白lamin A基因单点突变引起。

一个17岁的早衰症患者，心血管系统已像80岁的老人。这提示衰老进程受程序化调控。将相同基因突变导入猴胚胎，猴子出生后一个月即出现加速衰老特征，例如动脉硬化、骨关节炎、毛发稀疏等。这为研究器官如何在遗传驱动下衰老，以及进行药物筛选和评价提供了模型。将lamin A突变导入人类细胞，细胞会加速衰老，干细胞加速耗竭。研究发现，致密染色质变松弛是人类细胞衰老的特征和重要驱动力。年轻细胞核膜下方，染色质甲基化封印着致密的异染色质。这些异染色质将基因组中的“垃圾序列”（例如重复元件）很好地封印，使其不易表达。

年老时，异染色质松弛导致“垃圾序列”泄露，其中之一竟是古病毒。古病毒又称内源性逆转录病毒（ERV），类似艾滋病病毒，是一种RNA病毒。

数百万年前，古病毒感染人类祖先，整合到人类基因组中，与人类共生共进化。在发育成熟或年轻个体中，古病毒被DNA甲基化封印。

ERV占人类基因组的8%，而蛋白编码基因仅占1%至2%。随着衰老和异染色质松弛，古病毒会重新复活。研究发现，衰老细胞中ERV的RNA和蛋白质重新出现，甚至出现病毒颗粒。衰老细胞还能释放ERV颗粒，感染邻近年轻细胞，这种现象被称为“衰老的传染性”。

老年人大脑、肝脏、皮肤等组织中也含有ERV颗粒，ERV还能释放到血液中，成为潜在的衰老血液生物标志物。ERV复活会激活细胞天然免疫通路，使细胞进入衰老和慢性炎症状态。衰老和炎症细胞累积导致器官退行，慢病发生。这鉴定出一个新的通路：随着衰老，人类基因组中ERV复活的全生命周期链条。

抑制ERV复活可以延缓甚至逆转衰老。研究提出了三个策略：1. 使用CRISPRi介导的基因沉默技术抑制ERV转录；2. 使用抗艾滋病药物阿巴卡韦（反转录酶抑制剂）抑制ERV RNA反转录成DNA；3. 设计ERV综合抗体阻断其在细胞间传播，甚至针对ERV蛋白研发衰老疫苗，预防性地阻断ERV效应。

例如，阿巴卡韦处理衰老神经元，可以使其变年轻；老年小鼠服用阿巴卡韦后，学习认知能力改善，神经元蛋白质聚集体减少。这提示通过阻断ERV复活周期，可以延缓甚至逆转衰老。

衰老是一个命中注定的过程。数百万年前整合到人类基因组的古病毒，至今仍在控制人类的生老病死。

每个细胞都含有ERV序列，如同一个衰老定时器。随着年龄增长，尤其过了生育期，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务后，脱离了自然选择的限制，基因组的致密染色质开始松弛，古病毒开始表达和复活，驱动细胞和机体衰老，最终走向慢病。

研究提示，衰老是程序化的、具有传染性，也是可度量、可干预的。

如何健康地老？这涉及衰老的科学干预。体细胞重编程可以逆转细胞分化和发育过程，也能逆转细胞衰老。

2006年，日本学者山中伸弥将4个重编程因子导入成熟体细胞，将其重编程成胚胎干细胞样的多能性状态，称为诱导多能干细胞（iPSC）。这项研究因逆转细胞分化和发育而获得2012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2011年，研究人员将4个重编程因子导入儿童早衰症皮肤成纤维细胞，成功拨回细胞衰老时钟，使端粒重新延长，衰老细胞重新充满活力。

这证明体外细胞衰老可以逆转，这项技术被称为细胞更生技术（rejuvenation）。2016年，美国学者在老年小鼠体内诱导表达4个重编程因子（部分和间歇性重编程），发现小鼠器官出现年轻化迹象，寿命延长。这首次在体内证明细胞衰老可逆转。

2023年，研究人员将4个重编程因子克隆到慢病毒载体，注射到衰老小鼠骨关节腔，发现衰老骨关节腔变年轻，关节软骨再生。随后，他们用筛选到的更生因子SOX5替代4个重编程因子，也实现了骨关节腔年轻化。这为干预骨关节炎提供了新思路。

逆转细胞衰老的策略包括过表达年轻因子和抑制衰老促进基因。通过对人类基因组2万多个蛋白编码基因进行系统筛选，研究人员发现了一个强效促衰老蛋白——KAT7。

敲减或敲除KAT7可以延缓甚至逆转人类细胞衰老。将KAT7基因治疗载体注射到20个月大的老年小鼠尾静脉，切除部分肝细胞中的KAT7，小鼠寿命延长25%。

这再次证明细胞和组织衰老过程中存在特定分子开关，拨动开关可以延缓衰老。

除了前沿科技探索，还有一些简单易行的延缓衰老方法，例如少吃。“要想活到老，吃饭七分饱”有科学依据。

实验将中年大鼠分为正常饮食组和卡路里限制组（七分饱），结果七分饱组中位寿命延长5个月（相当于人类寿命延长15年）。卡路里限制可以扑灭各个组织器官的慢性炎症。

衰老过程中，各种组织器官会出现慢性炎症，原因之一是少量急性免疫细胞（如中性粒细胞、浆细胞、衰老T细胞）侵入五脏六腑，释放大量炎症因子，使机体处于促炎微环境。卡路里限制可以显著减少这些促炎细胞。

长期运动也能延缓衰老。实验让年轻和年老小鼠进行长达一年的自主跑轮运动，结果发现各个组织器官在单细胞水平上都出现了年轻化特征，虽然寿命没有延长，但健康寿命显著延长。

其机制包括节律基因重编程和有氧运动扑灭慢性炎症，甚至增加大脑皮层厚度。

对于普通人来说，少吃、多运动是简单易行的延缓衰老方法。面对长寿时代，我们该如何选择：健康长寿还是疾病缠身？相信所有人都会选择前者。

科技工作者的努力，就是为了让人们“老而不衰，老而无病”。

衰老是一个复杂而多面的过程，既受基因程序的调控，也受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影响。虽然“长生不老”仍然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但通过科学研究，我们已经可以逐步揭示衰老的奥秘，并找到一些延缓衰老、提高健康寿命的有效方法。

从基因编辑到生活方式干预，各种各样的策略为我们提供了多种选择。 更重要的是，这项研究提醒我们，衰老并非只是消极的退化过程，而是一个充满活力和变化的动态过程，其中蕴藏着许多值得探索的科学问题。

对衰老的深入理解，不仅能帮助我们延长寿命，更能帮助我们提升生命的质量，活得更健康、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