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了,苦城又恢复了它苍黄的颜色,县衙门前申明亭的柱子上,张贴着通缉纪德彪的告示,在秋风里颤抖着,卷起了边,有些要脱落的样子,有几片树叶已经落了下来,大牢门口,已经有家人哀求着柴德金,要往里边送衣服了。衙门里人也忙碌了起来,一个个的精神头也好于昨日,原来巴里坤知县回到了苦城县衙,可却没有坐他的知县大堂,而是在退思堂里接待着属员们的汇报。
门子陈忠实、李文忠抱过来纪文庸典史衙门交过来的案卷,正在一一汇报,巴里坤摇了摇手,说道:“纪大人经手的案子,我是放心的,就不必一一汇报了,按纪大人裁决的办,并备案呈报开封府衙。本县对于纪大人和你们这些日子的辛苦表示感谢。这次,本县回来。”巴里坤提高了声音,众人一愣,也急忙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双手垂直,架起了膀子,低下了头,认真地听着巴里坤的训话。
巴里坤冷冷地看了大伙一眼,说道:“一件事,遵老佛爷的谕旨,彻查维新恶人,清除维新流毒,还我大清朗朗乾坤。诸位,这是当今最大的国政,也是上司最大的政令,更是我等对老佛爷、对朝廷最大的忠诚。因此,本县要求诸位,把手里的杂事先放一放,集中一段时间,认真学习一下朝廷颁布的政令和老佛爷的谕旨,从心灵深处,净化我们的灵魂,让我们的灵魂统一到老佛爷的谕旨之下,统一到朝廷的政令之下,统一到大清国的强盛稳定之下。关于这次学习,由本县亲自督查,由典史纪文庸负责组织。地点,就设在黉学,除了衙门在职在品的官员外,各保的保长也要参加,黉学的师生,也要参加,告诉他们,科举,是国家的根本,是废不得的,只要他们努力地学习祖宗经典,致力于古圣先贤的学问,抱定有为国尽忠、为民公仆之信心,他们的仕途是光明的,也是通畅的,至于那些蛊惑人心,醉心于维新的执迷不悟者,按朝廷律法,严惩不贷!”巴里坤下达着严厉的学习令,大伙如同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一般,齐齐地回答道:“喳!”那声音,刺耳而响亮,统一而真诚。
纪文庸和胡海狸又一次看望了田承业的伤情,送上了不菲的礼品,就连刁占山送给自己的一棵百年老参也送给了田承业,说是让孩子好好补补血气的,白香梅忙不迭地收下了。纪文庸又取出一张银票来,递给了田银根,说道:“大哥大嫂,是实在人,你们也是知道的。德彪打伤了承业,犯了国家的法度,是应该受到惩罚的,这个他们也知道。包括我们整个纪家一门,都感觉为此事无地自容,他们本来也是想过来看看孩子的,可觉得没有那张脸皮啊。银根,我看啊,皂隶班房那里,再加把劲,敦促凶犯纪德彪投案自首,尽快捉拿到案,是杀是剐,巴大人也回来了,自有官府的公断。大哥两口子和我们纪家,是绝对不包庇的。”说着,向他两口子再次抱拳,表达着纪家的歉意。
田银根摇了摇头,说道:“二姐夫,这都是什么亲戚啊,不过是孩子们互殴打闹过了头,不可当真的。同样,这两个孩子成立的什么黉学维新会,也是受了石楠渡的诱惑,和孩子们是无关的,他们都是无辜的,无论是承业、耀宗,还有四弟文学,和德彪他们,都还是学生啊。我看,这次学习,承业就不参加了吧。”田银根恳切地说道,纪文庸点了点头。
胡海狸暗暗地笑了,这个田银根,书读得不怎么样,可敏锐性还是极高的,他知道学生打架这事与目前的局势孰轻孰重,就连态度,也与前几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甚至都喊起纪文学为四弟了。
田银根看得太准了,纪文学是这些孩子们中间,唯一有功名的,是个少年秀才,又是最早支持老佛爷守护祖宗之法不可变政策的,经过这么一学习,他肯定就成了楷模,巴里坤大人是要把他做为典范向上司汇报的,说不定,这一下子,那小子就被朝廷用上了。胡海狸暗暗地感叹着田银根的精明和纪文学的幸运,或许,这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人这一辈子,能走几回鸿运啊?可人家纪文学却赶上了。
二人从田银根家出来,并没有回衙门去,也没有到黉学去看什么学习会场,而是一转弯,到了胡海狸家。胡海狸家就在县衙后边,离田银根家不远,是一个清静的小院,也是前几年买田家人的房产。看到纪大人来了,胡海狸的老婆正要殷勤的接待一番,胡海狸摆了摆手,示意他带着孩子到门口去,他老婆知趣地领着孩子到门口外边玩去了,并随手关上了院门,这是他男人多次交待过的。
“胡先生,当下之计,依你的理解,如何把巴大人交办的差事办好?”纪文庸对于胡海狸的官场清明,向来是认同的,好多次,他们都能在危险关头,化险为夷,才保住自己这么多年在苦城的经营,和自己清正廉洁、与人为善的好名声。
胡海狸笑道:“大人既然问起这个问题,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胡某不才,承蒙大人多年厚爱,还是要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的。所谓‘大势’,自然是‘大者之势’,如今大清国,最大者非老佛爷莫属,跟从了她,就是顺从了国之大势。而在我们苦城,最大的‘势’,自然是巴大人,跟从了他,就是顺从了衙门之大势,然而,把握‘大势’之后,还有二字,即为‘大势所趋’,你要跟从‘大势’,别人同样要跟从‘大势’,这叫趋之若鹜。如果我们都成了‘鹜’中一员,自然就不显山露水而平淡无奇了。因此,我们不仅要跟从大势,更要引领大势。如今巴大人把这次学习交给了大人,这是对大人的信任,更是考验。苦城俗话所言,‘一口砂糖一口屎’,也正如翻猪大肠,翻好了,满嘴流油,弄不好,双手是屎啊。因此,我们一定要把这差事给办好了,更要办巧了,办妙了,办实了,办狠了,办出个花儿来,那样的话,巴大人在上面受到了表彰,我们自然也是要得到殊荣的。”
纪文庸点了点头,又不解地问道:“学习班这事,本身就是务虚之举,又如何能办实呢?”
胡海狸呵呵笑道:“大人,‘虚’与‘实’这事,向来是相互依存、共生同在的,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虚实结合,避实击虚,以‘虚’为旗,以‘实’为刀,还怕办不出实事、办不出政绩来。大人,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在办学习班,可这学习班是有名号的,那是彻查维新分子,清除维新流毒的,这就不是虚的了,至于如何办,想必大人比下官更清楚啊。”
“好你个胡先生,哈哈哈哈……”纪文庸看着胡海狸,二人会意地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