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看病在我家住半个月，奶奶悄悄问我：她给你钱没？

那天我正在上班，大伯给我打电话说大姑住院了，是从老家直接送到市区的ICU里的。当我听到这话，浑身发烫，汗毛直立，立刻请假去了医院。但讲实在的，我一点不想来医院，更不想来ICU门口，当年我父亲就是这么走的，大姑抱着我，在门口守了两天多，最后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那个时候我才6岁多，还不懂得什么是离别，不懂什么是“尽力了”，我只知道，大姑哭的很伤心，差点晕过去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成家立业，可每次只要家里打来电话，我的心就会咯噔一下，生怕奶奶大伯姑姑他们出了什么情况，可，怕什么就来什么，大姑，还是倒下了。

1.

我们这个家，人数不算多。

我父亲兄弟姐妹4个，我有两个姑姑一个大伯。

当年父亲走了之后，母亲也选择了改嫁，我算是跟着奶奶生活长大的，当然，大姑还有大伯，多少会帮助我们一点。二姑是远嫁到广州，从我有记忆开始，二姑好像就回来过2次，其中我父亲走的那一次，她也没有回来过。

所以算下来，我身边只有大姑和大伯两家亲人，大伯家有2个儿子，他的压力很大，几乎是一年到头在外地生活，只有年底的时候才会回家一趟，当然，大伯还是比较疼我的，每年年底都会给我买新衣服，给我压岁钱，大娘在家照顾我的两个堂哥，如果做什么好吃的，也会给我送过去一点。

而大姑，就不一样了。

大姑的日子其实是不错的，至少我听大伯说是不错的，大姑夫家有十几亩地，要知道在村里，一户人家有这么多地，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大姑和姑父都是能干的人，那些年，三轮车在村里还是个稀罕的东西，姑父就已经买上了车，也是这辆车，每年农忙的时候，都会过来帮助我们家拉庄稼，邻居都说我虽然是个苦命的孩子，但至少农活没怎么让我干过，都是大伯和大姑夫在弄。每次，大姑夫那三轮车一拉就走，一上午差不多都能够把这些庄稼拉走完。

农忙结束，大姑和大姑夫就去附近的砖厂拉砖，每天他们两个天不亮就起来拉砖，吃饭什么的都在路上解决。

有时候大姑路过我们村，会从车里拿出来一些烧饼或是水果之类的给我，然后到厨房，拿起一个勺子，从水桶里舀点水，咕嘟咕嘟的开始喝，不过一般说不了几句话，大姑和大姑夫就得赶紧出发，送砖这事耽误不得。

送砖这样的事情没有干几年，大姑跟着姑父出去打工了，进了一个厂，每年年底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大姑都会第一时间到我们家看看奶奶，然后从包里拿出来很多布料，有枕头套，有床单被罩，有围裙，多的用不完。

除此之外，大姑都会塞给我一点钱，五块的，十块的，零零碎碎有一百多，让我当零花钱。也会给奶奶买新衣服新鞋，总之，买了很多很多。

大伯说，这是大姑的愧疚，因为一年到头才回娘家一趟，心里觉得愧对奶奶和我，所以每次才给了很多东西。

而每次，奶奶都会给大姑准备好了面，白菜，萝卜，粉条等等。

奶奶说大姑一家出门在外，只有年根才回来，很多东西来不及弄，所以她就提前给大姑弄好，这样回家过年也不用慌。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几年，大姑家里就出了变故。

姑父那次喝完酒，就没有再回来，等大姑出去找的时候，发现人就在门口趴着，寒风腊月，冻得没有知觉。

人是救过来了，但不能再干活了。

大姑在家照顾了一年多，姑父终于可以自己行动了，每天拄着拐杖，在村里溜达。

而大姑的两个儿子，现在一个在读高中，一个在读初中。

生活的压力，瞬间就来了。

大伯也无能为力，他真的是爱莫能助，他自己有两个孩子呢，怎么帮？

2.

大姑每年农忙结束之后，就赶紧出去打工赚钱，现在他们家的压力，几乎都在她身上了。

有一年年底，雪下的很大，而且她也没有买到票，就没有回家过年。

大年初五，表哥康鑫自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他是来拜年的，就他一个人。

奶奶看着他身上和车子上脏兮兮的，就问他是不是路上滑倒了，疼不疼，康鑫就说不碍事，路上摔了一下而已。

奶奶问他弟弟怎么没来。

康鑫说弟弟已经出去打工了，父亲自己在家，妈妈在外打工没回来过年，所以就只能自己来了，还说篮子里的鸡和鱼，都是邻居大娘帮他炸的，包括大馍（就是过年出嫁女儿回娘家必须带的一个馒头，上面有个红枣）也是邻居大娘给蒸的。

奶奶看着摔了好几跤的康鑫，满是心疼，赶紧把他拉进屋里，给他拍打身上的泥土。

大家都以为今年只是一次偶然，没想到，往后的好多年，大姑都是很少回家，要么就是时间紧，来我们家吃了饭就赶紧走。

康鑫考上大学的那年，大伯给买了500块钱，他也想多拿一点，只是兜里确实没钱。

大姑父几乎是一分钱不能赚，康鑫的所有支出，基本上都是靠大姑了。

大姑每次回娘家的时候，都是忙前忙后，帮着大娘收拾厨房，帮忙做菜。给我和两个堂哥都塞了好多零钱，给奶奶也买了新衣服。

从进家门，她就没有停歇过。

大伯说，姑姑这是在内疚，觉得回娘家少了，觉得对不起奶奶，所以一直想多做点什么，弥补一下。

尽管说，奶奶和大伯让她歇一会儿，可是姑姑就说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要好好的做一顿饭，孝敬一下老人。

而奶奶呢，她高兴的不单单是姑姑回家的次数多了，还有就是康鑫和康明，都开始陆续结婚。

其实关于结婚的问题，大姑一直头疼，家里连个房子都没有，彩礼钱更是拿不出来，想要给两个儿子娶媳妇，简直是不可能。

那几年，每次年底，姑姑都会在奶奶面前惆怅，奶奶也劝她看开点，一切随缘，不要着急，如果她倒了，这个家也就倒了。

后来，康明做了上门女婿，去了外地，他的婚礼基本上没有怎么花钱。而康鑫呢？他这个对象是在大学里谈的，女方倒也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更没有让他做上门女婿，只是说，在工作的城市里有个自己的房子就行，户口，女方自己迁，不会动康鑫老家的户口。

按理来说，这女方已经是万分的善解人意，替姑姑省了很多事。

可是，动辄上百万的房子，哪怕是首付，也是一个大问题。

她，根本拿不出来。

姑父就说把家里的地卖了，把所有亲戚都借一遍，也要把婚结了。

也确实，大伯带着大姑和康鑫，跟所有沾亲带故的人都借了一遍的钱，这才勉强付了首 付。

只是啊，这饥荒，是大姑在还。

那几年，大姑一边种地，一边打工，没日没夜的干活，在厂里，她是加班到最晚的一个人，有时候鼻血都出来了，她也只是简单的处理一下，又接着干活。

有几个亲戚说钱的事情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

不过大姑永远都是这样，心里不能有事，有事就压不住。

一年到头忙的不停，年底奶奶见到了姑姑，看着她那白头发和苍老的脸以及粗糙的手，心里也是难过极了。

奶奶忍不住的拉着姑姑的手说“我儿命咋这么苦啊！”

姑姑总是笑笑说，马上就熬过去了。

可是，命运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姑姑被推进了ICU。

3.

我到医院的时候，只有姑父一个人，他就在ICU门口蹲着，看到我来了之后，也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

我跟他说二姑和大伯都会陆续赶过来，可能得明天早上才能到医院。

姑父点点头，也说康鑫他们兄弟俩，可能也是明天才到。

ICU门口，我又一次站到了这里，说实话，十分的排斥。

我下午的时候又回了趟家，带来了被子和洗漱用品，还有拖鞋什么的，毕竟现在情况也不是很清楚，需要住多久的医院也不好说。

晚上，我去买了一点饭，给姑父带过去。

他现在一点心思都没有，一天了，一直坐在门口守着，不吃不喝不说话。

我怎么劝都没有用。

深夜，ICU门口又开门了，这是又送进去一个人。

我看到，有两个妇女瞬间就瘫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我又看看姑父，他低着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或许，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吧。

一会，有几个人飞跑过来，看到瘫坐在地上的那两个妇女，上去就抱着，哭了起来。

我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他们在哭什么，只是听见，这门口，这走廊，这楼道里，要么是哭声，要么，就是借钱的声音。

医院的白墙，比圣洁的教堂，听过更多的祷告。

我看见有几个人抱在一起，在楼道里哭泣，他们在祈祷，里面的人能够熬过去。

我看见，刚刚把病人推进去后，那些子女立刻给医生跪下，声嘶力竭的说“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你一定要救救我爸！我全家人给你跪下！”

这样的场景，在ICU门口，不缺。

我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悲痛，于是就想去另一个楼道里待一会。

然后，却听到一个大老爷们在打电话“兄弟，方便借点不？我有急用，如果不方便，我再想别的办法。”

现在的人，能不张口跟人借钱，是绝对不会张口的，更不会跟好兄弟借钱。不想欠人情，是当代人的基本操作。

大家都是有家有院的人，日子都不好过，借钱，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张这个口呢？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哀求别人帮忙呢？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没有睡着。

坐起来，看到这一大片区域，和我一样的人实在是太多。

有人坐起来玩手机，也有两个人相互依靠着不说话。也有人抱着幼儿，在哄着睡觉。

这一夜，在这里的人，都睡不着。

第二天，大伯和二姑都来了，康鑫他们，下午也到了。

万幸，姑姑醒了过来，虽然手术费花了不少，但凑了凑，也算够了。

一段时间后就要出院，但需要隔一段时间就要复查，其实人家建议留院观察15天看看情况。

但大姑说什么都不肯。

毕竟，住一天，就要花一天的钱。

我知道大姑心疼钱，于是就让大姑住在我家了。

康鑫和大伯他们都返程了，我让他们不要担心，住在我家，没有问题。

4.

我把奶奶从乡下接过来，让她陪大姑说说话，这样或许人也就不郁闷一点。

日常我去上班，一下班就赶紧回来给他们做饭，周末的时候带他们去公园里玩玩，去小区附近转转。

大姑心态好，恢复的也快，后来复查觉得没啥大问题，我又开车把他们都送回了家。

临走的时候，我给大姑说，千万别再劳累了，家里的地也包出去吧，反正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了，也没啥负担。

大姑让我放心，以后肯定不会那么拼命的干了。

周末，我回家去看看奶奶，现在奶奶是跟着大娘生活，我每次回家，都会带很多东西。

这个时候，奶奶就悄悄的拉着我问“你大姑住在你家15天，给你钱了吗？”

我一听，赶紧打住“姑姑住侄子家，给什么钱？这不是让人家看笑话？”

奶奶听了后，有点欣慰“没给就好，没给就好。”

我一时间懵了，怎么回事？

原来，手术费报销之后，姑姑把借的钱还了一部分，但手里也确实没钱，在我家住的那段时间，奶奶，悄悄地塞给了姑姑2000块钱，让她拿着花。

姑姑自然是不会要的，但她不敢不听奶奶的话，最后还是收下了。

奶奶说，姑姑一辈子都是很辛苦，没有顺利过，她经过这场大病，兜里是一分钱就没有了，于是想着给姑姑一点钱，让她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我笑了，或许不管姑姑到了什么时候，在奶奶眼里都是个孩子。

出嫁的女儿，在母亲心里，最担心的一个事情就是怕孩子手里没钱，为油盐酱醋而发愁。

虽然，姑姑没有过手心向上的日子，但奶奶还是心疼她。

奶奶知道姑姑也心疼我，再加上住了我家半个月，按照姑姑的一贯作风，她肯定是要给我钱的。

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奶奶也欣慰了。她也就放心，这2000块钱，被姑姑拿着了。

几个月后，姑姑来市区，路过我家的时候，跟我说从家里带来了一点蔬菜，还有红薯之类的，都用袋子装好了。

我没在家，是媳妇儿收下的，还要让姑姑在家吃饭，但她说有别的事情，就先走了。

因为带的蔬菜和红薯实在是多，还用小袋给装好了，我对象就随手拿着一袋红薯，去给邻居送过去。这家邻居是我对象的同学，他们两个总是喜欢互送一些蔬菜水果啥的。

然而，晚上我们正吃饭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是那个邻居，她手里还拿着那兜红薯。

我诧异这是怎么了，她却让我们自己看。

我一打开，就看到袋子里还有一个小布袋，再打开一看，里面是1000块钱。

我顿时就明白了，这应该是姑姑故意放的。

我电话打过去，姑姑似乎已经预判到我要说什么，所以左右都是不肯跟我说这1000块钱的事情。

我没了办法，便说等周末的时候去看望一下她。

姑姑很高兴，却也再三表示，去是可以去的，但不能买东西，否则不让进家门。

我也明白，姑姑是担心我花钱。

大家的日子，虽然过得都很一般，却也时刻想着对方，这样的亲情，比什么都重要。

家人健康，是孩子们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