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婚姻,萧伯纳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想结婚的就去结婚,想单身的就维持单身,反正到最后你们都会后悔。”
我很喜欢前半句的洒脱,却惊讶于后半句的无情。婚姻到了什么程度,走到了哪个阶段,才会后悔遇见,不再钟心于枕边人?我困惑了很久,最终在一部电影里找到了答案。
《忘了去懂你》是女导演权聆的银幕处女作,由郭晓冬和陶虹主演,上映于2014年,讲述了一对已婚夫妻如何由两情相悦,走向相看两厌的“丧偶式”婚姻。这部片子没有什么炫技的拍摄手法和特效,全靠演员的炸裂演技支撑,平实却生动。
陶虹为了一个镜头,在烈日之下爬了无数遍台阶;饰演出租车司机的王紫逸,因为开着车子满城跑,被当地人误会是黑车司机;平日里滴酒不沾的郭晓冬,为戏破天荒地大醉了一场,举着菜刀在半夜的街道上撒泼;在一场和王紫逸对峙的戏里,他为剧情需要,掌掴自己的同时,还伤了腰,最后坚持带伤完成拍摄。演员这么拼,电影自然也很精彩。
整部电影以一种平静舒缓的节奏,将都市小夫妻陈雪松与蔡伟航这段难捱“七年之痒”的不幸婚姻娓娓道来。故事中男女主人公曾是一对恩爱夫妻,从相恋的激情到相守到了婚姻的平淡。然而,随着初遇时的悸动在琐碎的柴米油盐中一日日消磨,他们的婚姻开始在无性、无言和生活的挑战下嫌隙渐生,走进了死胡同。
缺乏激情的无性生活,注定在平淡中走向平庸影片中的蔡伟航,是一家破败家具厂的老员工,人到中年,半生奔波无果,落了一个被迫下岗的处境。妻子雪松是东北女人,为爱从冰天雪地的哈尔滨,来到了聒噪、炎热的重庆小镇,常年经营着一爿小超市。夫妻俩的生活过得紧凑,女儿媛媛已经7岁,一家三口还只能蜗居在一间“老破小”里。
在这间空间压抑、逼仄的小房子里,雪松和丈夫每晚只能隔着女儿,背对背睡在家里仅有的一张小床上,经济的压力显而易见。导演用这个镜头,也隐晦地暗示了这对夫妻间的“无性生活”。
可在现实生活中,物质上的重担,生理上的压抑,其实还仅仅是导致这段婚姻陷入危机的冰山一角。对于女主人公雪松而言,真正令她难以忍耐的,是白开水一般寡淡的平淡生活。
镜头前,人到中年的雪松,每天的生活就是工作、接孩子、做饭,在超市、学校和家之间辗转,三点一线,波澜不惊。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超市里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听着电视机里的每日新闻。暗恋她的出租车司机小吴,常以换零钱为由,来店里找她插科打诨,而雪松每次都是下意识地问上一句“有没有新闻?”
从雪松的日常爱好和习惯里,我们不难发现她内心深处渴望“新”的东西,追求生活的激情与变化。长此以往,走南闯北的小吴成了雪松生活中看世界的“窗口”。比起每天混日子,一言不合就要与她争执的丈夫,小吴不仅年轻、有活力,也更懂得讨女人的欢心。
有一次,小吴从外地回来,带给雪松一个惊喜,那是一个纹在手臂上的刺青——一颗精致而生动的“雪松”。面对这赤裸裸的示爱,雪松愣了一下,装作没有听到。但是当她回到毫无生气的家里,看着丈夫堕落的模样,雪松再一次想起这个年轻人,开始憧憬爱情的模样。
面对眼下这段再无新鲜感的婚姻,雪松其实一直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影片通过这样一个镜头呈现:早上洗漱完之后,雪松打开包裹,拿出超市里卖剩下的面包和过期了几天的牛奶,递给蔡伟航,两个人将就着吃完了早饭。
这些舍不得扔的面包和牛奶,就像是他们已然过期的爱情,在日复一日的将就里相看两厌。对于雪松来说,蔡伟航就是那些过期的面包牛奶,扔了可惜,看着碍眼;吴彦君就是那些刚刚出炉的新鲜货,闻一闻都是香的。
所以当吴彦君带着雪松来到一家废旧的剧院,走上台子为她唱了一首《传奇》,并对她说:“我只唱给你一个人听”,雪松潸然落泪。深情的歌词,干净的声音,让雪松一下子沉浸在年少时的回忆里无法自拔。这是年轻时也曾经历的爱情模样只是在生活的琐碎里不得已渐行渐远。
陈雪松和蔡伟航之间的爱情,用张爱玲的话说:“这一点爱,别的不够,结婚也许够了。”但是结婚之后呢?纳皮尔教授在《热锅上的家庭》中指出:
“假设不直面婚姻问题,夫妻双方埋藏和累积的情绪和压力得不到及时排解,就会有两种出口,一是把压力和情绪转嫁给孩子,孩子成为问题婚姻的“替罪羊”。二是夫妻转而寻求外界刺激,来弥补内心的情感缺失。”
雪松转嫁在吴彦君身上的精神期待,正是婚姻危机引发的第二种后果。整部片子里,雪松未必见得真正爱上小吴,她和小吴的暧昧,某种程度上只是内心渴望在现实中的投射。
冷暴力和语言暴力,是瓦解感情的罪魁祸首克里斯多福在《亲密关系》一书中提到:
“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吵架时两个人说的话往往与事情没有太大的关联,我们只是用语言来伤人,同时替自己的行为来找个符合逻辑的借口而已。但是语言攻击本身就是不合逻辑的,所有的攻击都是出于自卫。”
在雪松和蔡伟航的婚姻生活中,贯穿他们生活日常的语言暴力,暗示了他们在矛盾中彼此拒绝沟通的困境。
有一次,蔡伟航为陪客户吃饭,去了娱乐场所,被赶来的雪松发现。雪松看见丈夫和一群女人在一起,顿生失落:“不到这种地方轻松一下就谈不成生意啊?”可蔡伟航的回应近乎不近人情:“你还有脸说我,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啊?你到网上看看你跟杨九城那些艳照。”
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蔡伟航不惜搬出了妻子的初恋往事,极尽挖苦和讽刺,激化了二人的矛盾。在丈夫的刺激和质疑之下,雪松刻意和小吴拥吻,并将错就错地解释,两人就是丈夫想的那种关系,导致误会越来越深。
除了这种显性的语言暴力之外,夫妻间隐性的“零沟通”带来的冷暴力,也让这桩婚姻愈发岌岌可危。
在电影开头,雪松去学校里接孩子,可是孩子却被奶奶抢先一步偷偷接走了。这一天是奶奶的70岁生日,但是夫妻俩都忘得一干二净。当焦头烂额的雪松,终于找到在饭店里庆生的祖孙时,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一直到晚间,她才和丈夫先后来到老人家里接孩子。
因为这件事情,夫妻俩开始互相埋怨。面对雪松的指责,蔡伟航没有辩驳,只是甩着脸色让雪松不要烦他。紧接着,二人之间仅剩背对背的沉默。这种沉默,成了蔡伟航和雪松婚姻中的一颗不定时炸弹,伴着矛盾的积压,随时可能爆发。
在一次丈夫晚归后,雪松最终偷偷翻开了蔡伟航的手机,检查他是否有外遇;结婚多年总是留下了一点默契,等到雪松去睡觉的时候,蔡伟航也偷偷查看了雪松的手机。夫妻至此,两个人只能用互相偷窥隐私的方式来了解彼此,是一种怎么样的讽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让他们的婚姻渐渐有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影片中有一个小细节值得回味。蔡伟航在吃饭的时候被一个女孩子当成了摩的司机,于是他好心将对方顺势送到了码头,却被其他司机误会是不按规矩抢生意的人,暴打一顿。上完药后,他拖着挂彩的脸去超市找雪松,两人一见面却剑拔弩张,没有丝毫关心和慰问。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失去了沟通的桥梁,他们生活在彼此的眼皮子底下,又互相视若无物,在互相猜忌和互不干涉中把两个人的生活过成了最孤独的样子。
在这个男性明显占优势的社会上,蔡伟航作为一个下岗工人,自觉已经失去了一个男人该有的体面和尊严。家里的一切都要靠妻子雪松撑着,让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更显得难以启齿。在他心里,金钱就代表着发言权。想在婚姻中占主导地位的传统想法和现实中难以维持的男性尊严,让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表现出来的就是在双方交流中的沉默和无理取闹。
中年人的婚姻危机,往往是从不说话开始的。能够长久维持下去的婚姻,需要夫妻双方彼此注入源源不断的能量,而沟通,就是互换能量最好的一种方式。走过了爱情的浪漫,婚姻需要的更多是理解和包容,而不是无足轻重的一句“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怀疑和猜忌,是每段婚姻的不能承受之重除了生活本身的平淡,真正瓦解雪松和蔡伟航这段婚姻的,其实是夫妻双方之间的“信任危机”。故事中的蔡伟航是做木匠的,他读书不多,骨子里又有点懦弱和大男子主义。他并非不爱自己的妻子,只是对事物的思考太少,导致处事时常常是出于简单的自私。
有一次,蔡伟航偶然间在网吧里刷到了妻子和初恋杨九城的恋爱照片,便从此在怀疑和猜忌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一方面,他担心妻子和别人的“艳照”被人看到,自己会遭到笑话,失去男人的尊严;另一方面,杨九城有钱有权,又是白沙镇大老板的现实,与他下岗的苦闷形成对比,刺痛了他的自尊心。另一方面,出租车司机吴彦君天天来超市追求雪松,两个人毫不避讳的暧昧态度,更是让蔡伟航内心的怒火爆发。
在“性”和自尊心受挫的双重压抑下,蔡伟航强行带着雪松去了初恋情人杨九城所承包的工地。为了宣誓自己作为丈夫的主权,在一顿拳打脚踢之后,他把雪松扯到了一个角落,强行发生了关系,事后扬长而去。“你和杨九城两个人,让老子他妈一个木匠,败兴到家了!”这句话将雪松伤了个彻底。
雪松和杨九城的初恋往事,事实上已经过去多年,雪松早已和对方断了瓜葛。雪松明白,丈夫之所以介怀至此,无外乎还是男人的攀比和自尊心。为了挽回丈夫,雪松也曾尝试着去努力“修补”这段关系。
雪松知道丈夫下岗后,一心想盘下老板的家具店,自己做一番事业。为了让丈夫重新振作,她还主动向杨九城借了15万启动资金。拿到了钱的蔡伟航第一次对雪松软言温存,挪开了熟睡的女儿,将她拥抱在怀里。但这笔不属于自己的钱,始终在蔡伟航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在一次醉酒之后痛到难以忍受。
看到耍着酒疯的丈夫拿着刀冲到街头,扬言要砍了杨九城,雪松崩溃地在街上奔跑着,疯狂地大喊“杨九城你给我出来”。对于雪松来说,杨九城早已经是年轻时候的过去式。对蔡伟航来说,却是难以磨灭的现在时。包括时时出现在雪松身边的吴彦君,都让他陷入无尽的怀疑自卑和痛苦当中,无法自拔。
当无能的自我认知出现在蔡伟航脑海中,潜意识里的认为自己配不上年轻美好的妻子,愤怒和怀疑也就如影随形。
而让雪松失望透顶的是,疑心病重的蔡伟航竟听信了妹妹的话,开始怀疑女儿媛媛不是自己亲生的,偷偷带着女儿去做了亲子鉴定。如果说以前的怀疑是小打小闹,丈夫这次的行为却彻底摧毁了婚姻的城墙。雪松所有的坚持都轰然倒塌,无法再自欺欺人。
影片中的陈雪松,虽然希望浪漫的爱情,但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对于婚姻和家庭,她始终坚守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在外面,她始终没有和吴彦君做过真正的越轨之事;在家里,无论蔡伟航做的多过分,她都尽量隐忍和包容。对她来说,女儿就是这段婚姻最后的底线,而蔡伟航对女儿的怀疑,无疑是对这段婚姻本质的质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再存在,何谈继续走下去。
电影中反复出现了吴彦君的出租车,雪松在这辆车子里上上下下,兜兜转转,最后却依旧离不开白沙镇,离不开这场破碎的婚姻,也寻不回遗失的爱情。这像极了她在婚姻的围城里,横冲直撞,最后退无可退。
影片的最后,雪松拿起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蔡伟航,只留下了老蔡追逐离去的背影。这样开放式的结尾,给我们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笔。
中年人的婚姻,面临的不仅仅是岁月的蹉跎、感情的变质,还有越来越低的底线和漫长生活中滋生的怀疑和暗伤。白百何在《失眠人的梦》里讲过一段话:
“这就是我一天的生活,结婚4387天,今天是这样,昨天是,前天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也是。这样缺少沟通和理解的生活每天都在重复,最后被彼此打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对此,我认同心理学家武志红所说的:“真正的爱是活出来的,幸福不在于找对一个人,爱是深深的理解和接纳。”
婚姻中,常常有这样的时刻,我们嗟叹相爱容易相守难。但是在说这话之前,我们常常忘了反思,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能和心爱的人坐下来耐心交谈,听听他们心里的声音?这世上有太多的有情人在婚姻中最后成了怨偶,其实不是不爱你,只是岁月漫漫,忘了去懂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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