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将我用长枪挑死在海边时,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揪烂了他的耳垂。
「啊啊啊!」
他将我踹开,鲜血糊了满脸,可他却疯了一样在泥沙里翻找那一小片肉,企图回去找郎中缝合好。
他最是宝贝那张脸,如今破了相,自然十分紧张。
我捂住破开的腹部,悄悄将手心里那片肉塞进伤口。
残阳如血,海浪波涛。
看了一眼这个世界,我转头对他下了最后的诅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你永远找不到这块肉 ! 你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除非我怨气消散 !」
「齐平!那片肉你就到地狱里来找我要吧!!」
「哈哈哈哈哈哈!!」
1
「听说县丞家那个傻女儿又被县令儿子推下水啦!」
「哎 ! 咱私底下凑凑热闹就行了,可别惹上那个瘟神!」
齐平像往常一样将我按入水中,转头得意地向他的仆从炫耀。
「看到没有,这傻子这么多年了,还是学不会反抗,傻子就是傻子!」
只是在他回头的瞬间,我也水中睁开了眼,往事碎片侵入脑海,我看见了水面上那摇晃的人影,霎时汹涌的恨意将我吞没。
齐平 ! !
我抓住他的手,趁他没有反应过来之间用力拉下水。
扑通一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仆人惊恐的呼唤。
「少爷 !!」
齐平不会水,直直沉入湖底,我游过去,在他挣扎的时候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以往的我都是痴痴傻傻的,现在目标明确,力气也比之前大了很多,好像要吃了他一般。
这副索命的样子像极了他噩梦中的那个人,他用尽全力挣扎,一脚踢开了我。
而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瞬间,想的是:这具身子也太脆弱了,不及前世的我半分。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这具身子的母亲一直在掩面哭泣。
「娘……」
我艰难出声,穆仪听见了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惜若! 闺女,你终于会说话了!」
她扑上来抱住我,哭的更惨了「娘以为这辈子听不见你叫我了!」
我回抱她,看向门口站着的那两个人,踌躇了一下,对着年长的唤了句爹。
县丞杜端,与夫人穆仪,我前世来衙门申冤时,听见路上行人说这家也是在县令齐通多年威压下苟活的可怜人,女儿痴傻,因而一直备受那齐平的欺凌,两夫妇却只能隐忍度日,当真可怜。
杜端连忙点头「哎!哎……」他抹了抹眼泪,侧身向我介绍「这位是刚到任两个月的主簿方辛大人,就是他救了你,闺女,快向人家道谢。」
我看向陷在阴影里的那位青年,身形瘦削,一看也是位贫苦人家的孩子。
「谢谢方大人。」
他点点头「既然姑娘没事了,那我就先去整理文书了,县令大人方才一直遣人来催。」
「大人留步 ! 」
爹叫住了他,他看了看我们娘俩,和那方辛商量道「方大人可否替我保守若儿能说话的秘密,那齐平无法无天,若是知道了,不知又要怎么折磨我们女儿了。」
他说着,就掏出银两放在那方辛手心。
杜端身为县丞,在县令的授意下收受了不少贿赂,幸亏有这杜夫人广行善事,才能安然至今。
或许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他想到了贿赂方辛的方法,以此来妄图保我安宁。
「杜大人,无须如此,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那方辛将银两推了回去,远远看了一眼我,就离开了。
杜端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看我「若儿,你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爹爹叫郎中来为你诊治。」
我摇摇头:「若儿一切都好,爹娘不必挂怀。」
穆仪高兴地抹眼泪,感概道:「不枉我多年施粥行善,昨儿去了鸿通寺请求佛祖施恩为若儿治好这痴傻的毛病,哪怕只有短短两年,我也知足了,没想到,真的显灵了!」
「若儿乖,改日母亲带你去还愿啊。」
我点点头,心中默念,我自然也该去向佛祖还愿,给了我又一次重生的机会,来向那齐通父子索命!
齐通上任以来,收受贿赂,压榨百姓,纵容齐平作恶多端,欺凌民女,民间早就对他不满了,奈何他在这片小地方权势滔天,没人敢反抗,只能咬碎了牙往里咽。
上一世报仇不成,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一世重生,自然要为我那枉死的祖父祖母和二十四位渔民申冤,为所有被齐氏父子欺凌的人讨个公道!
2
我上一世,名唤江颜,生活在海边渔村,和祖父祖母相依为命。
我的爹娘,在我幼年遇上了海上的风浪,从此消失在茫茫大海中,留下咿呀学语的我和年近六旬的祖父祖母。
祖父是这一带渔村里最有经验的老者,全村渔民都很敬重他,哪天宜远航,那天不能出海,他都一清二楚,他最擅长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适合捕捞海肠。
海肠在我们这里贵比千金,是难得的珍品,其味之鲜美,堪比熊掌,其功效则可以使人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每年我们都能捕捞到很多,可惜这些海肠全进了县令的府里,听说他用这些海肠当作礼品去贿赂其他官员,还筹谋用私卖海肠的银钱去为齐平买一个官。
渔民哪怕捞到再多的海肠,都只能换得官府的十几个铜板,更严重的是,要是被官府发现谁私藏了海肠,轻者断手脚,重者砍头。
但渔民之间,都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每逢捕捞海肠的季节,渔民们都会想个法子将一两条海肠藏在身上,等到捕捞结束归家时,除了那些铜板,最开心的就是偷藏了海肠,有些高兴于可以为嗷嗷待哺的婴儿补充营养,有些则是为卧病多年的老父老母尽孝道,而祖父,则是为了我。
我幼时身体抱恙,发高热时,总嘟囔着要喝海肠粥,祖父哪怕不是在捕捞海肠的季节,都能为我找出两条来。
那时我身体瘦弱,同村之人皆担心我会夭折,有时也总能听见渔民说要是祖父祖母故去我可能也不能独活的言语,可我硬是在同岁的男子中脱颖而出,哪怕我是个女子。
因此我在十五岁那年就能独立和祖父出海,那时祖母腿脚已经不便,便在家中等我们归来。
祖父年岁渐长,慢慢地捕捞海肠那时我总是会多捕一些,再在交货前偷偷放入祖父的背篓里,祖父总会慈爱地抚着我的头,感概颜儿能独当一面了。
我每年都陪着祖父,因为捕捞那日齐平总是会在海滩上搭个棚子,手里握着长鞭,要是看谁不尽心就上去抽一鞭子,我担心有一天那鞭子也会抽到祖父身上,所以时时不敢掉以轻心。
可终究还是发生了,那一夜我突发高烧,像儿时那般嘟囔着要喝海肠粥,祖母端来喂我,祖父在门口担忧地直皱眉。
那已是凌晨,海滩上刮着狂风,即将有暴风雨来临,每一户渔民都禁闭门窗,可就是那时,齐平的家仆去敲开了渔民 的门,说第二日是齐通寿辰,少爷齐平要求在黎明前去海滩上捕捞够500斤海肠交货,当时有渔民反抗,立马就被砍掉了手脚。
祖父披上蓑衣,在我悠悠醒转时笑着对我说「颜儿乖,祖父去给你捞海肠。」
他又看向祖母「老婆子,今夜也给你带一条,治治你腿上的老毛病,等我回来。」
但直到第二日晌午,都没见祖父回来,连同同村的二十四位渔民。
第三日,二十五人的尸体出现在海滩上,每人身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鞭痕,齐平说,是他们不听管教,是他们独自下海,是他们自己溺死的,怪不得他。
可略懂医术的人都晓得,他们是被一个个扭断了脖子,扔进了海里。
那一夜,我去接祖父回家,发现他布满皱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罐子,里头静静躺着两条海肠。
3
那一夜,有的人失去了丈夫,有的人失去了儿子,而我,失去了祖父。
二十五个家庭顷刻间毁于一旦,可没人敢去报官,因为这儿的父母官就是齐通。
祖母哭瞎了眼,从此卧病在床。
我用家里所有的积蓄,将祖母托付给了村头的郎中,请求他照顾好祖母,自己则背着全村二十五人的血书去了官府报官。
可是没进衙门便被齐平的仆从们打断了腿脚,将我扔到街上,告诉众人这就是和他作对的结果。
齐平让仆从将残废的我抬到了村头郎中门口,再将祖母从病床上拖了出来,扔到我面前。
当祖母颤抖着手来摸我时,探到了我已经扭曲的腿脚和嘴角冒出的血,她在无声地哭泣,因为眼泪早已流干,后来,她呕出了血,从此昏迷。
一个月后,祖母离世,我将她葬在了祖父的墓旁,那片墓地,总计葬有二十六人,皆死于齐平之手!
一年后,我养好了腿脚,在又一年捕捞海肠的那日,和村民联合,其他妇人将仆从拦在了村内,而我,则用渔村里百年前用来抗倭寇的长枪去刺杀齐平。
可惜,他还有其他仆从,我不敌于齐平,被他用长枪挑死于海滩上。
「贱蹄子,我让你们不得好死!」
齐平气急败坏,将所有村民软禁在村内,想将他们活活饿死。
过了五日,刺史来县里巡查,齐通吓得用银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我的灵魂终日徘徊在鸿通寺上空不愿离去,好多百姓在寺里供奉我,他们感慨于我是烈女,想让我早些往生。
可我不想往生,齐氏父子还在人间苟活,我想拉他们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