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是当代作家亦舒于1979年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这部作品延续了亦舒一直以来的创作风格,即以女性情感为起点,融入个人对社会和命运的思考,赋予小说超越言情的思想意识和哲学深度。
《喜宝》讲述了剑桥高材生姜喜宝自坎坷的童年起,努力经营一生却在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中迷失自我,出卖爱情和尊严换取物质的故事。这部作品面世后一度在华语文坛封神,被称其为“女孩们的成长圣经”。
诚然,初读《喜宝》,私以为这是一部情节夸张俗气的言情小说。21岁的女主人公姜喜宝是一个聪明美丽,年轻上进的剑桥女学生,却因为没钱,时时为生活所困。在一次从伦敦飞往香港的航班上,她结识了单纯热情的富家女勖聪慧,通过她偶然引起了勖家少爷和老爷的注意,最终在豪门财富的诱惑下一步步沦陷,沦为老富翁的“笼中金丝雀”。
不过,《喜宝》的独特之处就在于,除去言情这层外衣,作品中无处不渗透着亦舒对都市女性在精神情感方面的关照,也对女性自由意识、金钱、尊严等话题进行了一系列价值探讨。
01作为剑桥三圣一学院的高材生,姜喜宝凭借着出众的学历的长相,在人群中就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天之娇女。不过只有她自己清楚,出国的机票是母亲用五年的工作经历换来的,进入剑桥的费用则是她通过委身于一个不爱的男人争取的。
就在姜喜宝为自己的前景愁肠百结之际,她在飞机上遇见了改变她命运的勖聪慧。面对这个热情的富家女,姜喜宝透过她看到书,一眼望见了她的单纯。当她看到勖聪慧在读《徐志摩文集》,她不由得在心中讽刺:“全世界的名作家最最肉麻的是徐志摩。”当聪慧把书翻到《爱眉小札》时,喜宝不由得在心中叹息:“我的天”。
比起天真烂漫的勖聪慧,喜宝仅仅大了她两岁,内心却对世间情爱异常苍凉。生活的压力已经彻底剥夺了幻想浪漫的时间和热情。在聪慧的引荐下,喜宝第一次与富可敌国的勖家有了接触,然而,她身上的敏感和脆弱也在有钱人的奢华之下渐渐放大。
聪慧作为喜宝的同龄人,俨然是一个含着银汤匙长大的公主,未曾经受世间的半点风雨。在家里,她有无所不能的父母庇护;离了家,她还有体贴周到的未婚夫打点一切。反观喜宝,她从小没有父亲,跟着母亲在贫民窟中长大。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她13岁便擅长周旋在男孩子中间哄他们付账,这样的经历让喜宝不由得自惭形秽。
面对派对上的陌生老人,喜宝不自觉地吐露了心声:“勖聪慧绝对比我姜喜宝可爱,因为勖聪慧有条件做一个可爱的人,她出生时嘴里含银匙羹,她不用挣扎生活,她可以永永远远的天真下去,因为她有一个富足的父亲……”
在这番话中,姜喜宝坦率至极,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自卑。而她殊不知,自己面前这个看似可以吐露心声的陌生男人,正是勖聪慧的父亲勖存姿,也是勖家的终极掌门人。浮夸的是,正因为喜宝此番的坦率和现实,年过六旬的勖存姿反而看中了她身上的别样“生命力”。
在包养喜宝之前,勖存姿曾经问喜宝“在生活中,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喜宝的回答是:“我需要爱,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如果两者都没有,我还有健康。”这句话充分展现了喜宝的内心价值观,很多女孩在读过作品后,也将这句话奉为圭臬,殊不知这正是喜宝的悲剧源泉。
喜宝虽然时刻将对爱的需求挂在嘴上,但是原生家庭的破碎,已经深入骨髓地造就了她内心对情爱的抗拒和“不信任”。
02喜宝是一个童年悲苦的单亲家庭女孩,父亲在母亲口中是一个浪荡的二流子,在喜宝出生后不久便抛弃了母女俩。在喜宝的回忆里,母亲是个美丽但不精明的女子,因此常常生活困顿,但是她依旧将全部的心血和爱倾注到了自己身上:
为了让女儿拥有一只洋娃娃,母亲在公众假期冒着风雨去当班挣外快;为了能让女儿穿上漂亮的纱裙,母亲甘愿冒着切煤气的危险;虽然薪水微薄,母亲还是四处托人将孩子送进贵族学校;在航空公司工作五年后,母亲用公司送的机票毫不犹豫地将女儿送到了英国……
生活的艰辛让母女俩饱受世情冷暖,金钱成为母女俩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和期待。因此,母亲教给喜宝的金钱价值观是这样的:
“如果有人用钞票扔你,跪下来,一张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
“一个女人十八岁便立志要弄点钱,只要先天条件不太坏,总会成功的。一个年轻的女人立志要往上爬,并不是太难的事,立志要立得早。”
其实在母亲的教育观念中,她深知眼见和格局对一个女孩的重要性。不过讽刺的是,母亲的这些教育观念不是为了让女儿自力更生,而是让她致力于寻找一张更有潜力和资质的“长期饭票”。
比起同样出身贫寒的孩子,母亲给她创造的物质条件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贫穷,但是母亲的教育观念和父爱的缺失却造就了喜宝的“心穷”。她的内心世界过早因为这种现实的、不近人情的价值观而显得荒芜。因此,她一到国外,就能云淡风轻地把自己出卖给毫无感情的韩国泰,换取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面对好友父亲勖存姿的追求,喜宝兀自感慨:我替自己悲哀,我看上去像妓女……可是出门才不到十分钟,她就放弃了羞耻心与挣扎,坦然告诉勖存姿:“我回来了,我适才不高兴是因为那指环上的石头太小。”
对于喜宝而言,当家庭不能给予她足够的爱和安全感,她只能信仰切实的金钱。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利用自己的美貌得到他人的帮助,从而获得生活的支持,这是喜宝的生存法则。
03当然,在彻底信奉物质之前,喜宝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在回国的航班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十八岁那年交往的混血男友,那个男孩曾经深爱喜宝,爱到不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然而,喜宝最终还是流逝在了男孩的青春里。喜宝在梦中一遍遍、一封封地读着他的长信,可往事只能回味。
无论是这段无疾而终的男女之情,还是缺爱的原生家庭,都让喜宝感受到了爱的不可捉摸性。因此,她会在21岁的年纪冷漠地说出:“我不介意出卖我的青春,青春不卖也会过的。”“假如有人说他爱我,我并不会多一丝欢欣,除非他的爱可以折现。”
这是在极度困顿的生活中,喜宝为了生存所总结出来的一套纯物质价值观。心理学家马斯洛曾经提出人类生活的五个需求层次,分别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尊重需要以及自我实现需要。
在喜宝接受包养的初期,促使她出卖自己的主要缘由还是母亲。一方面,母亲在晚年改嫁到国外的事实,促使了喜宝的自弃。她失去了生活中最后一点温暖的源泉,只能通过男人给予的物质寻求安全感。另一方面,母亲从小带着她追逐惯了与自身经历实力不符的光鲜生活,这让喜宝难以忍受回归寻常的平凡人生活,因此她宁愿用七年青春作为赌注,争取毕业后成为律师,也不愿在香港的尾房里做卑微的女秘书。
喜宝深知自己走在了堕落的边缘,但是她又只能故作洒脱地自我慰藉“这是我一个堕落的好机会,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得到这种机会。”然而,随着喜宝抛却道德底线,投入勖存姿的怀抱,她的确缓解了物质需求的压力,但是随之而来的关于爱和归属的空虚却又让她濒临崩溃。
喜宝的确拥有了很多钱,甚至拥有勖存姿为她买下游艇和城堡,然而,这也意味着她失去了拥有很多爱的机会。面对勖存姿年老衰弱的身体,及其强烈的控制欲,喜宝的个人情感受到了极致的压抑,因此与不同的男人发生了两段地下情。第一段是与陌生校友发生的一夜情,第二段则是与年轻的物理学教授发生的精神之恋。
然而,随着母亲自杀,情人被勖存姿赶尽杀绝,喜宝仿佛一只失去了翅膀的鸟,身上最初的活力也成为麻木。她清醒意识到,这就是与魔鬼交易的代价,正如她对勖存姿所言:“勖先生,我深知你爱我,像你爱石涛的画,爱股票,爱——你一切的财产,我只是其中之一”。
04艾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曾把爱情分为成熟与不成熟两种。一种是“双方都因为了内心的某种生命力而充满快乐”,一种是“在结合的过程中双方都失去其独立性和完整性。”,前者属于爱情范畴,而后者仅仅属于一种服从与依赖的关系。而喜宝与勖存姿的关系,正是处于后者。
在这部小说中,喜宝并不能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拜金女”。更准确地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心高气傲,野心勃勃,想要不断爬到社会顶端的女人。对于女性的社会地位缺失问题,喜宝说:“这是一个卖笑的社会。除非你能够找到高贵的职业,而高贵的职业需要高贵的学历支持,高贵的学历需要金钱……”
对于喜宝这个人设,她的很多价值观其实都有待商榷。一方面,她渴望爱,但又根本不相信爱;另一方面,她想要攀上高层,却不能事先接纳自己出身底层的事实,否定“捷径”之外的一切机遇与可能。这种被物质裹挟的人生,其实距离她的初心已经越来越远。
亦舒其实对于这个人设已经相当仁慈,她无情地批判了喜宝的价值观,但又给了她重新开始的可能。在小说的后半段,勖家因为内部纷争,家破人亡,喜宝成为勖存姿在世的唯一安慰,并渐渐对这个老人产生了爱。
然而,这里的爱究竟有多少出于真心,又有多少出于现实中的同情,我们无法判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随着勖存姿离世,继承大笔遗产的喜宝已经走进了人生的虚无。曾经,她千方百计地要成为律师,过上上等人的体面生活。如今,当一切唾手可得,她在一定意义上失去了人生的动力和爱的能力。
故事的结局说“勖存姿的故事是完了,但姜喜宝的故事可长着呢。”我们无从判断这是一个悲剧或是喜剧。但是就姜喜宝前半生的挣扎与浮沉而言,她更像一个“爱无能”患者,看上去笃定洒脱,但是心里仍是那个害怕得不到糖果,就故作大度的女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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