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疯狂的麦克斯》里面的女性世界,乔治·米勒到底想说什么?

波波谈影剧 2024-06-13 21:58:37

《疯狂的麦克斯4:狂暴之路》是一部很男性的电影,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就类型而言,无论把它归类为动作片或公路电影。

或两者的合体,都非传统意义上的女性电影。

就内容而言,奉行男权至上或以超阳刚死亡宗教狂热统治的威权王国、形象粗犷并始终自责未能肩负男人或父亲责任的男主角麦克斯、形象阳刚的女主角弗瑞奥萨、铁甲战车、滚滚沙尘……

直至电影开始了好一段时间,5名因不欲继续为不死老乔生育而上演大逃亡的美艳种母身穿薄纱在遍地黄沙中登场,此前几乎不见任何男性以外的元素。

当然,有阴柔女性角色的存在,不代表电影就不男性,甚至是一部女性文本。

但若说五名种母尽是弱者、受害者,只有等待被拯救的份儿,则电影仍未脱女性为弱者的父权思维——毕竟阳刚女英雄的权力来源,在于“像男人”,而非“是女人”。

因此,是否可从《疯狂的麦克斯4》中读出女性元素,甚至读出一个“女性世界”,关键不在于“像男人”的弗瑞奥萨,而在于种母们。

《疯狂的麦克斯4》里出现的三种女性,分别是:

西方保垒的女统帅弗瑞奥萨;

不死老乔的妻子(即种母);

弗瑞奥萨的族人、过去栖身于今已消失的绿洲,现为荒地上的首领奶奶及女眷(下称众母)。

三种女性的形象各异,信念也不完全相同。

但她们至少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她们都是不死老乔及其王国所代表的父权统治下的受害人。

这一点在种母身上自然最为明显。她们虽然不像忍受干渴的贫民,必须依赖不死老乔偶尔开放水源来维生;

战争男孩虽然身患绝症,却依然仿佛受到宗教催眠般为不死老乔卖命;

但她们同样受制于不死老乔。

她们不渴、不病,只是因为她们是不死老乔的性奴隶和生育工具。

所以任凭她们再健康、再美丽,身体也都不属于自己;

她们居于西方堡垒里难得舒适的房间,房门却上了锁,正如她们被锁上贞操带的身体。

至于众母,她们曾经拥有的绿洲因环境恶化而消失。

众母象征与世无争、自给自足、生态友善和可持续发展。

她们保存种子,仿佛大自然之母,与凭借石油立国的不死老乔截然相反。

若无环境破坏,众母的女儿国理应可以长久。

因此,在戏中环境破坏亦比喻父权对女性的掠夺和侵害。

至于弗瑞奥萨,不死老乔对她的迫害,自然要数7000多个日子以前对她及她母亲的掳掠。

然而不仅如此,不死老乔夺走的不只是母亲的性命(在被绑架后三天死亡)和弗瑞奥萨的青春与自由,还包括女性的弗瑞奥萨(剩下男性的弗瑞奥萨)。

电影并没有交代弗瑞奥萨如何渡过这20多年远离家乡的日子,如何得以存活之余,更取得不死老乔的信任,从阶下囚跃升成为众人之上的统帅。

但可以肯定的是,弗瑞奥萨不可能女性化如种母。

她必须拥有与男人相当、甚至超越他们的能力,才有可能骑在前头,统领他们。

也就是说,弗瑞奥萨必须像男人,甚至是男人!

她的权力来自她能够像男人一样开车、开枪,甚至开得更好。

她甚至比其他男角拥有更多的阳刚气质。除了战争男孩和不死老乔的弟弟们,就连麦克斯都未必如她;国内许多影评人尤爱分析电影“女上男下”的一幕,当麦克斯连续两发狙击不中,弗瑞奥萨取过枪,借用麦克斯的肩膀瞄准,结果一击即中。

所以,弗瑞奥萨的男性化造型(例如:平头装、额抹焦油)并非只是为了好看,而是出于阳刚之气诠释的必要。

弗瑞奥萨的阳刚气质或许为她带来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与权力,使她得以在不死老乔的王国里来去自如,甚至救走种母;

但是,以比男性更阳刚的阳刚所换取的这一切,所肯定的不免还是阳刚至上——即女人若要挣脱父权,只能成为男人。

事实上,阳刚女英雄在多半由男性主导的好莱坞大片里,也是屡见不鲜,也不能算是什么新鲜事物,也未必特别颠覆。

这么一来,《疯狂的麦克斯4》若真有为主流电影的性别论述注入任何新意,则弗瑞奥萨的阳刚女英雄形象所能提供的着实有限。

既然阳刚女英雄的最大问题在于肯定阳刚(变相忽略阴柔),我们不妨把视线转移到那些相对来说不那么阳刚的女性角色身上。

而与平头焦额、豪迈帅气的弗瑞奥萨形成对照的,便是长发白衣、飘逸柔美的种母们。

种母虽然柔美,但不代表她们是弱者。

虽然她们受制于不死老乔,又得赖弗瑞奥萨才能逃走,但她们仍有自救和救人的本钱。这本钱来自她们的女性身体和专属女性的生育能力。

她们对不死老乔而言具有无上价值,原因正在于此。

年老体弱的不死老乔急需种母们替他生下健康男丁,继承其王国,表面上看似是种母们受制于其淫威,只有被剥削的份儿。

但实际上,父权社会必须由女人生出男丁才能维持的这点事实,也间接赋予女性的身体和生育能力反抗的能量。

要是女性的身体和生育能力不为父权服务,父权社会又该如何运作下去?

如此,身体和生育能力成为了女性要胁和打击父权的本钱,在电影里最明显的一幕,就是当不死老乔最爱的妻子安格海拉顶着大肚子挡在弗瑞奥萨前,阻止不死老乔开枪。

安格海拉以身体和生育能力作为武器,即使是防卫作用胜于攻击,其意义却比弗瑞奥萨的枪更大。

这样一来,弗瑞奥萨的枪是再明显不过的阳性象征,种母的身体和生育能力却无须借力女性所没有的男权,反而诉诸于己,变相肯定为女性——女体即使没有权利,也不次于男性,围绕这些所建立的男权因而被瓦解。二来,女性的身体也可以作为武器,而不是只能作男人的生育工具,则挑战父权加诸于女性身上的各种天职。

父权的狡猾之处在于,一方面它将女性生育彻底工具化(正如不死老乔把种母当成生育工具,又如每个被逼迫必须生出男婴来继后香灯的女性);

但另一方面,它却又不停制造和重复“生儿育女是女性天职”的一类论述,强调女性生育乃出于自然。

而这种对自然和本源的诉诸,正是(父权)异性恋规范赖以维持其霸权统治的一套机制。

因此,女性到底可否撇开“天职”,“不自然”地也把自己的身体和生育能力工具化,便成为女性是否可以扭转父权对女性身体及生育本身及其论述之宰制的关键。

女性的自主工具化与父权之下的被工具化有所不同,虽然两者同样切断女性和生育之间的必要关系(后者强调自然,也只是为工具化作掩饰)。

后者的唯一目的在于服务父权,因此论述也只会有一种,即女性的身体和生育能力除了服务父权以外,别无用处;

前者则以此反抗父权,从而重夺被父权掳去和占据的身体和生育能力,始能开展更多不为父权服务、专属女性的身体与生育论述。

而这一点或许才是《疯狂的麦克斯4》最大胆、最基进的女性宣言:

世界本来就是女人的,只是(一度)被男人盗去;男人不是主导,而是依附。不死老乔的王国全赖女人的奶水来供养,事实上,是他需要女人,不是女人需要他。

他的“不死”不是真的不死,而是篡夺了女人与生俱来的生命泉源。

因此,女性重夺生育(除了种母们的实际生育,也包括守护种子的众母要重夺种植的能力),也等于重夺世界,而电影确实也顺应这一走向。

在历尽艰辛和牺牲以后,女人们无论是阳刚帅气的弗瑞奥萨、貌美柔韧的种母或年老不屈的众母,不失为一片多样的女性风景。

拿下了不死老乔及其王国,同样被不死老乔禁锢来榨取奶水的乳母随即开放水源,供百姓使用。

即使这一路上女人们接受了麦克斯和战争男孩努克斯的帮助,但最终夺回世界的凯旋时刻并无男人的容身之处。因此,努克斯早已牺牲,麦克斯淡然隐没于人群。

女人世界,不容男人沾光,也没有男人的位置。

女人或许可以是男人,但女人也可以是女人。

从种母身上,我们看到女人终究无法成为男人(所以在最初遇到麦克斯,未知其是正是邪时,种母们接二连三被打得东歪西倒,凸显了男女体力的悬殊);

但,女人又为什么必须成为男人,才可与父权匹敌?

《疯狂的麦克斯4》在已然被父权掏空的母性本质论(如天职、母爱一类的说法)以外,提供了一条回归女性身体和生育的路径。于是,即将临盆的肚子可以用来档子弹、母乳可以用来洗手洗脸……这是女人的肚子、女人的奶水,女人的孩子,亦是另一个女人世界。

再比如新作《疯狂的麦克斯:狂暴女神》之于自己的身体的自主政治是它的叙述核心——她被迫俘虏,却咬断输油管,争取身体的自由行动;

她监禁于笼,不发一语,却看尽世态炎凉;

她隐姓埋名,改变造型,融入技师团队,争取一技之长;她与男性当道的禁卫军团旗鼓相当,因历经劫难而复生,升级至人机合体,身体力行,甚至延伸至他者女性身体自主权的救世主。

无巧不成书,恰恰验证了白发吟游诗人的劝诫:成了禁卫军团无以取代的不可或缺。

弗瑞奥萨策略性的沉默寡言(全片148分钟安雅·泰勒-乔伊仅30句台词),与前几部惜字如金的一匹狼性格相呼应。

《疯狂的麦克斯4》与《狂暴女神》语言交换上的匮乏,正正反映了极权统治下的不能言说,与角色们创伤症候群的“失语”行为——阳刚霸权环伺,众目睽睽之下,因为弗瑞奥萨的聪颖谨慎保护了自己,但这也加速其生存困境。

她的过往、精神、身体、权利与负担都是形单影只的,但也因为这份无以言说的孤独,促使她的足智多谋与多才多艺,拥有几乎绝对的身体自主意识。

夜深人静,隐藏众母绿地珍贵种子于单颊,剪退长发而能顺利逃离沦为性奴命运的那一晚,是小女孩蜕变为青少时期的跃进;而第二回再次隐藏众母绿地珍贵种子于单颊,怒不可遏、拾起禁卫杰克专属的象牙尖刀,决绝断舍离那丰盈卷曲的深褐长发,是绝望的重生,是复仇的渴望。

也是青少女进化为霸气指挥官的一大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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