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之间(微小说)

晓巧谈小说 2024-04-30 06:16:48

宾馆楼下,张雅带着关系不错的姐妹蹑手蹑脚地朝楼上走,服务员刚张嘴,一张大红色的百元大钞就塞进了她手里。服务员忙闭了嘴,找了个由头躲出去了。

张雅其实原名叫张丫,现在的名字是她十八岁成年的时候才去派出所改的。她在家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属于最不招大人待见的。她的婚姻也是家里人最不看好的,但是她倔得跟头驴似的。没结婚就先怀了孕。在那个还算比较保守的年月,母亲恨得扇了她好几个耳光却依旧没能打散她要嫁给对方的决心。

就这样,母女俩从此就跟断了亲似的。好些年不走动。直到她男人经商赚了点钱后,她才坐着小汽车衣锦还乡。

都说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朱强是个爱折腾的性子,没几年就将积累起来的财富全散了个干净。

两口子又恢复了最初的生活,却不似最初那般相爱。张雅抱怨男人不该瞎折腾,男人嫌张雅头发长见识短。曾经的柔情蜜意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磨殆尽。当张雅发现朱强有了异心的时候,他已经和第三者打得火热。

张雅恨啊,恨他辜负了自己,恨自己对他始终如一不离不弃。她多想叫兄弟来狠狠地将朱强揍一顿啊,她是有这个资本的,娘家叔伯兄弟好几个。

但是最先浮上心头的却是母亲带着嘲讽笑意的脸。她怕了,怕没能请到救兵反而让人看了笑话。所以哪怕是捉奸她都做得小心翼翼。

学校的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走了。朱婷婷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也不见家人来接。她已经是初中生了,已经可以自己上下学了。但是学校不允许,她只能呆呆地坐在传达室里看着窗外的车辆慢慢靠近又默默退出她的视线。

“同学,要不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问问吧。”保安不知看了多少遍手机屏幕,终于抬起头对朱婷婷说。

“早就打过了,我妈电话关机了。我爸的一直没人接。”朱婷婷嘴上应着,眼睛却空洞地望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喇叭声。朱婷婷忙抬起头,擦了擦脸上因趴在桌上睡觉而分泌出的口水。

“婷婷,朱婷婷……”朱强隔着栏杆又拍又喊。

“好了,别叫了。再叫学校周围的狗都要被你吵醒了。”朱婷婷拎些书包没好气地开门上了车。

“这大妈是谁?不会是你给我请的家教吧?”朱婷婷一拉车门就发现自己专属的副驾驶座被人占了,立刻出言讥讽道。

“晚秋,你别在意。我闺女被她妈教得没大没小的。”朱强先是赔着笑脸给女人道歉。随后转脸看向朱婷婷怒斥道:“怎么和你陈阿姨说话呢?赶紧道歉。”

朱强虽然和妻子张雅感情不好,但是对女儿一直很是宠溺,说话抖从来没有大声过,更别提训斥了。如今为了一个陌生女人就对她大呼小叫的,朱婷婷气得直接一摔车门走人了。

“婷婷,朱婷婷!你给我站住!”朱婷婷独自步行了好一会儿,朱强才赶上来将她叫住。

“我和你妈离婚了。我们家租的那套房子已经退租了。你妈没要你的抚养权,以后我们得和你陈阿姨一起住。所以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朱强的话言简意赅,每个字都像炸弹一样扔在了朱婷婷内心最柔软的位置。

父母离婚了,母亲不要她了,父亲有了新欢,自己还要和他的新欢一起生活。不,准确地来说是寄人篱下。朱婷婷只觉大脑宕机了一般,一片空白。过后便是一阵狂风骤雨:“不,我不信。你撒谎,是你背叛了我和妈妈。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朱强没有说话,他在女儿面前多少是有些愧疚的。但是这愧疚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陈晚秋打碎了。

“背叛你的是你妈妈,不信你打电话问问她为什么没有来接你?”她说得轻飘飘的,听在朱婷婷耳朵里却如同重锤,击碎了朱婷婷的最后一丝理智。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是王八蛋,狐狸精……”朱婷婷捂着耳朵陷入了癫狂之中。现实太过残酷,她接受不了。

陈晚秋听着她的咒骂蹙眉看向了朱强。“啪”的一声响,一个耳光落在了朱婷婷的脸上。朱强打完就后悔了,可惜迟了。朱婷婷捂着脸怨毒地看了朱强和陈晚秋一眼,奔跑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张雅一定不会选择去宾馆捉奸。当她看到小三,不,老三的那一刻时,她傻了,她无法接受自己输给了一个年龄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老女人。她呆愣愣站在原地,一起来的姐妹们反应倒快,揪住女人的头发一顿猛抽。

听到动静的朱强衣裳不整的冲了出来,将女人牢牢护在了身后。张雅的心在那一刻死了,曾经的执着都成了笑话。

张雅坐在出租屋里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酒。酒越喝越多,大脑却清醒地可怕。她在怪自己,怪自己不该去敲这个门,不该捉这个奸。糊里糊涂的日子还能过,什么都摆在了台面上,就连最后一层伪装都被剥了干净的婚姻是无法继续的。至少对于她来说是这样的。

经历了最初的愤怒,自我否定,焦虑,自我欺骗后,她终于迎来了接受现实。但是她觉得心里还有一口气没有出来。在离婚这场博弈里,她还有最后一个筹码——孩子。她要利用孩子搅得他们鸡犬不宁。她相信女儿能做到。她也相信有朱强在,女儿受不了什么委屈。

“朱强啊,朱强。你就是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没有经历过抚养孩子的艰辛,只知道一味溺爱,现在也该你受受苦了。”张雅睁着惺忪的醉眼将手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手机应声而裂。她又端起酒杯狠灌了一口。

朱婷婷一路走,一路哭。不知不觉到了一处霓虹闪烁的所在。

“你们女生就是胆小,酒吧都没去过。土包子,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吗?”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朱婷婷望着充满诱惑和禁忌的大门,她想起了班上坏小子们的嘲讽的话来,不知怎的突然萌生了进去瞧瞧的想法。

“背叛你的是你妈妈,不信你打电话问问她为什么没有来接你?”陈晚秋的话又在耳畔响起,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猛推了她一把。

“给我一杯酒。”朱婷婷壮起胆子坐在了吧台上。

很快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就被推到了她面前。入口略甜,又有些许呛鼻的气味。朱婷婷学着大人模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很快就醉倒在了这幽暗的空间里。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朱婷婷经历了什么。只是从她日益偏离正轨的打扮举止中还是可以看出些端倪的。

“你是婷婷?”刚接了小女儿下晚自习的安国看着脚踩恨天高,头顶烟熏妆的小姑娘诧异地问。

朱婷婷眼睛微眯,夸张的长睫毛几乎将她的眼睛遮得看不见,黑色丝袜下一只腿微曲有频率的抖动着,手从黑色的斜挎包里熟练地掏出包烟来:“安叔,来一根吗?”

安国看着社会气十足的女孩半天回不过神来:“不,……不用了。我不会抽烟。”

“那你有打火机吗?给我用用。刚不知道落哪了。”朱婷婷依旧如故。

“没有。”安国看着曾经和大女儿一块儿吃饭说笑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唏嘘不已,末了他还不忘提醒小女儿读书不成没关系,千万不能学了她。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和过去彻底割裂开时是可以十分决绝的。

张雅十分佩服自己的决心,她只在离婚那天喝醉过。第二天一早就踏上了外出打工的火车。

只是有些东西虽然距离远了,牵挂却更紧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和朱强断了个干净,却还是在每个晚上的梦里看见拉着她的手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儿。

“回家去看看吧。”每个梦醒时分,她都对自己这样说。但是当太阳升起的刹那,当工作的闹钟响起,她又会变回那个心硬如铁的张雅。

“今天是婷婷生日。她一定很想见到我吧。”张雅冲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给她寄个礼物过去吧。”内心有一把声音在呐喊。可惜她还是没能迈出这一步,只是将买礼物的钱变成了一串银行卡里的数字。

“平时给的小恩小惠,娃儿未必能记住。等真正需要的时候,你再给他(她),准保他(她)痛哭流涕。”和她合租的离异女人这样说,张雅没有回答,在心底却默默点了点头。

“姑娘,你这是打的第几胎了。你这子宫壁眼瞅着越刮越薄了。你要再打,这辈子想做母亲都没机会了。”

张雅在医院走廊里倒垃圾,听到医生这么说,忍不住往前探了探头。

“可是,可是孩子他爸不想负责任。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抚养他(她)啊!医生,麻烦你给我想想办法吧。”朱婷婷慌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她还有叛逆的资本。快三十的年纪,她的母性逐渐泛滥,却被告知可能没办法再要孩子。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早干什么去了。要么生下来,要么就只能……”医生叹息了一声,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张雅瞧出了神。半掩的诊室门里,女孩的眉眼越看越像自己的女儿。虽然许久未见,但她在心底早就描摹了无数次女儿的模样。

“张阿姨,看什么呢?”一个小护士拿着一叠打印纸从边上经过。

“小于护士,能让我去给刘医生送纸吗?”张雅尽乎恳求道。

“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护士将纸递给了张雅又嘱咐道:“手脚快着些,别打扰了医生看诊。”

“哎,哎。”张雅拿着纸像条鱼似的滑进了门诊室。打印机就在医生的电脑边上,她借着放纸的机会瞥了一眼电脑上的信息:朱婷婷,女,30岁……

“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她来咱这座城市了!”张雅一走出门诊室,就激动地逢人便说这句话。

可惜除了相熟的那几个同事,没人知道她的意思。

朱婷婷哭着走出了医院。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生下孩子意味着母子受苦,不生她将永远无法生育。

“其实不能生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母爱,我真怕我自己成为不了合格的母亲。”朱婷婷抚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不,婷婷!是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

朱婷婷一愣,转身看到一个两鬓微霜的中年妇女朝着自己奔来。

“你……你……你”或许是太久没有叫过妈,朱婷婷一时半会居然喊不出来。

“婷婷,都是妈的错,是我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母亲。我把自己曾经的痛苦全部加注到了你的身上。但是你要相信我,妈无时无刻不想念你呀!”张雅见朱婷婷停了下了脚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绞着衣角眼泛泪花。

“你说得好听,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朱婷婷泪如泉涌,似乎要把这些年积累的委屈一口气哭出来。

“有话慢慢说,别伤了身体。”张雅别别扭扭地上前,想将女儿拥进怀里又尴尬地垂下手来。太长时间的分离,让她们彼此成了陌生人。

“久别重逢是喜事,不要哭了。我去给你请半天假,母女俩坐下来好好聊聊吧。”一旁看热闹的同事成了母女俩的调和剂。

两个人坐在医院的食堂里,将分别后的岁月一一述说,只是各自都隐去了最难以言说的苦痛。

末了,张雅将一张银行卡掏出来塞进女儿手里:“这是我这些年攒的,养大一个孩子可能不够,但让你安心度过最艰难的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朱婷婷看着母亲长满老茧的双手,眼泪又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张雅望着女儿微鼓的小腹,也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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