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保定下乡的一个县里,自从看了爷爷的回忆录后才知道在1937年七七事变后,国民党政府的县长是带着家眷从我们村经过向南溃退,随后我们老家就被日寇占,自此老家的人们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我家祖上在辛亥革命后就买了现在的老宅子的地,别看现在是在村中央,可那时已经是相当靠村外了,又由于当时盖房是要先准备各种材料,所以在积攒土坯、木料时老宅的地最初用来当做打谷场的,并在内院的东南角挖了个猪圈,爷爷从小就从旧宅里来过来喂猪,后来盖了五间北房当做牲口棚、看谷房用,在1937年左右有行唐县的军阀来我家打谷场上练兵(说是军阀其实是国民党的一个团长犯错误后回乡,抗战时拉起了上百人的队伍准备起兵,爷爷说他们打的虽然是抗日的幌子,但其实是打算当皇帝的,这股兵后投靠了日本人,最后被消灭),所以一直到解放后才盖上西房,后在五几年盖了南房,同年还在前院挖了一口大眼井。
盖的内院是有一个小门的,如图一所示,门的左侧曾有一块用水泥作成的黑板,上面写着毛主席语录,只是多年没有人住早已塌了。
图一
本来祖上是打算盖一个两进四合院的,我记得在1975年左右“老爷”(老爷,是我们这里对爷爷的父亲称呼)还曾经指着西房“下”(屋檐下)的一堆木料,
告诉我说这是用来将来做大门的木料。只是我爷爷参加革命后一直跟着队伍走,后来二爷三爷四爷也参加了工作,家里的房子没人住了,“老爷”盖两进四合院的愿望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实现。
图二、南房
现祖业宅中“老爷” 一九二几年盖起的房子已经完全倒塌了,爷爷的四弟(四爷)在一九五几年时盖的南房也塌了,父亲在一九七几年盖的房由于我在房顶加装了彩钢瓦没有漏雨,所以还算完整,到我这辈我没有在祖业宅中盖房子,之所以没有盖一方面是没有地方了,另外一方面祖业被分成了好几份,地虽然是伙里的但房子是各家的。最重要的是到我这辈都在外面工作、生活,就算是盖了、翻修了也没有人住。所以,四合院是不可能再盖了。
图三、西房、北房、南房
我的童年是在老家度过的,从我记事起家里的南房西房就没有人住,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们一家五口人在住,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很是让人害怕,由于我家祖上都到了外地工作,所以房子都空了下来,于是在一九八几年的时候陆续有家族中刚分家没房的人来借住,有的住了三五年有的住了七八年,一直到他们盖上房子后才搬走。
到现在我还能想起来的就有七八家之多,他们也给我留下的难忘的记忆。前几天回老家时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大侄子给我说起了数十年前在我家借住的往事,还说当年带着我掏鸟蛋、撸槐花的往事,说到精彩处眉飞色舞似乎是昨天刚发生过的事一般。
只是岁月在我和他的脸上都刻下了深深的沟壑,说到最后我这大侄子泪流满面,我知道他这是对逝去过往的怀念与对老成这样的不甘,唉,人都会老的,或许到了老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怀念起曾经的童年吧?
图四、压着辘轳的石头还在
老宅里的口大眼井北面有一棵长的并不直的槐树(见图四),井西边2米处一南一北有两棵花椒树,我现在还依稀记得祖上在地上铺上布采摘花椒的场面,采下来后再晒干,做菜时往锅里扔上两粒提味。两棵花椒树中间有一口水泥抹的水槽子,人们打水上来在水槽子里洗衣服或给小孩子洗澡,只是不记得这个水槽子是什么时候没有的,后来我离开老家到城里居住时记得花椒树还在,现在光秃秃的也不知道是被别人移走了还是死掉了。
我记事起,周围的邻居们就来这口水井里打水吃,其实邻居都是我四伏以内的族人,由于祖上是家里最小的结婚晚,所以我们的辈份很高,来打水的不是大哥就是大侄子,很少有与父亲同辈份的人来,也对,家里孩子都成人了,也该为家里分担一些力能所及的事了。他们打上两桶水用担杖挑起来回家(担杖的读音是dān zhàng,是指扁担,挑东西用的,多木制)。
我记得在一九七几年以前井上的辘轳是木头的,后来在70年代末换成了铁的,而支着辘轳的是两根木头一直没有换。从我记事起就有这口井,街坊四邻都来这里打水吃,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周围的人家都是我们一个家谱上的,也是后来在60年代人口多了村子才往北、往东发展了,我以前不知道这口井是什么时候打的,最近看了爷爷的回忆录后才知道是四爷(爷爷的四弟)在老奶奶(爷爷的母亲)的指挥下找人挖的井。
因为周围只有我家一口水井,据家里的老人说挖井的时候很多人都来帮忙,虽然是我家的井他们没有出钱但出工了,所以来这口井打水吃是应当应份的。每到做饭时前来打水的人很多,辘轳总是响个不停,人们在等着打水时相互聊着家长里短很有人间烟火气。
尤其是夏天人们从地里干活回来时都要从我家井边路过,拿公用的水桶打上一桶水来,美美的喝上一口。
图五、废弃的磨盘
井南边是一排大树,树是“老爷”刚买地的时候种下的,很高枝叶很是茂盛,同时还有一盘石磨,在六十年代人们都来碾各种东西,在田地里没有活儿时,各家的妇女们带着孩子来树下一边乘凉看孩子一边纳鞋底、补衣服,还有弄织布机上线子的,于是我就能经常听到他们爽朗的笑声与看到他们低声说三道四窃窃私语的样子。有时还与前来打水的人聊几句,场面很是欢乐祥和。
来大眼井里打水的也有半大小子,他们打水时喜欢放“辘轳”,就是左手按在缠井绳的圆桶上,任凭井绳带着辘轳旋转,越转越快辘轳发出剧烈的声音,最后随着“咚”的一声水桶直接打在水面上……然后就会有家长大声叫喊着从家里冲出来,揪着放“辘轳”的罪魁祸首一顿猛锤……
放“辘轳”是很坏辘轳的,并且水桶底还容易损坏,虽然井是我家的可辘轳坏了所有的人们就吃不上水了,就会影响周围人们的吃水,所以家长才会如此愤怒。胖揍一顿以平息自己与周围人们的怒火是很正常的。
图六、废弃的石碾
因为来打水吃的人多,打水里水桶底会带一些泥土,久而久之水井里泥土多了水就浅了,所以井每隔几年就是清理一下,我们管清理的过程叫“淘井”,意思是把井底的泥沙、杂物清理一下,在七几年淘井的时候,挖出来好多稍箍(稍,是我这里对水桶的一种叫法,以前的水桶是木头的,用一个铁环箍起来,打水的时候这个铁箍脱落就掉到了井里),挂在南房屋檐下。
图七、
这个稍箍我也是以后才知道是做什么的,是用来箍木桶的,我小的时候已经开始用铁水桶了。这个东西就没有用了。我们就推这个玩。看谁跑的快。由于我家这个多,有谁家孩子们想玩这个就来我家要一个回去给孩子玩。
我曾经参于了一次淘井,那是一九八几年有近10多年没有淘过的井水浅了,打上来的水也浑浊了,于是父母就决定淘一下,先是请三姨夫过来用拖拉机带的抽水泵抽着水,我下到进里把里面的泥沙装到水桶里,再用辘轳摇上来,我正在井里干呢,大腿粗的水管掉来下来,我当时正在挖井中央,管子是靠着井壁掉下来的没有砸到我,当时我三姨夫与妈妈就大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很急切的那种,估计是怕把我再给砸死了吧?当我回应了后他们才放心,把我弄上来后母亲说不淘了,别再把孩子弄死在井里。其实当时已经快淘完了,再清理出三两桶泥沙行了,但母亲不放心就没有再淘,一直到现在。
大约是一九八几年底还是九几年初我记不清了,村里开始出现了压力机这个东西,最初是找几个人用钢管在地上戳一个井出来,后来就有了打井的机器了,于是人们家家有了压水机了,来我们家大眼水井打水吃的人就显少了,不过还有人时不时的过来打水,人们在排队时相互打趣说:你家有了洋井,按上了压水机怎么还出来打水吃?压水机里水不如吃,不如这井里的水好吃……人们这样说道……当时我还以为是我家井的水真的比压水机的水好,现在回想一下……是人们对熟悉生活的不舍吧?
再后来就有了潜水泵,很多人家就打了一个水桶粗的水井,扔一个潜不泵下去,电闸一合就出水了,于是来大眼井里打水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就不再来这里担水吃了。
再后来爸爸买了一个潜水泵,把管子弄到了内院,自此,大眼水井彻底不再用辘轳打水了,也没有了响了几十年的辘轳声……
再后来我们全家搬到了城里住很少回家,期间有三姨夫来我家借住了十几二十年,再有一个五伏内的外甥在我家住了七八年,最后一个六伏上的侄儿在我家住了几年,到现在已经空了七八十来年了,那年回老家再看时正好是雨季,院子里的草长的比我还高,于是我想起了那句: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而那眼老井早上二十年前就没有水了,借住在我家的人(不知道是谁了)找了一块石板挡上了,现在村里用的是统一供应的自来水……因为当时我在安哥拉工作所以具体挡的时间我不知道。
村里有规矩,老井那怕干枯了也是不能填的,否则找家里人不好。
我家的祖业宅从“老爷”那辈起的,到我这辈是四代人,前几天我带着儿子回老家看了看,给他讲述了一下祖业宅的来源、都谁在这里居住过,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并告诉他一定要切记“打死不卖祖业宅”,在经济条件不允许返修可以放置,等有条件了再维修或翻修一下,但绝对不能卖掉……这是根,这是祖辈们生活过的地方,这里承载了家族厚重的历史……
希望他能记住祖宗的曾经与过往,更希望他将来能翻修、维护一下祖业宅,并把老井恢复一下,虽然没有水了,但这也是祖辈们生活过的地方。
PS:
我之所以没有翻修祖业宅主要是在城里置办了几套房,再加上我多年在国外工作,实在没有精力与能力去办这事,所以心中一直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