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灵王要搞“胡服骑射”,赵国的大臣们却全都反对,这是为什么呢?
在此之前,我们先要好好论述一下,到底什么是汉服,什么是胡服?
我们知道,周王朝极其重视礼乐,身份等级制度非常严密。而服饰就是等级的标志、地位的象征,因为高冠大袖、飘逸潇洒的袍服可以让有闲阶级们区别于蝼蚁小民与荒野蛮夷,让他们在心理上就高人一等。
唐人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有云:“夏大也,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所谓华夏,本就是周朝贵族自认“衣冠上国”和“礼仪之邦”而取的名字。
既如此,那么华夏贵族就一定拥要有自己独特的冠服制度,即所谓汉服,便拥有了如下几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交领右衽。
孔子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所谓“被发左衽”,就是披散头发,衣襟向左开,这是蛮夷人的装饰,而华夏必须右衽。这是因为,华夏贵族发现将左衣襟拉于衣装右边并系带较为顺手,并且方便左手从怀中取放物品。胡人游牧民族则发现在骑射之时,左衽将右衣襟盖于衣服内侧,不会勾住弓弦,且能更多地保护右臂不受到伤害;而右衽则较容易钩住衣衽。
当然,华夏的礼服里也有左衽的,不过那是丧服,死人才穿的,极其晦气。所以赵国老夫子们才表示死也不穿。其实他们说错了,他们死了还是要穿的。
第二个特点:上衣下裳
也就是上下连裳,分别裁好上衣和下裙,然后再缝缀在一起,“被体深邃”,故称为“深衣”。上衣袖子一定要宽大,里头能放很多东西,相当于如今的口袋;下裳襟边则一定要齐地,所谓“短毋见肤,长毋被土。”
是不是很像我们现在的连衣长裙,而且男女都可以通用,只是如此一来,风一吹容易掀起来春光外泄,所以必须用一条衣带系住,平常人打个结就好,贵族却需要用个衣带扣(称为“带钩”)来扣住,它另外一个功用就是挂东西,一般都是玉佩什么的,身份越高挂的玉佩越多,这样在行动时可以铿锵鸣响,声音清爽悦耳,顿增潇洒和生气。所以君子走路不能乱走,必须和缓、肃穆而有节制,否则组玉佩响起来就不好听了,此即《大戴礼记·保傅》篇谓“行则鸣佩玉,升车则闻和鸾之声,是以非僻之心无自入也”。佩玉的和鸾之声犹德义之音,故人听之而可以避免邪恶观念的的侵入。看来在周人眼中,佩玉可是跟贵族的道德修养挂钩的,所以古代礼制对走路都有严格规定,身份越高的人走路越缓慢,身份越低的人则走路越快速,如果你走路胆敢走的比你领导慢,那你就是找死啊!
总之,先秦贵族从小就得跟个模特一样练走路,据说正是赵国邯郸贵族走的最好看,最优雅,最为天下所称道!而且这名声一打开,搞的连燕国人都大老远跑来学艺,结果就变成了“邯郸学步”,被庄子记录下来,为千载所笑!
而赵国南方派的首领、赵武灵王的叔叔公子成,就是一个狂爱汉服,走路也极为优雅的贵族。那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一步两步一步两步美呆啦!每次接待外宾,公子成都以其名模风采广受外界好评。所以在公子成看来,深衣“既可以摈相,又可以治军旅。”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出门撩妹的顶级装备。他甚至请画师将自己挂满玉佩优雅走路的姿态画成画像,在坊间流传,展绝世风华。
当然,这样的“连衣裙”走路时虽漂亮,胯开腿骑马就不可能了,因为它里头没有裤子,最多只有一种胫衣,这胫衣没有裤裆,也没有裤腰,只有两条裤管套在小腿上,上端用带子系在腰间,有点像今天女孩子穿的吊带长筒袜,虽然既通风又性感(注1),但穿成这样骑马一定让你爽上天,摩擦摩擦,这就是魔鬼的惩罚啊!
至于胡服,它上身是窄袖短衣,下身是合裆长裤,脚上穿着短筒皮靴。其衣长齐膝,袖裤紧窄,腰束皮带;上可骑马打仗,下可耕地放羊,不仅方便结实,而且价廉保暖。新疆吐鲁番洋海墓地曾出土两条3000多年前的(中国最早的)裤子,整条裤子主要由两块毛织物布料做成,一块用于腿部,一块用于胯部。此外,裤子膝盖采用编织花纹装饰,腰部使用绳子扎紧。其设计虽然原始,但确实方便且保暖。
第三个特点:冠冕堂皇。
既然不能披发,那么长头发就一定要束起来,簪好,用一个高高的帽子盖住。这个高高的帽子就叫做“冠”,而王公贵族的“冠”则要比普通人要高级一些,叫做“冕”。
就算是如今,我们俗语中的“戴高帽”、“乌纱帽”,仍然代表着尊崇与权力。看来,冠冕也是华夏贵族等级身份的象征,而不是普通的帽子而已。
所以说,冠冕堂皇,可谓华夏君子重之重也。
我们举个例子,从前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路,在格斗中帽缨被打断,他明知风险,竟停止战斗说:“君子死而冠不免。”为了保持帽子的完整,他竟将帽缨重新扎上,也将自己的小命拱手送给了敌人。也就是说,对于周朝的贵族们来讲,为了保住自己身份地位的象征,他们不惜去死!讲述先秦礼制的《礼记》中甚至严厉规定:“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杀!作淫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杀!”
由此可见,赵武灵王要胡服,要全国上下穿成胡人一样,这等于抢去了贵族们的所有尊严、抢去了贵族们的心肝宝贝命根子,那他们能答应嘛!答应才怪!
所以,“胡服”表面上只是一场服饰改革,实际上不亚于一场文化革命,它绝不会比让楚国人接受吴起变法、让秦国人接受商鞅变法轻松半点。
所以,就连七雄中受戎狄侵扰最多的燕国与戎狄化程度最高的秦国也都不敢举国胡服,而只是在军队之中稍稍试行而已。而赵武灵王却想要教化全民胡服以实行全民军国主义,还要贵族带头,这步子迈的未免也太大了些。
所以,除了拥有胡人血统的楼缓肥义等人,赵国的高层与公族没有一个想胡服的,而其中最反对的那个人,当然是我们的赵叔叔,国际名模公子成。
公子成郁闷哪,前几天他还约了几个赵国公族,一起商量着要写一个提案,让代郡等胡化较重的地区全体强制穿着汉服,以推广华夏周礼,不料赵武灵王竟提前搞出这么一招幺蛾子出来,着实让人措手不及。
但事已至此,公子成也有招,那就是称病在家不去上朝,同时也号召全体赵国公族请假不上朝,以抗议赵王“逆潮流而动,开历史倒车”的“野蛮”行为。赵武灵王便与肥义商量,南方派惟公子成马首是瞻,只要搞定这位叔叔,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赵武灵王挑了一个大晚上,特意跑到老叔家去作政治思想工作,说:“老叔啊你听我言……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俗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国也。故礼服各地不同,其便一也……”
公子成听的一愣一愣——说啥,礼仪与服装无所谓,只要利国利民穿啥都行,这是什么狗屁圣贤理论?简直离经叛道至极!我的大侄子啊,你醒醒吧!
于是公子成说:“臣闻中国者,智者贤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远方异族之所观赴也,戎狄蛮夷之所效法也。今王舍中国文华而袭胡人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远离中国,将何以面对华夏诸族?臣愿国君三思而图之也。”
这意思,就是说中国是礼乐之邦,一向以礼乐来让蛮夷臣服。改穿胡服,违背了先圣的教诲,破坏了中原文化礼仪,有损民族尊严。总之一句话,不穿不穿,就是不穿!
没办法,面对这样的老顽固,赵武灵王只好接着给他灌输先进思想,用国家危亡的大义来使其就范:
“先时,中山倚仗齐之强兵,侵暴吾地,掳掠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几于不守也,先君实耻之。故寡人欲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黄河与漳水);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报中山之怨。而公叔拘泥于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以忘中山之耻,非先君及寡人之所望也!”
看来,赵武灵王之大计划,非徒在陆军也,而犹在水师。赵国与齐国、中山国都濒临黄河与漳水,可舟楫技术却不如这两个国家。齐国就不说了,就连中山国,赵国也没有任何水上优势。1978年,我国考古人员曾在河北平山县中山国墓群一号墓附近发现了一个随葬坑。坑的南半部顺东西方向并列着三条大木船,南北又各有一条小木船,其中一条大船,全船是用若干木板拼接而成的,船板连接处用铁片连接,再浇注铅水,使得相邻船板牢固成形并连接在一起。这是我国发现的最早应用金属造船的实物资料,可见中山国造船水平高超,水军强大,甚至还能引水围困赵之重镇鄗邑(今河北柏乡县北),并将其从赵国手中夺走,且至今赵国也没能收复。故赵武灵王一面采骑射之长,一面还要广舟楫之利,此其政策之全体也。
话说到这里,公子成的心里稍稍有些松动了。是啊,如果国家都亡了,那我所有的权力地位也全都没了,那这些国际名模的虚名又有什么意思呢?
赵武灵王见公子成若有所思,知道自己的话有作用了,赶紧加把劲说:
“老叔啊……礼法制度,人定之也;时事变,礼法制度亦随之而变。吴越之人断发纹身,错臂左衽,黑齿穿胸,巢居鼻饮,可吴越却以东南小国相继称霸中原,正因其民风古朴强悍、水战便利!观我赵国,强敌环绕,虎狼窥探,而举国之民宽袍大袖,文质彬彬,再若如此,祖宗社稷恐断送于你我之手,赵氏子孙,死无葬身之地矣!”
赵武灵王说的很清楚了,衣服说白了还是为了便利,像中原人从事农耕,穿汉服问题不大,吴越人则是渔猎民族,如果也宽袍大袖、长发飘飘,峨冠博带,出海或水战时万一掉到水里,那么多牵绊不是找死吗?
再举个例子。我们中原汉服从没有短袖,那是因为我国古代小冰期,中原气候比较凉爽,而不是他们真的比我们耐热。人都要热死了,还管衣服穿什么!
听到赵武灵王如此能言善辩,公子成彻底崩溃了,他大哭着跪倒在地,说:“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先君之志,臣敢不听命乎!”
赵武灵王大喜,好个老顽固,终于被我说哭了啊你,寡人的雄辩天下无敌,可是你能招架的?于是他趁热打铁,拿出一套公子成从前打死也不穿的“胡服”,说:“乖,明天穿着它和寡人一起上朝!”
公子成呆如泥塑,脑袋当机成一片雪花,许久无法正常启动。
赵武灵王满意地走了,孤灯下,夜色如冰,公子成捧着那件“御赐胡服”,欲哭无泪,天哪,明天我就要抛弃我的华衣,穿上这件难看死的东西被人笑话了,我的命好苦哇……
公子成此人,是个典型的保守派死硬分子,他虽然表面上赵武灵王说服了,其实心底还是想阻扰这件事儿,只是事以至此,他自己是不能出面了,怎么办,派小弟吧!
如此,赵国四大辩(ming)士(mo)赵文、赵造、周袑、赵俊出马了,他们乃是公子成座下四大高手,均有口若悬河之才,舌璨莲花之能。公子成想,我一个人说不过你,那就派他们四个人一起上。我就不信了,你再能说,一张嘴能斗的过我四张嘴?
况且,四人之中,赵文、赵造、赵俊都是赵氏公族中德高望重的老爷子,那周袑也是周王室的后人兼周礼权威学者。再怎样,赵武灵王还会给他们几分薄面吧!
所以,面对强势君主赵武灵王,公子成底气还是有一点的。嘿嘿,老家伙们,噪起来吧!
次日清晨,赵国的朝堂上剑拔弩张,凝重的气氛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公子成穿着胡服躲在一角,既羞恼,又尴尬,又紧张,还有一点小兴奋呢!
他清楚的明白,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论战就要展开了,赵国朝政的走向,就决于此役。
正这时,殿外突然一阵喧哗,所有人的目光,凝结了。
只见赵武灵王身着劲装,脚踏马靴,胯骑一匹雄骏异常的高头大马,奔驰在邯郸街头,四蹄踏雪,宛如天人。
好帅的人,好帅的马!
这马就是天下闻名的代地之马了,草原上产的骏马,果然不同凡响。
而宝马配上英雄,更是令人神往,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骑马的名将,赵武灵王的帅气在当时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果然是骑马的汉子威武雄壮,这才是真正的世间英豪嘛,所有的邯郸少女,今夜恐怕要睡不着觉了。
赵武灵王用事实证明,华服有华服的漂亮,胡服有胡服的潇洒,关键还是要人长的帅。
公子成心中一凛,不好,气势上就首先输了大侄子一截,这一场嘴仗,自己这边儿恐怕要输。
赵武灵王潇洒的下马,震鞭,扬靴,一步步,咚咚的走上台阶,胡帽上的金珰叮叮作响,更添几分威势。
这种新奇的帽子就是赵武灵王改装胡帽而发明的“貂蝉冠”,其顶饰金蝉,前插貂尾,冠帽造型如簸箕,既时尚又可御寒,骑马打仗最为实用。后来,赵武灵王将王位传给儿子赵惠文王,也将此冠穿给了他,从此成为赵国定制王冠,与六国皆不同,所以又称"赵惠文冠"。后世因其威武,便将其作为皇宫禁卫武官的专用冠帽。
赵武灵王站定,二话不说开始宣读“胡服骑射令”,之后,环视群臣,不怒而威。
公子成一使眼色,四大辩士壮着胆子,开始朝赵武灵王轮番轰炸——什么“孔夫子对于披发左衽之兢兢战战尚且言犹在耳。”什么“贵贱有等,衣服有别,朝廷有位,则民有所让也。”什么“管子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什么“齐之孟轲云,只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四个老夫子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大道理一个接着一个,简直比《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还厉害。
然而他们太小看赵武灵王了,一个立定了决心的雄主,岂是那么容易辩倒的?于是赵武灵王舌战群儒,一番雄辩:
“先王习俗不同,何古之法可效?帝王互不因袭,何古之礼可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代之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由此可见,圣人不同服而王天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仍灭。
故而,违背古制也无可厚非,遵循旧礼也未足称道。若言奇装异服者其志淫巧,则是邹、鲁之人无一奇行也乎?若言礼俗怪异之地百姓轻浮,则是吴、越之地无一秀士也乎?故齐民与旧俗同流,贤者却与变革一道。故谚曰‘以书习御者不能通骡马之性,以古制今者不能明事物之变’。循古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效古法之学,不足以制今。而今三晋之中,惟我赵边胡,而首当其冲,比之秦、燕为更剧。赵不创胡,胡必弱赵。赵之忧患在是,赵之所以盛强亦在是。子皆博学鸿士,竟不明此理也。惜乎哉!惜乎哉!”
四人被赵武灵王一通嘴炮,轰得哑口无言,只得一个个痛哭流涕,拜服在地,纷纷表示明天一定也穿胡服上朝,向君上和公叔(即公子成)看齐。
有时候,历史真的很像一个导演,每到关键时刻,就安排一些小人物出来反衬我们主人公的高大形象。
公子成和他的四大护法都被打败了,大臣们也只好一个个都穿上“难看死”的胡服,心里安慰自己习惯就越好。而百姓们看到当官的一个个都穿成这样,讶异之余,也开始慢慢尝试。整个邯郸,刮起了一阵胡风。
然而,赵国公族中有一个死硬派叫赵燕的,唯独就是不肯穿胡服。看来此人不是嘴炮就能搞定的主,赵武灵王只好派个人去给他下最后通牒:
“寡人胡服,子独弗服,逆主罪莫大焉。汝既以从政为累,以逆主为高,寡人恐汝亲犯刑戮之罪,以明有司之法。”
赵燕赶紧跪下来求饶:
“前命胡服,施及贱臣,臣失令过期,以为必遭刑罚。然王未侵辱臣而教诲臣,此王之惠也。臣敬请遵循胡服,以示天下。”
总之,最后的阻力总算消除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改革在赵国大地上轰轰烈烈就此展开。赵武灵王,注定要名垂千古,历数整段世界历史,拥有如此改革勇气的帝王,唯有中国的赵武灵王、马其顿之亚历山大大帝、俄国之彼得大帝、土耳其之凯末尔与日本之明治帝五人耳。
现在,我们来简要介绍一下赵武灵王的“胡服令”。
首先,全国自上而下,从国君、将军、大夫及其嫡子,乃至边疆戍吏皆强制穿着胡服,然后再向下推广,最终实现全民胡服,这就叫——“上行下效”。梁启超很赞赏这种方法,认为这是中国式的军国主义,很好很强大,他说:“王之变胡服也,凡以为习骑射之地也;以骑射教百姓,所谓举国民皆兵之也。”而且他也认识到赵武灵王的胡服令,并不只是为了便利骑射,也是为了坚定全体百姓强国强兵之决心,并以此与日本明治维新类比:“其必汲汲易胡服也,固以谋骑射之便利,抑亦借此以壹举国之观听而定民志也。日本变法时之易服,亦犹此意而已。”
值得注意的,赵武灵王的胡服并非照搬胡人服饰,而是对其进行了改进。首先,赵武灵王改进了胡人的皮带,在皮带上打上小孔,带头部分装一金属环扣,并缀有扣针,使用时将皮带穿过环扣,收紧之后以扣针固定,不仅比汉服的丝质腰带牢固,也比胡人的原始皮带方便,而且还能将短兵器配在腰间,可在马上作战时随时抽出来砍人。另外,赵武灵王还在胡人尖顶小帽的基础上发明了中国军队最早的制式军帽,名叫“武冠”,又叫“武弁大冠”,这玩意儿用皮革制成,从正面看像是一把口朝下的簸箕,左右有两个护耳,可防寒保暖,两侧再插上野鸡翎子耍酷,野鸡在古代称为“鶡”,鶡性好斗,至死不却,以示武勇之意,所以这种武冠又称“鶡冠”。而赵国士兵们则戴上一种“爪牙帽子”,其用黑色绫绢制成,像爪牙一样紧紧扣在头上,成本低又不容易掉,还防寒保暖,在北方打仗尤其实用。
胡服完了,下一步就是骑射。
换句话说,就是训练骑兵。
在赵国“胡服骑射”改革之前,华夏诸国未必没有骑兵(注2),但骑兵数量较少,难以单独完成作战任务,主要是用于断敌粮道、侦查传令等辅助性任务,如吴起阴晋之战对抗秦国入侵时,就曾组织三千骑兵参战。但赵国大规模胡服后,组建数万人的大规模骑兵射控军团就有了可能。当然,骑兵属于高级兵种,由于当时还没有发明马镫与高桥马鞍,要能在颠簸的马背上从容射箭,不仅需要穿着胡服,还需要强健的体魄与长期的训练。所以,赵武灵王规定:
选骑士之法,取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1.733米)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音构)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兵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端的是严苛得紧。
另外,骑兵所配备的军马也是相当贵重的军事资源,而马笼头、马鞍垫、马靴等骑兵专业装备也比步兵装备珍贵得多。所以每个出色的骑兵,都是赵国的宝贝,年薪那都是以“百金”来计算,故赵国骑兵又号称“百金之士”。
事实上,在各国还以贵族车兵作为军中特权阶层的时候,赵国已经像欧洲中世纪骑兵团那样,将骑兵捧上了军队的最高层。胡服骑射后,赵国的军事将领也大多是从骑兵中产生,至少也要有在骑兵部队服役过的经历,比如说后来的赵国名将廉颇、李牧、赵奢、乐毅等,莫不是如此。这些军事素养优秀的骑兵军官,几乎主宰了整个战国后半期中国北方的局势,可见胡服骑射不仅是一次军事改革,也是一次人才改革,它不仅成就了战国后半期赵国军事上的辉煌,也让赵武灵王拥有了一大批忠实的少壮派新兴骑士贵族,而得以和邯郸的传统贵族力量相抗衡。秦国通过军功爵制与小家庭制实现全民皆兵的军国主义,赵国则通过移风易俗与胡汉融合实现全民军国主义。《庄子·说剑》中记载,赵惠文王赵何喜好剑术,养了三千多名剑客,剑士站在大门口的两侧,昼夜为赵王表演击剑,一年要死伤一百多人,而赵王好之不厌,足见赵武灵王之后,赵国尚武之风仍然风行不衰。
所以在战国后期,秦军与赵军成为天下最强大的两支军事力量。根据史料统计,胡服骑射改革之后,赵军与秦军的交手记录是5局2败3胜,其战斗力比之秦军竟还要高上一筹。梁启超甚至认为,赵军的“百金之士”可与希腊的斯巴达三百勇士比肌肉:“观于武灵王时代之赵国,虽泰西之斯巴达,何以尚之?”
另外,胡服骑射的改革,同时也促进了赵国经济的发展。由于马匹紧缺,一时间,赵人养马蔚然成风,皮革制品加工、长短刀及弓箭制造等相关产业都成为赵国的新兴产业,畜牧业更得到了空前发展。与之相伴的是,由于国家的肯定和扶持,胡人的地位在赵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胡人歌舞、胡人医药、胡人服饰、胡人语言也在赵国得到了更大范围的普及。民族融合一日千里。而原本属于胡人地区的大青山,不仅富含沉积含铜砂岩,还很很多石英脉型、绿岩型金矿床,赵国在得到这些资源后便能够铸造大量青铜用器与金属货币,助力赵国商品经济飞速发展。
从考古发现来看,赵国钱币是出土最多的,占到春秋战国货币的三分之一,是魏国的1.5倍,齐国的2倍,甚至在辽东还有朝鲜境内都有流通。这说明赵国的商品经济可谓东周列国之最!看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改革,就是针对赵国农业耕地少,农业基础差而走出的一条“有赵国特色”的“农牧工商”并重的经济发展之路。可惜后来长平之战,列国目光短浅,不肯卖粮给赵国,否则若让赵国渡过难关,守住上党,耗干秦国,则天下之所属,尚未可知也。
据说,赵武灵王为了演练骑兵,还在邯郸城内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丛台”,在这里定期举行阅兵式。丛台之名,源于《汉书》,言其乃许多亭台复阁建筑连接垒列而成,即唐朝颜师古云“连接非一,故名丛台”是也。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竞相修筑此类高台建筑。魏襄王建中天台于大梁,期望达到天高之半;楚灵王建章华台,又名三休台,含义是至少休息三次才能攀上台顶。考古也发现,燕赵之地筑台之风甚盛,河北易县的燕下都遗址于20世纪30年代发掘时尚存燕台50多处,邯郸的赵王台有16处。赵武灵王修筑的丛台,自然也是高耸天际的。
这丛台上面,还建有天桥、雪洞、妆阁、花苑诸景,号称“天桥接汉若长虹,雪洞迷离如银海”,真可谓结构奇特,规模宏大,装缀美妙,名扬列国。夕阳西下,晚照尤佳,诚一邑之胜境也。古诗又云“台上弦歌醉美人,台下扬鞭耀武士”,遥想当年,赵武灵王在高台之上一边看美女,一边喝美酒,一边观军威,还真是潇洒风流的紧哪。
丛台逐日竞笙歌,彩幙连冈策马过。
楼上美人争笑指,桓桓武士锦衣多。
——(清)史梦兰《全史宫词》
风萧瑟,邯郸古道伤行客。
伤行客。繁华一瞬,不堪思忆。
丛台歌舞无消息,金樽玉管空陈迹。
空陈迹,连天衰草,暮云凝碧。
——(宋)曾觌的《忆秦娥·邯郸道上望丛台有感》
邯郸市内赵丛台,秋日登临曙色开,
照黛妆楼遗废迹,射骑胡服思雄才。
——郭沫若《1961游丛台》
除丛台外,邯郸城中与赵武灵王相关之所尚有插箭岭和附近的铸箭炉(注3)。从考古发现来看,赵国的骑兵,当是手持弓弩,腰胯短剑,远则射之,近则劈刺——这样近远距离杀伤力均十分强大,再加上机动性又高,其与车阵与步兵配合作战,则基本上是无敌的。
有了这么一支强大的步骑车混合兵团,赵武灵王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好好收拾一下中山国了。
注1:根据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中的气温变化曲线图(又称竺可桢曲线),战国时代处于春秋至西汉暖期中的气温最高点,北方人普遍穿这种“连衣裙”与“吊带长筒袜”也是不会感到冷的。由此亦可见,赵国当时向北方草原发展是没问题的,当时河套地区温暖湿润,易耕宜牧,是块宝地。
注2:殷墟考古发现,早在商代中后期,中国骑兵便已登上了战争的舞台,出土的甲骨文字中也显示,商军中有以三百骑为建制的原始骑兵部队。
注3:遗址考古发现,其箭铤皆用铁铸,只有箭簇仍用青铜制作(因先秦时使用的三翼簇和三棱簇造型复杂,不易用铁大量锻制);足见赵武灵王时期赵国冶铁之发达。事实上,古籍中虽常言韩楚以铁质兵器著称,但根据考古发掘的结果来看,燕赵之地出土的铁质兵器数量更多;即便战国以后,邯郸仍一直是中国的北方冶铁中心,如《史记》上记载的战国炼铁商人,超过一半都是赵人。元代时还有名闻天下的“铁冶都”之称,此优良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的邯郸钢铁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