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文帝刘恒敲打周勃,让他认识到“狱卒的尊贵”,到汉景帝刘启毫不犹豫地用冤狱干掉周亚夫,西汉的“功臣集团”完成了“皇权的战友、王朝的核心支柱、独裁障碍”的角色转变,需要逐步退出历史舞台。中国传统社会第一次从真正意义上完成了从“封建制”到“皇帝专政+官僚体制”的华丽转身。
虽然从制度上是秦朝揭开了序幕,完成了郡县制等大统一社会所必需的制度建设,但真正把这种东西落到实处,则是应该从汉武帝开始的。因为秦朝短命的教训,刘邦和他的战友们从打下江山的那一刻起,在确定基本推行秦制的同时,就一直把政权稳定当作头等大事。
最初是推行天子诸侯共和制与郡县制的结合。郡县制是根基,由朝廷统一管理。从国家制度设计上看,这是一个四不像的东西,一边是秦朝的郡县制,一边是秦以前的“天子诸侯共和制”,是两种体制的混合体。
为什么会这样?
从表面上看,是观念不同——是在继承秦制,还是恢复从西周开始的天子诸侯共和制这两种制度选择上,决策者意见不一致。秦始皇刚开始也遇到过这个问题,推行郡县制阻力也非常大。但秦始皇的做法是焚书坑儒,暴力推进。历史证明这种暴力推进后遗症非常严重。刘邦和他的战友们自然也把这一点看得很清楚。也知道完全这么玩潜在的危险很大。几百年的战乱纷争,分裂、割据……的影响还需要时间去消化,稍不留心,战火重新燃起的几率是非常大的。刘邦和他的战友们就是从这种混乱的局面中走过来的,自然对此有深刻地理解,有天然地惊惧。
但实质上,应该还是刘邦集团内部的问题。也就是功臣集团在“刘邦革命”成功之后的“利益分配问题”。这个说白了就是——打下了江山,大家都要重新争地盘,争地位,争控制权。在此之前,大家是同一个阵营,是跟别的势力去争,是从别人那里去抢;是内部团结一致,努力地把蛋糕做大。现在,天下拿下来了,自然就是怎么分的问题。所谓论功行赏,就是干这个的——谁的功劳大,谁拿的多。最初的异姓王们、第一批封侯的,就是功劳最大,也是威胁最大的那一部分。
在《史记》中有几处记载是很有意思,也很能反映出这个问题的。一个给韩信“齐王”。当时刘邦集团实际上还处在“革命尚未成功”,形势比较紧张的时候,刘邦自己在那里还为怎么对付项羽而焦头烂额呢。这个时候韩信申请要做“假齐王”。刘邦最终还是给了真齐王。不过那个给,谁都能看的出是“被迫”的。
一个是雍齿分封事件。这个事儿司马迁写的也很生动。大臣们整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让他起疑心,张良说得很明白“那是商量着造反”。怎么平息?就是把曾经背叛过他,大家都知道他最恨最讨厌的雍齿封侯,以安定那些功臣们的心。
一个是叔孙通搞那个朝廷礼仪的事儿。说是没有这个玩法之前,那朝廷开会议事,大家还都是跟战争期间一样,没有秩序,没有纪律,没有约束,武将们动不动就喝酒骂人打架闹事,甚至房子里的柱子都能砍掉,那么一搞,秩序井然。皇帝感到自己像皇帝了,大臣们也一下子都守规矩了。
这三件事儿的背后其实就是“守天下”“分赃”的问题。利益平衡不了,天下就会重新混乱。新政权没有规矩,就无法有效地运转。
“白马誓言”应该是真的。史记正面记载缺失。但旁证很多。最有力的证据是周亚夫反对汉景帝给王信封侯的时候说的。王信是外戚,无功而受封,当时周亚夫是朝廷的丞相,就公开反对。而反对的理由依据就是——当初汉景帝的爷爷刘邦和周亚夫的父亲周勃他们搞的那个“白马誓言”中的“无功而不能封侯”的条款。
“白马誓言”应该就是中国版的大宪章,西汉版的“临时约法”。是刘邦和他的战友们的一个政权利益集体约定。他以刘邦杀掉自己最心爱的坐骑——白马——共同饮血、食肉为标志,表示其严肃性,以共同宣誓为标志,表示集体认可,永不改变。
其内容核心为——1、确定大汉政权是在场人集体拥有的,是世世代代不能更改的。2、确定了新政权是以刘邦为首的刘氏政权格局,世代更替,不能改变。3、确定非刘氏不能封王,无功不能封侯的权力分配机制。
这其实就是分赃大会,是功臣集团的“临时约法”。是从利益上把皇帝和所有功臣捆绑在一起。
这是西汉政权第一次解决功臣集团问题。玩法的根本出发点就是“利益捆绑”。
这个利益捆绑实际上也是血腥的和无奈的。是要经历铲除异姓王侯接连的叛乱和君臣互相不信任的过渡期的,是在残酷斗争,残酷镇压之后的,是重新建立信任的一个过程。是双方在多次较量之后的一种无奈而又现实的选择。当韩信彭越等异姓王一个一个被清洗之后,战友情之类的东西应该已经被消磨地差不多了,只有共同利益这一个点上才能得到共鸣。
西汉的功臣集团从此开始,直到汉武帝时代,就成了政坛上一道独特的风景。平息诸吕之乱,平息七国之乱,整体上就是这个“功臣集团”的杰作。当然,这两件事也是敲响他们丧钟的无影之锤。皇权,以及皇权羽翼下成长起来的新势力必将因此而取代他们,完全独立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