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叔赵明志,是这世上少有幸运的人。
他生于50年代,七十年代有过一段短暂婚姻。
而且还是与当时到我们那里下乡插队的女知青。
我们家在我们大队也算是小有名气,爷爷和太爷都是大夫,活人无数不敢说,却也算是救过不少人,因此在队里很有名望,再加上我们家也算是人丁兴旺,起码不会随便挨欺负。
75年插队的知青庞娟在刚下乡的时候经常会受到老知青欺负,同时因为家庭原因,父亲是老右也被村里人看不起,生活相对来说确实挺艰难的。
或许是存在托庇于我们家族的想法,跟我五叔走到了一起,自愿嫁给五叔为妻。
我五叔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人老实厚道也有威望,与庞娟结婚后就全心全意的照顾她,为她遮风挡雨,让她不会在异地他乡受到欺负。
只是没想到78年底的时候,庞娟却执意提出要与五叔离婚,她的父亲已经平反,她要回城去考大学,因为当时俩人还没孩子,五叔苦劝未果后还是与庞娟离了婚。
庞娟离开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恋,甚至于对五叔和爷爷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五叔心里很难受,庞娟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那一年多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浑浑噩噩。
81年,五叔实在忍受不住相思之苦,打算去城里找庞娟,希望能够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
当时所有人都反对,爷爷更是发话如果他敢踏出这个门,就永远不要再想着回来,五叔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爷爷为此还大病一场,病好之后爷爷倒是看开了,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五叔这次去还能遇到更合适的良缘,既然如此就随他去吧。
五叔辗转来到省城,庞娟就是省城的,父亲曾经是省城地委一领导。
虽然知道庞娟的家庭情况,也知道庞娟的父亲名字,但在偌大的省城找人依旧是困难重重。
再加上当时的治安条件也不好,刚到省城没几天五叔的钱就被偷了,没钱连吃饭都成问题。
五叔饿了两天,实在是受不了了,找到一个包子铺,厚着脸皮想让人家赊他两个包子填饱肚子,这包子铺的老板是个女人,还是个长相挺不错的女人,也就是我未来五婶董云。
五婶问我五叔咋闹成这样?从哪逃难来的?我五叔有些不好意思,说不是逃难的,是来省城找人的,钱让小偷给偷走了,饿了两天实在没办法了,讨俩包子填填肚子。
当时五婶就笑了,说你还挺会找地方,你咋不去国营饭店和包子铺去讨呢?
五叔一时间被问的脸红脖子粗,他确实存着五婶是私营包子铺,又是个女人的缘故才会上门,去国营饭店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基本上是让人打出来的结果。
五婶也没多难为他,而是给他包了四个大包子,说看你也是老实人,估计也确实饿了,今儿我就当回好人,四个应该够你吃了,记得有钱了过来还我,我这也是小本生意。
五叔立马表示感谢,他确实没干过这样的事情,也没在女人面前丢过这么大面子。
接过包子鞠了个躬,就低着头离开了,看得五婶直好笑,私下嘀咕脸皮还挺薄的。
说来也巧,就在那天傍晚,他在路上遇到了庞娟,彼时庞娟已经是省城电视机厂的员工,父亲也恢复职务并升职进入了省工业局,最关键的是庞娟回城后已经结婚了,见到五叔自然有些尴尬,但还是接待了他,得知他想要恢复之前二人的关系,也是立马头疼了起来。
这件事很快就被庞娟的父亲知道了,很清楚的告诉他不要再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庞娟的未来是他难以企及的,两人也不可能会重新走到一起,随后就给了五叔一些钱,算是对五叔的补偿,希望五叔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庞娟。
五叔非常的伤心,等到反应过来要把钱还给庞娟父亲的时候,庞娟父亲已经离开了,或许这就是属于城里人的傲慢,一点给五叔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五叔也彻底心寒,不打算再继续找庞娟了,而是打算回村里继续种地,到时候该怎么样怎么样吧。
他走之前打算将五婶的包子钱还了,五婶也没想到他真会回来还钱,看他兴致不高,五婶打开一瓶酒说第一次见到二傻子,咱俩喝点咋样?然后不顾五叔的反对就把他拉到包子店,随手就弄了个小菜,然后就问五叔到底来省城做什么?五叔郁闷之下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没想到五婶不但没安慰他,还笑的前仰后合,说你是不是脑子是屎做的?人家能毫不犹豫的离开你,那就说明不想这辈子再跟你扯上关系,你还自个儿来找难看,对你这人也真是服了!
一句话将五叔说的彻底没了脸面,五叔当即就拿着酒瓶子吹了一瓶,看得五婶是目瞪口呆,然后去又拿了一瓶出来,说你这么喝别喝死,喝死在我这我还要负责任。
五叔被连番打击彻底崩溃,哭着求她喝酒,五婶没办法只好陪他喝。
当晚五叔都没走,就睡在了包子铺,醒来后自然是羞愧难当,向五婶道歉。
五婶正在给孩子做饭,说既然醒了就去收拾下铺子,让你给糟蹋的不成样子。
五叔缩着脖子去干活,然后五婶喊他吃饭,说你就打算这么回去了?心里能服气?
五叔说不服气能咋样?如今人家是官小姐,还嫁了人,我总不能再去把她抢回来吧?
五婶就笑了,说你也就这点出息,要不你在我这包子铺干活咋样?每个月给你发工资,我告诉你我这包子可是祖传的绝活,打算开他一百家分店!当然这会儿是别想了,你也别出去乱说,弄个走资派我就惨了,但是你这会儿加入,到时候我肯定能让你发财,有没有胆子跟我干?
我五叔傻乎乎地看了五婶半天,终于开口说了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气得我五婶差点把他打出去,说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人还能没点梦想?你就想想几年后你有了钱,领个比她更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出现在她面前,看她到时候啥表情?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看你就是没胆子,官家小姐又咋样?你不照样睡了好几年?有点出息你能死啊?
五叔被这话一刺激,当即就拍着胸脯说做就做,我还就不信我赵明志混不出头!
然后我五叔就成了我五婶的长工,和面、包包子、卖包子都是他来干,平时还会辅导下五婶的孩子做作业,谁让五叔认字呢?我五婶别看人挺厉害,却没赶上好时候,大字不识一个。
在这段时间里,五叔也知道了五婶的故事,五婶别看孩子都三岁了,其实比五叔还要小一岁,也算是个苦命人,她的丈夫是个军人,79年时候死在了南方战场上,只留下她和孩子相依为命,实在活不下去才开了这个包子铺,好在当时的时候已经控制的不是那么严格,五婶还想办法弄到了个体户的执照,算是合法经营。
包子也确实是五婶的家传手艺,曾经她的父亲和爷爷都曾在省城卖包子,人称包子董。
当时经营个体有个限制,八人以下算合规,八人以上就属于剥削,所以纵然他们每天忙个不停、包子不够卖,五婶依旧不敢大肆扩张,而是守着小包子铺俩人累的半死。
给五叔发的工资也不少,算下来每天三块多钱,相当于好几十个包子的营业额。
我五叔干的一年多里,就跟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也逐渐让五婶对他另眼相看。
再加上她也看中了五叔的性格,老实可靠、为人厚道、做事踏实,身体还挺好。
最关键是五婶儿的孩子也很喜欢他,小家伙基本上天天都黏在五叔的身边赖着。
看到这种情况五婶就起了心思,觉得五叔这样的人可以托付终身,只是毕竟她是个女人,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犹豫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五叔为了保护包子铺,被混混给打进了医院。
那时候的治安真是一言难尽,到处都是小偷、劫道,甚至是明抢,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乱。
五叔的受伤激怒了五婶,她好歹也是四代混省城的,当即就通过那些发小弄出个“江湖追杀令”,花二百块钱买打我五叔那人一只手,这些事我五叔躺在医院根本不知道,五婶已经搅动风云,把仇替他报完了,回到店里的五叔还自认倒霉,劝五婶平时要低调,别招惹那些烂人,最好是别出来,万一被谁觊觎了美色,到时候也挺麻烦的。
五婶被五叔闹得是无可奈何,可又不好告诉她实情,只好答应下来五叔的关心。
可五婶却越发的喜欢五叔了,觉得五叔这样的男人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没几天等到店铺打烊,五婶将孩子哄睡着,就找五叔喝酒,琢磨着表白心迹。
五婶还是没好意思直接问,就问五叔干这么长时间对她有啥意见没?五叔一听来了精神,数落了一大堆五婶的缺点,什么脾气大、爱骂人、说话尖酸刻薄、跟谁都敢瞪眼,气得五婶恨不得把酒瓶子砸他脑袋上,最后等五叔说完才咬牙切齿地开口,难道就没啥优点吗?
五叔也没喝多,琢磨了会儿才开口说,有,优点也很多,人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嫉恶如仇,勤劳能干、持家有道、挣钱有术,听到这些五婶立马脸上笑开了花。
跟五叔碰了一杯,才咬着嘴唇说出了想法,我觉得你人也挺好的,老实厚道、勤快能干、任劳任怨,你看你现在也二十好几了,我也是个寡妇带着孩子,要是不介意我结过婚咱俩凑合下你觉得咋样?只是她立马又咬碎了银牙,因为我五叔凳子倒了,整个人躺在了地上。
等到五叔爬起来,说出一句话差点又让五婶暴走,五叔说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说啥呢?你是老板我是干活的,咱俩在一起成啥了?我肯定是听差了!
五婶使劲压下去火气,说你没听差,我就是想让你当俺男人,你娶了我这包子铺以后你就是老板,你再给这装糊涂,信不信我直接拿擀面杖了!
五叔也没法继续装傻了,嘿嘿笑了半天才说,你真能看上我?
五婶点头,五叔问那你要彩礼不?五婶说我一分不要,连人带铺子倒贴给你!
我五叔立马高兴了,说这就好,说完在我五婶震惊的目光下,直接就把她扛起来跑后院房间去了,至于干啥不足为外人道也,反正不久后五叔就带着五婶回村了。
爷爷挺高兴的,把家里人都请过去,说该有的都要有,邀请亲戚见证了他们的婚礼。
五婶确实是个好女人,虽然刀子嘴了一些,但任何事都能考虑的方方面面的,深得大家的喜欢,爷爷也夸赞五叔有眼光,找的这媳妇比之前那个强太多了。
确实五婶也是个旺夫的女人,包子铺名义上是我五叔当老板,实际还是五婶在后面掌控大局,84年她开始扩张,从包子铺到饭店,到九十年代开酒楼,五叔还真成了大老板。
等到五叔已经算是功成名就的时候,五婶问他要不要去找庞娟见个面?
五叔笑着说你比我都记仇,是想自己去露个脸吧?没那个必要,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咱好好的日子过,找那事干啥。
实际上庞娟过得还真不算太好,九十年代夫妻离婚、父亲倒台,比起我五叔还真没啥优势。
当然五婶也没真去找庞娟显摆去,甚至还私下托人照顾了些庞娟,只是没告诉我五叔。
人这一生,会遇到无数人,会错失的机遇,会因为没有抓住对的人而后悔,也会因为没有抓住机遇而懊丧。
我五叔是幸运的,如果没有遇到五婶,或许他会在农村呆一辈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娶个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哪里会有后来的风光无限?
就像我爷爷说的那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五叔算是真正遇到了对的人。
---------------------------------
感谢支持,我是老闲品人生,在每个底层故事里,努力寻找人性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