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之处见工夫,轻灵之中显力量:民国夏应堂先生临床经验总结

从蓉谈健康 2024-05-07 17:56:38
夏应堂氏临床经验介绍 作者/夏理彬(遗作) 整理/夏德馨 先父应堂公(1871~1936年)早岁受业于江都名医许菊泉先生。学成后于20岁时来沪开业。平生谦虚谨慎,好学不倦。开业后诊务虽忙,犹手不释卷,勤学苦研,至晚年不懈,学术以经典为宗,但不泥古,亦不废今。对清代叶、薛、王诸家的温病学说,颇具心得,并有所发展;对当时先辈同道,辄虚心请益,取长补短;故能融会古今,而有卓越的成就。 吾家原籍江都,先祖于太平天国时移居海上。先父从事医业凡45年,诊病既多,经验尤富,尝谓学无专长,不可轻易著述,即临床医案亦少保存。兹就回忆所及的个别病案和点滴经验,略述于下。 据先父谓幼年时,因家贫,无购油钱,常就街灯下默默诵读,孜孜砭砭,从无间日,后成一时名医,诚得力于勤也。先父壮年时,业成名时,常向张聿青等名医请教,愿执弟子礼,谦虚好学,得益非浅。 先父临床经验丰富,但对著作不愿轻易着笔。虽有《九芝山馆集方》一帙,亦予同学弟子辈油印手抄相传,以相互学习。他虽拥资巨万,亦不欲付梓问世,可见他对著作传之后世,不愿草率从事也。 先父处方,配伍灵活,用药轻灵,且一手苏体,龙飞蛇舞,字字着落,笔笔劲遒,但存世甚少,惜哉! 处方用药以轻灵见长 “轻灵”是精简扼要,平稳无疵,看似寻常,恰到好处之意。先父的处方用药,以“轻灵”见长。这个“轻”,既不是十剂中“轻可去实”的轻,亦非剂量轻重的轻,而是于平淡无奇的方药中,收到预期的效果。这是他数十年来虚心学习,采取各家之长,在临床实践中经过千锤百炼而达到的“举重若轻”。要做到这样,我体会到应掌握以下几个要点: 德馨注 : 关于先伯祖的“轻灵”,前辈或讥为“夏枯草”。实则仲景之方,也有半夏泻心、芍药甘草、栀子豆豉等,不是方方附子,处处大黄。且诸家各有所长,叶天士处方对一般病症多以二陈为底子,然四逆、承气未尝不用,岂可谓叶氏平淡乎! 世上只有相对的重与轻,无绝对的重与轻,更无法估价正确的、真正的重与轻。关键在于能收到预期的效果,才是医师的天职。故先伯祖的轻灵,在我夏氏门中多认为特长,我数十年来处方用药亦效法焉! 0 1 辨证求准,要找寻重点 先父常常教导我们说:“用药难,识病更难。” 单从表面或片面去辨证,必然容易发生错误,务须深入细致地寻找重点,探得骊龙颌下珠,则胸有成竹,病无遁形。 德馨注 : 忆40年前,余随从叔理彬应诊,一再提及“识病”之重要。外证内病要识,时病杂病要识,整体局部要识,病程快慢要识,预期后果要识,反复阐明先伯祖“用药难,识病更难”之旨。匆匆数十载去矣,后来者共勉旃! 0 2 制方求稳,要照顾全面 先父又常常说:“有板方,无板病。” 症情既有不同,体质亦自各别,拿一张成方原封不动地去治病,是很少对头的。并且既要看到病,又要看到患者的体质和生活习惯。另一方面,每一味药有它的特点和它的缺点,既要看到利的一面,也要看到弊的一面,否则削足适履,有损无益。 德馨注 : 余从医数十年,确见病有千变万化,善用方者,察病选方,不可囿于方而为方所奴。用药如用兵,识人个性,识药利弊,处方就活。余对先伯祖此句遗言,遵守不逾,获益良多。 0 3 用药求纯,要击中要害 所谓纯,就是不夹杂。 陆定圃谓:“用药最忌夹杂,一方中有一二味即难见功…… 舟子陈姓,病温,壮热无汗,7日不食,口渴胸痞,咳嗽头痛,脉数右甚于左。杭医定方用连翘、瓜蒌皮、牛蒡子、冬桑叶、苦杏仁、黑山栀、象贝……等,药皆中病,惜多羚羊角、枳壳二味。服1剂,病不减,胸口闷,热转甚,求余诊治。余为去羚羊角、枳壳,加淡豆豉、薄荷。 服1剂,汗出遍体,即身凉能食。”(《冷庐医话·卷一·慎药》) 盖药求中病,宜针锋相对,正似庖丁解牛,批却导窾,毫不费力,否则割鸡用牛刀,非徒无益,而反害之。 由于这样深入地了解病情,全面考虑理法方药的运用,不叠床架屋,不拖泥带水,做到精简扼要,正似云林山水,寥寥数笔,却能写出胸中丘壑,更不需浓涂厚抹去多买胭脂了。 现举病案三例于下,由此可以看出,是遵长沙之法度,不墨守成方;学天士之聪明,能独抒己见。 病案 0 1 冬温歧视 青年男子张某,患冬温病。延某医诊治。初起用解表,继用养阴,因病势不退,再用荆防发表,一身大汗之后,发生歧视,即据《内经》“精散则视歧”(《灵枢·大惑论》)之说,投大剂滋阴补肾如熟地、首乌、枸杞等药,病仍无起色,改延先父诊治。 经诊案后,就根据病情,提出下列的看法:认为本病特征在于歧视。就歧视而论,前医用补法,虽根据《内经》经旨,但在原文之上,尚有“邪中于项”及“邪其精”(《备急千金要方·卷六上·目病第一》作“邪中其睛”)之句,说明本证涉及邪正两个方面,正虚的固当扶正,邪盛的还应祛邪。 许学士治歧视有服补肝药无效,用祛风入脑药而愈的记载(《普济本事方·卷第五·眼目头面口齿鼻舌唇耳》),可以参证。今服补药不应,当从祛邪着手。本证病系冬温,邪属温邪,温热文献虽未有歧视之说,但《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有“伤寒六七日,目中不了了,睛不和,无表里证,大便难,身微热者,此为实也。急下之,宜大承气汤”之文,症情虽有不同,而病机却有相似之处,可资借镜。 今病已三候,身热不退,口渴能饮,大便不畅,苔黄质红,脉细弦数,是温邪郁而化热,流连于气分,熏蒸于阳明,引动肝火,火性上炎,清窍被蒙,盖肝脉连目系,胃脉亦系目系故也。今表已离卫,发汗徒伤其津;里未及营,滋阴必滞其邪。邪热既无出路,积火自焚,势必劫津伤阴。 患者脉不沉实,急下存阴虽不可用,而清热保津之法,正堪一施。盖阳明腑证之实热,须下达而得出路,而阳明气分之邪热,亦须外达而得出路也。因拟轻清泄热,肃肺制肝,俾邪得透达,则蕴热自清;金令下行,而肝火自熄。热清火熄,阴津自保,一举两得,有利无弊。遂订方用: 处方 鲜沙参一两,天花粉六钱,桑叶二钱,白薇钱半,金银花二钱,连翘三钱,鲜竹茹二钱。 投剂后,患者见咳呛鼻衄。先父曰,邪得出路矣。翌日热势渐退,不数剂而歧视亦瘳。 0 2 疟疾兼肝阳 患者系一中年妇女,形体瘦弱,向有头晕作痛,心悸耳鸣等症。秋初病疟,先寒后热,已有一周,口渴呕恶,苔黄,脉细弦而滑。前医用小柴胡汤加减,疟势不已,头晕头痛更甚,因邀先父诊治。诊毕,即以原方将柴胡一味改为青蒿,投剂即瘥。 诊后顾余曰:医者临诊,不但辨证,更须辨药;不仅酌古,还须斟今。今本病确系少阳证,投柴胡反剧者,以伤寒与伏暑不同故也。 《经》云:“夏伤于暑,秋为痎疟。”是病由伏暑可知。 莫枚士谓:“伤寒邪从表入,其里无根以柴胡提之即出。夏秋之病,新凉在外,而蕴暑在中,其里有根,若以柴胡提出,则外邪虽解,而内热即升,横流冲决不可复制,往往有耳聋目赤,谵语神昏,汗漏体枯,延成不治者。”(《研经言·卷一·疟论》) 况患者为阴虚肝火偏旺之质,刘潜江曾说:“柴胡为用,必阴气不舒致阳气不达者,乃为恰对;若阴气已虚者,阳方无依而欲越,更用升阳,是速其毙耳。”(《本经疏证·卷二·柴胡》) 昔人讥叶天士治疟不用柴胡为不合《经》旨,恐天士亦有鉴于此耳。今改用青蒿,亦入少阳之经,清暑疗疟,适宜于血虚有热之人,而无劫阴升动肝阳之弊,用古方应当如此;但非谓治疟必不用柴胡也,终须以辨证为主。否则胸有成见,议药而不议病,每致偾事,汝须切识之。 0 3 湿温病后㾦发不已 一青年男子,病湿温三候,热退已清,纳食自可,清便自调,苔薄腻,脉濡,惟白㾦续发不已,投芬香宣化等药十余剂无效。先父遂于原方加贯众一味,即见小效;连进数剂,㾦化不再复布。 及门请问其故。先父笑曰:余亦无所本,特设想得之耳。不忆前日诊脉时,其母在旁,曾谓此儿平日喜游泳,因思可能由于水毒蕴伏于肌腠之间。贯众能解时邪湿热之毒,凡遇天行时疫不正之气,人多用此置于水缸中,饮之使人不染,姑试用之,不图其效竟捷如影响也。 以上虽仅三案,但也足以说明先父审病求因的全面细致,即使细小关节,也不轻易放过,尤其在处方用药上善于灵活地运用前人的经验。如第一案系师仲景法而不用仲景方,第二案用伤寒方而不用伤寒药,第三案乃受叶天士的影响而得张聿青前辈之启发。 先父平生对天士最为服膺。常谓天士从师十七人,吸取各家之长以集大成,所以不落前人科臼而有所发明。这种虚心好学的精神,是应当学习的。 对当时张聿青前辈极为钦佩。曾见张公治一心悸患者,用养心安神等法无效,经详细询问,始知病因航海不慎,落水而起,因想到水停心下则心悸,改投泻水药而愈。先父对这一病案印象很深,特别体会到审病求因在临床治疗上的重要意义。 上述第三案的治法,亦由此而触类旁通。由于辨证准,处方稳,用药纯,故每于平淡处见工夫,轻灵中显力量,这样的成就,不经过临床实际锻炼是不能达到的。 德馨注 : 关于击中要害,如第二第三案,对余数十年临床中得益非浅。或谓柴胡在夏氏门中是忌药,先伯祖在世时由于误用柴胡而行医牌子为病家所砸,实无此事。至于先伯祖及吾侪后辈在温热病用此药较为谨慎,诚乃真言。 余开业时曾闻先从叔理彬常言及柴胡一味有其优点,伤寒用之透而和解,杂病用之升提疏泄,确系良品。但缺点是用于杂病恐升而太过,用于热病恐有透泄不当之弊,岂能有利!故以青蒿易柴胡,确是一良法,非不敢用柴胡也。 至于在杂病中遣药配伍,对升降和解,更应有所认识。因药死病活,不能以此药作为所有类似疾病的一定药物,还应顾到天时地利与人和。余数十年来遵此遣言,石膏可易以连翘,大黄之以枳实、瓜蒌替代,麻桂之易以豆豉,亦似柴胡之易青蒿,均可在一定条件下获得一定的效果。 至于案三之用贯众,不但叶氏善用此法,聿青先生亦对此重视。余忆数年前曾治一血臌病者,腹大如鼓,中西医诊治均认为此臌为水臌,由肝硬化引起。乃问其家属,知该妇曾产双胎,一孩堕地即亡,后出者未几亦死。遂抑郁有乐,恶露即止而腹遂膨大,实为血臌。 余用活血通瘀之方,恶露又至,臌胀即退。该妇舌不见瘀,唇不见紫,脉则一般,但因抑郁不欢,气滞则血瘀,故恶露即停,用药3剂,病即消失。可知治病必求其本也。余奉此法,屡用于怪病,见效者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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