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送宫花一事,黛玉针对的不是周瑞家的,而是三春熙凤

浮生漫读人生长 2024-09-07 18:30:48

红楼中有很多名场面,有的是因为深受读者喜爱,有的是因为倍受争议,送宫花一事,就是一个争议很多的情节。

这一天,因为刘姥姥的到来,周瑞家的为了帮刘姥姥,忙活了半天。等送走刘姥姥,她就到梨香院找王夫人,汇报接待刘姥姥的事。

然后呢,因为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嫁,也就是王家人,所以,薛姨妈就让她替自己跑趟腿,把十二支宫花送给贾家姑娘们。

周瑞家的捧着装花的盒子,顺路从三春送起,最后一站是黛玉。

在周瑞家的看来,这是一件日常小事,薛姨妈是顺便要她送,而她也图方便,就顺路送,一路上都开开心心,只是没想到,到了黛玉这里,遇到麻烦了。

对于这件事,读者们吵翻了,有的说是周瑞家仗着王夫人的势,故意欺负黛玉,明明薛姨妈交代的是先黛玉后凤姐,周瑞家的却想讨好凤姐,故意把黛玉放在最后。有的则说是黛玉无理取闹,一个千金小姐,为了两支花为难下人。

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难达成共识。

我却在这两个观点之外,发现了一个被读者忽略的真相:黛玉并不是为难周瑞家的,而是指桑骂槐,针对的是三春和凤姐。

为什么这么说呢?有三个理由:

首先第一个就是黛玉平常待人的作派。

虽然说黛玉怼天怼地,孤高自许,但她从不把下人放在眼里,自然也就不会去计较下人的是非对错。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她对袭人的态度。

黛玉在乎宝玉,这是有目共睹的,她尤其在乎宝玉对女孩的态度,宝玉表现出对宝钗的欣赏,黛玉就像打翻了醋坛子,必定要跟宝玉怄一回气。

但是呢,连薛蟠都知道,袭人是宝玉的宝贝,宝玉对袭人的喜爱也是大家的共识,但是,黛玉不但从不吃袭人的醋,而且对袭人还颇有好感。袭人回家奔丧,黛玉还专门问宝玉,袭人啥时候能回来,听起来还有些思念的味道。

说白了,在黛玉看来,要她去对下人发火,下人还不够级别。虽然她确实有些小心眼,却不会把下人的言行放在心里。

比如第二十六回,晴雯把她关在门外,让黛玉误以为是宝玉的命令,难受了一晚上。但是,第二天,误会解开,知道是下人自作主张,黛玉也没追究,而是自我开解:

“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怠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

然后宝玉提出,“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她们就好了。”

如果黛玉想计较,只要顺着宝玉的话说就够了,宝玉已经说出了要找出具体是哪个人得罪了黛玉,换做现在的爽剧爽文,晴雯难逃责罚。

但是呢,看黛玉的回答:

“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

说完还抿着嘴笑。

可见此时黛玉心情大好,完全不在意是谁得罪了她,她反而将话题引到宝钗身上,开宝玉的玩笑。

这也是我们需要认真辨析的地方,黛玉确实有些小心眼,但她不是锱铢必较的人,尤其懒得跟下人计较。

这一点,正是大家族的素养,正如探春劝赵姨娘时所说:

“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玩意儿,喜欢呢,和她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她。便她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她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

和下人计较是有失体统之事,哪怕被她们欺负了,也只当是被猫狗咬了,该宽容就宽容,不该宽容就交给她的上级去责罚,而不是自己放下身段去置气。

如果黛玉真是计较周瑞家的,那就是“自己不尊重,失了体统”。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黛玉都没有跟周瑞家的计较这个道理。

第二个理由就是黛玉平常的习惯,指桑骂槐,有话不直说,有脾气也不直接发,而是一定要拐弯抹角让人去猜。

有两处例子:

第一处是第八回,宝玉去看望病中的宝钗,黛玉随后赶来,恰好看到宝玉和宝钗举止亲密,于是开始吐酸水:“嗳哟,我来的不巧了!”

言下之意,我撞破你们的好事了。

如果是直来直去的史湘云,她会说:“二哥哥宝姐姐,你们在干什么呢?”

第二处是第二十八回,宝玉看到宝钗的白手臂,看呆了,正好被黛玉撞见。她明明心里有想法,但就是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口咬着手帕子笑。

宝钗说她:你本来身体弱,禁不起风吹,怎么又不爱惜自己站在风口上呢?

宝钗的话是正常的关怀,黛玉的回答却绵里藏针:我本来是呆在屋里的,只听见天上有叫声,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呆雁。

这是拿呆雁刺宝玉呢。

这就是黛玉说话的风格,指东骂西,指桑骂槐,有话从来不明说,一定要弄得云山雾罩。

再来看第三个理由,那些说周瑞家的欺负黛玉的读者,是把上帝视角强加给黛玉了。薛姨妈吩咐送宫花的顺序,是先三春,然后黛玉,最后凤姐,黛玉并没有听到这个吩咐,没理由指责周瑞家的不按吩咐办事。

那么,黛玉为什么生气呢?

原因就在第五回的一句话:

“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

这句话,是对读者朋友们的提醒,提醒我们注意,黛玉在贾府处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正是这个位置,让她产生了一种凡事必须优先于三春的心理。

我们再来看林黛玉看到宫花时说的两句话。

第一句:“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黛玉这样问,是因为看到了盒子里只有两支花。

在黛玉看来,只有两支,应该是单送自己的,否则,就该是先送自己后送三春,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先黛玉后三春。

注意,黛玉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送花这事凤姐也有份,周瑞家的说的是“姨太太着我送花儿来与姑娘戴”。“给姑娘戴”的意思是“给你戴”,所以黛玉以为是只给她一个人。

当然,黛玉是个聪明人,她也知道,无缘无故的,薛姨妈怎么会单独给她送花呢?所以特意问一句:是只送给我,还是姑娘们都有?

姑娘们都有,送三春同时送黛玉,这就说得通了。

果然,周瑞家的证实了她的猜想:“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好,得到了证实,黛玉的情绪就来了,所以说了第二句话:“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这句话就是黛玉惯用的拐着弯骂人。

细细分析这句话,这是一句肯定句,意思是:送到我手里的,是别人挑剩下的。

拥有上帝视角的读者们都知道,无论是凤姐还是三春,都没有挑的过程。黛玉说挑剩下的,恰恰暴露了她平时是先挑再把剩下的给三春。这次突然看到是先三春后自己,下意识认为是别人挑过的。

这个“挑”字很有意味,我们可以对应在自己的生活中。我们在分东西时,是挑好的给自己,还是随便拿?这是非常暴露人品的事。

平时从来不挑的人,怎么也不会往挑上想。自己喜欢挑,才会认为别人也挑。

所以啊,黛玉的情绪,明显不是针对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只是送花人,不是挑花人。

答案也就顺理成章地出来了,黛玉针对的是三春:老太太定的规矩,所有东西先让我挑,剩下的才给你们,你们心里没数吗?

如果她知道王熙凤也有份,就会更来气:二嫂子居然也这么不懂事,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意吗?平时看你总讨老太太的好,今天就敢欺负我了?你还跟着三春一起挑,再把挑剩下的给我,也太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了。

这才是宫花事件的真相,一句“挑剩下的”说明了一切,在贾母的安排下,黛玉恃宠生出了骄娇二气,一旦自己的尊荣地位受到威胁,就开始闹情绪发脾气,用她惯有的指桑骂槐,把迎探惜三春和凤姐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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