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7月15日，闻一多与长子闻立鹤一起参加了民主周刊为李公朴先生遇害举行的记者招待会。回家途中不幸遭遇国民党特务暗杀，这就是震惊中外的“李闻惨案”。

图|李公朴、闻一多先生

李公朴与闻一多先生是著名的诗人、学者，也是民盟盟员，著名的民主人士，自抗战胜利以后，两人便携手致力于反内战、争取民主的活动中，可两人一系列的行为也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嫉恨，国民党当局密令昆明警备司令部、宪兵十三团：

“中共蓄意叛乱，民盟甘心从乱，际此紧急时期，对于该等奸党分子，于必要时得宜处置。”

7月11日，李公朴与夫人外出归途中，遭遇国民党特务杀害。

听闻好友遇害的消息后，闻一多先生悲愤莫名，尽管当时已经有同僚担忧他的安危，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安全，但闻一多先生依然冲锋在第一线。

1946年7月15日，闻一多先生在昆明出席了悼念李公朴的大会，并在大会上做《最后一次演讲》：

“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而他所写的，所说的，都无非是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

“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

会后，闻一多先生出席了民主周刊举行的记者招待会。

图|闻一多全家在合影（从左起三子闻立鹏、闻一多、闻立鹤、夫人高孝贞、闻惠羽、闻名、赵妈、二子闻立雕）

回家前，闻一多先生的儿子闻立鹤到会场接父亲，两人相伴返回西南联大西仓坡宿舍，就在途径一条偏僻巷子的时候，遭遇国民党特务的疯狂射击，当听到枪声的那一瞬间，闻立鹤本能的想要挡在父亲的前面，罪恶的子弹直接射穿他的身体，闻一多先生头部中弹，当场牺牲，闻立鹤身中五弹，其中一枚子弹从背部射入，穿肺而出，离心脏仅半寸，经医生抢救后，最终得以幸免，然而因为中枪缘故，闻立鹤留下了终身残疾，特别是右腿。

短短4天的时间，就有两位民主人士遇害，消息一传出，顿时群情鼎沸，众人纷纷谴责国民党当局，并严词要求缉捕凶手。

然而国民党当局有意包庇，加上蒋介石阴谋发动内战在即，许多当年曾参与过凶案的凶手，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缉捕。

李公朴、闻一多遇害后，国民党云南当局装模作样的缉捕凶手，时任云南警备司令的霍揆彰在案发后下令，将龙云的中将副官杨立德逮捕，严刑逼供，企图暗指该血案时龙云三公子龙绳曾主谋，还派特务散步谣言。意图混淆视听，将污水泼向云南地方派系。

事实上这是龙云已经被蒋介石解除的职务。

图|龙云

龙云作为云南地方派系，实力雄厚，一直以来受蒋介石猜忌，龙云长期主政云南地方，政治上一直比较开明，容许民主党派人士在云南自由的发表观点，而且不允许蒋介石的军警特务进入云南，自抗战爆发后，云南成为中国的大后方，民主运动在当地蓬勃发展，颇有一派欣欣向荣的风采。

1945年10月，国民党军昆明防守司令杜聿明，受蒋介石密令，趁着滇军主力开赴越南受降之际，派兵包围了五华山，强行解除龙云的武装，龙云后来被迫到了重庆。蒋介石去掉了一个心腹大患后，立即派中统、军统特务进入云南，当年年底，西南联大学生趁势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内战的运动，遭遇国民党军军警特务镇压，昆明三万多学生罢课抗议。

蒋介石也意识到，云南地方形势复杂，此时不宜用强，应以安抚为主，于是滇军出身的将领卢汉被蒋介石安排到云南担任省政府主席，云南警备司令关麟征也被调离，改为黄埔一期毕业的霍揆彰担任。

霍揆彰作为蒋介石的嫡系，一直想为蒋介石分忧，他知道云南地方上民主运动蓬勃发展，也知道蒋介石在公开场合大骂过李公朴、闻一多等民主党派人士，于是暗中布置打算除掉这些民主党派人士，为蒋分忧的同时，也借机将脏水泼向云南地方派系，如果能逼走卢汉，那么自己趁势也能坐上云南省政府主席的位子。

但霍揆彰这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图|霍揆章

蒋介石发动内战在即，断然不会通过暗杀民主党派人士，来将自己的名声搞臭。

李公朴、闻一多遇害后，蒋介石也搞不清到底是谁干的，在美国人的压力下，他立即下令严查，他派遣贴身侍卫长唐纵、军统总务处长沈醉前往云南调查。

唐纵、沈醉自然能力不菲，顺藤摸瓜之下，居然查出来是云南警备司令部下的手，这下事情又不好办了，只能回来报告给蒋介石。

蒋介石一听是自己的心腹爱将下的手，顿时一个头比两个还大，如果一个处理不好，这脏水就泼到自己身上来了，当即把霍揆章叫过来臭骂了一顿。

“最近昆明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大概霍揆章没注意到蒋介石满脸怒容，还狡辩称：

“正在侦办中。”

老蒋气得把桌上的一堆案卷甩出去，并严厉告诫：

“你赶紧返回昆明缉拿凶手，听候处理。”

一见校长气得吹胡子瞪眼，霍揆章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闯了祸了。

图|蒋介石

霍揆章回去以后，立即叫来了云南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王子民等特务商量，王子民是受霍揆章指派参与的，一听这个消息，顿时也愁眉苦脸，一群特务们坐在一起商量，也没个什么办法，霍揆章的意思，是想让两个人出来“顶罪”，先在外面活动，争取免除死刑，如果不能，就在牢里随便找死刑犯顶替。

一听有人顶罪，几个特务都站出来，主动表示愿意“背锅”。

当时参与行凶的特务中，警备总司令部特务营连长汤时亮和排长李文山两人被选中出来顶罪，霍揆章让两人在法庭狡辩称“李公朴、闻一多谩骂政府、污辱军人，制造乱源，出于义愤才杀他们”。

8月25日，法庭公开审判，当场宣读了判决：

“闻一多案凶犯汤时亮、李文山处死刑，杨立德与本案无关交保开释。李公朴案凶犯严饬速缉务期破案。”

霍揆章在汤时亮、李文山枪决前特别安排了两个死囚，用酒灌醉后拉到刑场上，然后沿途警戒，防止被人看出来。至于真正的凶手汤时亮、李明山、蔡云旗、秦永和等连同其家属20余人，已经被霍揆章安排专车送往大理，交给了第二军军长兼滇西警备司令王凌云，王凌云所部后来被改编为整编第九师调往武汉以后，人又交给了云南警备司令何绍周，何绍周继续保护着一行人，一直到后来解放战争胜利以后，才逐个被人检举揭发出来。

图|沈醉

霍揆章作为真凶之一，后来逃过了一劫，1953年因病在台北去世，沈醉还记得他在1947年霍揆章被免职后，到长沙专程看望他，谈起这件事，霍揆章仍无限感慨，只是他并不是后悔做了这件事，而是认为自己做这件事太早了，所以才惹出麻烦来。

所有参与过李公朴、闻一多遇害一案的真凶，在解放后基本上都被镇压。

1950年，云南警备司令部特务营长熊福广被重庆公安机关逮捕，经查证曾参与李闻惨案，不久被判处死刑，汤时亮、李文山在解放后被人检举揭发，被判处死刑，这迟来的一枪终于落到了二人身上。

1951年1月，原云南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一说情报处处长）王子民，也被逮捕判处死刑。

1951年4月，参与李闻血案的袁炳南、崔宝山、兰亚民、吴传芳四名特务，在昆明受到人民的公审，被判处死刑，立即枪决。

1951年1月20日，上海《大公报》刊发了一则消息：李闻血案凶手之一王子民，在榕（福州简称）枪决。

另外报纸上还谈到了一个情况，当年李闻惨案真凶之一的蔡文其仍然逍遥法外。

原本该案时隔日久，缉捕当年真凶下落并不容易，但意外之下，真凶却露出了蛛丝马迹。

图|蔡云旗

江苏盐城方强农场一供销科科长张小凡在注意到《大公报》上刊载的消息后，猛然间想起，自己族侄曾跟自己提到过一个人——蔡云旗，

蔡云旗曾跟族侄吹过牛，说自己在解放前如何了得，青红帮大佬都搞不定的事情，他三言两语就能摆平，更为关键的是，这个蔡云旗在吹牛的时候，曾提到过自己在1946年吃过官司，被蒋介石当局关进监狱一段时间，但蔡云旗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多谈，反而还嘱咐：

“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对外去说了。”

新中国初年，全国范围内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镇反运动，张小凡考虑到此事有必要向公安机关反应，公安机关在了解到情况后，立即将蔡云旗传唤询问。

蔡云旗本人在老家江苏盐城伍佑镇乡，开了一间油坊度日，似乎是有预料公安机关会找他文化，他也很坦然地承认，自己确实是在国民党军之中任过职，而且还参加过抗战，后来公安机关了解到，蔡云旗当年在第十六绥靖区当过上校参谋，部队后来在湖南起义后，蔡云旗不想留在部队，于是提出回家，回家之前，蔡云旗填写了《附蒋人员登记表》，详述自己在国民党军之中的任职经历，表格中有一栏是“过去危害人民的事实”，蔡云旗只写了一句话：

本人毫无危害人民，请详查”

公安机关在经过仔细调查后，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就将蔡云旗释放回家了。

图|1946 年3月7日，闻一多（前排中）参加昆明学生联合会为“一二·一”四烈士举行的公葬及游行

尽管公安机关已经做出了认定，可张小凡始终认为，这个蔡云旗有问题，按照这个线索几番打听，又抓住一些蛛丝马迹。后来又两次向公安机关举报。

1956年，公安机关按照张小凡提供的线索，找到了一个叫胡大仲的人，这个胡大仲的岳父以前与蔡云旗是邻居，据他本人称，蔡云旗以前出手很阔绰，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蔡云旗喝多了以后，常常说起过去的一些事情，蔡云旗自称自己过去有多么多么的风光。

胡大仲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当年在云南摆平过什么事？”

蔡云旗这时酒过三巡，稀里糊涂之下，吐露出当年的隐秘：

“闻一多你知道吗？就是天天骂国民党的那个家伙，就是被我们几个收拾了。”

说道这里，蔡云旗还兀自有些黯然神伤：

“立了这么大的功，蒋介石非但不奖励，还要把我们押到南京吃官司，以后谁还敢给他卖命。”

胡大仲后来在接受公安机关调查时曾自称，当时还以为蔡云旗只是酒后开玩笑，因此没有当真，但公安机关根据此线索，专门赴云南查证，从当年调查李闻惨案的陈年档案中，果然发现了当年逮捕参与刺杀的凶手口供中，都有蔡云旗的名字。侦查员还将蔡云旗的照片带去监狱，给当年曾与他共事过的李凡仁看，结果李凡仁一下子就认出了蔡云旗：

“就是他，这个人很凶的，我们背后都叫他蔡老虎，他是组织刺杀闻一多的领队人。”

1957年4月4日，公安机关依据已经查找到的证据，将蔡云旗抓捕归案。

原来就在当年血案后，霍揆章将他们一行人都送到大理保护起来，先后在王凌云、何绍周等人看顾下，好吃好喝生活了几年，等到后来风声过去差不多了，基本上也就都被放了，霍揆章本人被撤职后，住在长沙小吴门外新建的别墅“嵩庄”当寓公，沈醉还曾去探望他，但霍揆章坐冷板凳前后也不过只有一年的时间。

1947年12月，霍揆章复出任第十六绥靖区司令，下辖第97军、第103军。后来第十六绥靖区被改编为第十一兵团，又改称为湘鄂赣边区绥靖司令部。蔡云旗等人被释放后，也跟着一起来到了第十六绥靖区，蔡云旗还当了上校参谋，随着全国解放形势的不断推进，蔡云旗没有选择跟着霍揆章，而是选择跟随陈明仁起义。

起义后，蔡云旗选择隐瞒过往，后来回了江苏盐城老家，开了一家油坊度日，本来以他的想法是，当年血案已经时过境迁，怕是已经没人再追究。

可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1957年4月4日，公安机关逮捕蔡云旗，在审讯中，蔡云旗矢口否认自己参加过李闻惨案，后来在证据面前不得不低头，但他又狡辩称：我只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并且蔡云旗供称，自己只是负责跟踪，否认参与谋划和杀人。

然而公安机关在查证了大量事实证据后，基本上认定，即便蔡云旗只是负责跟踪，但他依然参与了组织谋划，并为刺杀提供了信息。

1957年7月2日，盐城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审理此案，判处蔡云旗有期徒刑十年。

图|剪报

然而新华社播发了这条新闻后，在群众中间迅速引起了反响，许多人都认为，对蔡云旗这样一个反革命分子，他的量刑判决是否是太轻了，甚至于有的群众还写信给中央，要求重审该案。

鉴于该案在当年影响巨大，如今又引发群众反响，案件最终被发还重审。

1958年4月26日，盐城中级人民法院再审认定，蔡云旗在李闻惨案中，是直接行动组组长之一，是血案的组织者，加之在被捕后拒不交代罪行，决定以反革命罪判处蔡云旗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蔡云旗仓惶躲藏了8年之久，最终在人民的欢呼声中而伏法，大快人心。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1958年，参与杀害李公朴的凶手赵凤祥在老家湖南湘潭被捕，一年以后在湖南长沙枪决。

至此，所有当年涉案的凶手，基本上全部都伏法。

图|有关蔡云旗伏法的剪报

事实上，重新回到案件当中，这一血案蒋介石虽然不知情，但他依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如果不是蒋介石急于发动内战，迫切希望得到美国人的支持，甚至于对于该案，他可能连问都不会问一句，也正如霍揆章在长沙住所当寓公期间对沈醉说的那句话：

“时机还不到，干得太早一点，所以才惹出这场麻烦。如果等到今天来干，那就不是过错而是有功了！”

1946年发生的李闻惨案震惊中外，对于当时正处于内战前夕的中国，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

当时正在中国调处国共矛盾的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就曾对蒋介石说过一句话：

“这次暗杀针对了中国最有教养的一群人，其中许多人是从美国的大学毕业的，美国人会把他们的贡献同那些受教育较少的打内战的军事领导人相比。”

图|江苏省盐城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布告

而且更让蒋介石感到压力的是，1946年8月，美国对华施行武器禁运。很难说美国的这一决定与才发生不久的“李闻惨案”没有关系，尽管这个武器禁运前后只维持了10个月左右的时间，随着全面内战的爆发，美国恢复了对华武器的援助，然而这部分援助中的75%，后来都被解放军在战场上缴获了。

想来李、闻二公泉下有知，知道全国解放的大好形势，必然也会感到宽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