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养老理念可能迟到了三十年

木兰良朝集 2024-12-10 06:43:36

父亲到颐年养老院七个多月了,本来一切向好,我们子女都放宽了心,但是没想到乐极生悲,父亲还是出现了病症。

早上我刚到五楼大厅,春艳主任就喊住了我。她告诉我前一天夜里父亲满口胡话,拿起拐杖要打室友,还抄起凳子要砸人。其狂怒之状不可遏制,一时上下震动。一个平静的夜晚,被父亲搅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

我到父亲房间时,他已经被注射了安定,平静下来,侧身躺在床上假寐。

父亲见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大声控诉。

他说:我姥姥家那边都是老实人,可是就是他欺负老佟家三个小姑娘。那我能让么?我削不死他!别以为我们家没人了。就你,连媳妇都说不上。我六岁时,我父亲就给我找了个媳妇!

得,父亲这又是神经错乱了。前几天他就说我被收拾了,不给放出来,所以都没去看他。所以,我一时心如刀绞,欲哭无泪。

我削开抱抱从海南背回来的百香果,用小勺子舀着给父亲喝百香果汁。觉得吃东西可以转移注意力,也许能好些。

父亲一喝上果汁,果然高兴起来,问我:我属蛇的,多大岁数?

我连说带比划:你八十四!

父亲听了,咽下果汁,笑了,脸上皱纹聚集,眼睛眯眯起来,说:别扯啦,我哪有那么大岁数啊?

这时巫森停好车上来了。父亲一看见他,又开始了新一轮控诉。我乐得有人替我听,起身刷果盒去了。

父亲这么闹腾,护理员其实也没少遭罪。小余说:上次老爷子要打人,差点没把我手指头撅折。

我给我哥打电话,告诉他父亲的症状。他正在医院护理脑梗病人,有经验,马上判断出,父亲这是脑梗压迫神经,出现了亢奋症状。

巫森一查,果然那一天是大雪节气。到了节气,心脑血管患者病情就会出现波动。

护理主任、护理员和护士都来帮忙想办法。

最后确定了两个治疗方案。

一是送父亲去颐年老院,到那边办理住院,走医疗保险,治疗一个疗程。

二是自费,在新院打针。

考虑到父亲情绪不稳定,老院那边都是陌生人,恐怕会不适应。于是选择了方案二。

我哥当天下午抽空从医院出来去看父亲,告诉我,父亲说了好多好多胡话,真是难堪。

第二天我们再去,父亲平稳多了,只是话多。

我让巫森陪父亲散步,让抱抱带水果刀来,让无牙下午打针时陪护。

巫森抱怨到:你一天不是指挥你老爷儿们就是指挥你兄弟……姐妹两个字他到底没有说出口。我只愁兵马太少,不够威风。

王医生和护士小兵来给做心电图。父亲却坐在马桶上三番五次不停排便。巫森像个真正的医生那样观察父亲大便,表扬到:成型,不臭。

有小兵在,做心电图父亲很配合。他起身时还问:我的心电图怎么样?没事吧?

我说:没事,挺好。

父亲一听,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糊涂了。原来心电图是定心丸,虽然只是检查,但是对于父亲来说简直相当于治疗了。

下午,我在家里睡大觉,无牙和抱抱去颐年陪父亲打针。小小一瓶药液,他们整整陪了两个半小时才打完。从打针时间到打针护士、用药名称和剂量,他俩通过微信一一实时播报。我醒来看到,总算不无欣慰。

杜甫有一首诗《初冬》:“垂老戎衣窄,归休寒色深。渔舟上急水,猎火著高林。日有习池醉,愁来梁甫吟。干戈未偃息,出处遂何心。”

人老本以无望,加之杜甫时代战乱频仍,绝望更是无以复加。时时要上战场或者流亡,哪里还能安心养老。

对比之下,生逢和平安宁时代,物质极大丰富,自费负担老父亲打针吃药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我们只需专心考虑养老一件事,不知多么有幸。

但是,把父亲送到养老院,我们也是经过了一定的心理建设才做到的。养老不只是简单的吃穿医疗,更是如何理智面对情感危机,而我们绝大多数人,恰恰需要的是后者。

犹记三十年前,和英国朋友露丝和盖讨论养老问题,他们自然而然地说,老了都会去养老院。露丝的奶奶是德国人,就在德国养老院生活。

那年圣诞节,奶奶还把漂亮的情侣毛衣作为圣诞礼物给他们寄到中国来。那时我心里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露丝的父亲不把奶奶接到家里养呢?

而露丝说:奶奶喜欢养老院的生活啊。

直到三十年后,父亲爱上养老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优渥生活,我才体会到英国德国养老理念的先进。也就是说,我们可能迟到了三十年。

而父亲六十岁时,还对住进养老院的老朋友表示轻蔑,认为养老院是孤寡老人才去的地方。如今,他好像早忘了自己的昨天态度,一个劲儿地说:这地方真挺好,只要不撵我,我就一直待下去。

给父亲做完心电图离开养老院时,遇到了同学克宇。他是刘姨的儿子。过去我们是同学,如今同是家崽。虽然没有多做交流,但那种因为做了同样选择而走到同一个群体中的同道之感,我想我们彼此都有。

作为一个中国养老情感危机观察者,我在颐年得到了一个最佳角度,亲眼看到了老人、子女、护理员、医护人员的众生态。在这条路上,我想我还可以有很多书写,留给更多的人做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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