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程远山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程远山,是江南水乡祥云镇的人。说起我的故事,还得从1989年那个秋雨绵绵的早晨说起。
那天早上,我揣着一沓退亲礼金,在细雨中穿过镇上那条青石板路。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雨水打在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水珠顺着树枝滴落在我肩上,沁得我心里一阵发凉。
镇上的人都知道我程远山,不仅因为我在私营纺织厂当会计,更因为我爷爷程德明曾是镇上最大的药材商。只是世事难料,去年厂子因为连续亏损,资金链断裂,一夜之间就倒闭了。原本谈好的亲事,现在也该有个了断了。
我和陈小梅的婚事是去年定下的。她在镇上卫生院当护士,模样俊俏,性格温柔。记得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白大褂站在卫生院的樱花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落下细碎的光斑,那一刻我就觉得,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可现在,我却不得不提着钱去退亲。
陈家开着一间中药铺,在镇上也算是殷实人家。岳母王凤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据说年轻时吃过不少苦,这才把日子越过越红火。我站在中药铺门口,铺子里传来浓郁的药材香气,那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总会带着各种药材的气息。
“当当当”,我轻轻叩响了木门。
“谁啊?”王凤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伯母,是我,远山。”
门开了,王凤英穿着一件靛青色的布衫,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她看见我手里拿着的红封,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呵,程家的大少爷,这是打算来退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伯母,我。。。。。。”
“进来吧。”她转身进了屋,我跟在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药铺的堂屋里摆着几个老式竹椅,墙上挂着一幅《济世堂》的老匾额。王凤英给我倒了杯茶,我却不敢接。
“程远山,你是觉得我们陈家攀不上你们程家了,还是嫌我女儿配不上你?”王凤英坐在我对面,目光如刀。
“不是的,伯母。实在是我现在。。。。。。”
“现在怎么了?家道中落了?就要悔婚?”她的声音忽然拔高,“你们程家的人,都是这么做事的!”
我愣住了,抬头看她,只见她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她猛地站起来,转身上了楼,没过多久,又匆匆下来,手里拿着一面铜镜。
那是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镜框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虽然有些氧化发黑,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认识这个吗?”她把铜镜往桌上一放,发出“咣当”一声响。
我摇摇头。
“你爷爷程德明,当年就是用这面铜镜退的亲!”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那年我刚满十八岁,他说要娶我,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拿着这面铜镜来退亲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我呆住了。爷爷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只知道奶奶是个富商的女儿,早年就去世了。
王凤英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那时候我叫王彩凤,是镇上裁缝的女儿。你爷爷说要娶我,我们都说好了的。可是他突然就变了卦,说要娶药材行老板的女儿。他把这面铜镜往桌上一扔,说这是退亲的信物,让我好好照照自己,看看自己配不配程家的门楣!”
我看着桌上的铜镜,仿佛能看到那个悲伤的少女,在镜中哭泣的模样。
“后来我改名王凤英,发誓要靠自己的本事活出个样子来。我去学医,开药铺,这些年过得比程家还好。可我永远忘不了,你爷爷是怎么对我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王凤英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现在你也要这样对我女儿?程远山,你们程家的人,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伯母,我。。。。。。”我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小梅从楼上走了下来。她还是穿着那件白大褂,大概是刚从医院回来。看见我,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妈,别说了。”她轻声说,“让程远山走吧。”
我看着她平静的眼神,心里更加难受。她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说。这样的她,比愤怒的王凤英更让我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是我爷爷的老管家周叔。
“少爷,老爷。。。老爷不好了!”周叔气喘吁吁地说。
我的心一沉,赶紧跟着周叔往家里跑。到家时,爷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看见我进来,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远山,快,快去把那个匣子拿来。。。。。。”爷爷指着柜子的方向。
我打开柜子,找到一个檀木匣子。爷爷接过匣子,用发抖的手打开,里面是一叠发黄的信件和一张老照片。
“这些。。。这些都是给彩凤的。。。。。。”爷爷的声音很虚弱,“当年,当年不是我要抛弃她。。。是为了救她父亲。。。。。。”
原来,那年王彩凤的父亲做裁缝时,不小心把一个大户人家的绸缎给烧坏了。那家人要把他关进牢里,是爷爷用和药材行联姻的条件,换来了王彩凤父亲的平安。
“我这一生,都在暗中资助着她。。。看着她学医开药铺。。。。。。”爷爷的眼泪流了下来,“可是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会连累她。。。。。。”
我拿着那些信件,每一封都写着同样的开头:“亲爱的彩凤。。。。。。”可是这些信,从来没有寄出过。
“去,去把彩凤找来。。。。。。”爷爷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我立刻跑回陈家,把事情告诉了王凤英。她听完,愣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个糊涂的老东西。。。。。。”她哭着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赶回家时,爷爷已经醒了,但情况很不好。看见王凤英进来,他的眼里突然有了光彩。
“彩凤。。。。。。”他虚弱地笑了,“对不起。。。。。。”
王凤英扑到床边,握住爷爷的手:“德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连累你。。。。。。”爷爷的声音越来越弱,“这些年,看着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陈小梅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我走到她身边,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程远山,”她轻声说,“你和你爷爷不一样。”
我愣住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为了还债才要退亲。我也知道,你瞒着我偷偷去打工,想要把厂子的债务还清。”她的眼里泛着泪光,“你爷爷是为了救人而放弃爱情,你是为了不连累我才要退亲。你们都是傻瓜。”
我看着她,突然泪如雨下。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没说破。
王凤英回过头来看着我们:“程远山,你要是敢学你爷爷,我饶不了你!”
就这样,我没能退成亲。爷爷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王凤英每天都会来照顾他。她不再叫他程德明,而是和年轻时一样,叫他“阿明”。
那面铜镜,后来被王凤英挂在了药铺的堂屋里。每当阳光照在镜面上,总会闪耀出温暖的光芒。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和小梅结了婚,在镇上重新开了一家小药铺。每天早上,我都会去看看那面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爷爷和王凤英的故事。
有时候我在想,这世间的缘分,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有些人明明深爱对方,却要被迫分开;有些人好不容易相遇,却又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但或许,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过得好,哪怕自己承受着所有的误解和痛苦。
现在,每当我看见王凤英在药铺里忙碌的身影,看见她偶尔对着铜镜发呆的样子,我就在想:这世间的情缘,或许就是这样,有些是亏欠,有些是救赎,而有些,则是隔了大半辈子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