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这只流浪猫叫“阮籍”。
它是森林公园的无籍住户,从容逍遥的林间隐士。
它披着长长的白色毛发,可能有打结,可能有秃斑,可能有蚤虱,但不影响在风中飘袅凌乱,仿佛竹林闲适者的宽袍大袖。
我常想,如果“阮籍”猫偶遇同伴,它们会不会扪虱而谈呢。
冷不丁跟它打照面,它扬起谜一般浑圆的脸,充满十分的警觉和深深的敌意。
它关掉眼睛的金黄,漫射一线透人肺腑的寒光,深绿又青紫,像极了阮籍的青白眼。
它微微抬起一只前脚,一勾内缩的钩型爪子,一副随时伸缩暴击的样子。
看着那弯曲似剑的尖爪,不禁想到“男儿自当带吴钩”。
觉察到我仅仅是走过路过,并无恶意,“阮籍”猫拱背竖尾,冷傲地叫了几声,绵软地垂下脚尖,尖溜溜耸动的长须,简直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步之遥,是我离这只隐士猫最近的距离,也是它对我划定的警戒红线。
森林公园的主宰,当然是园林管理人员,但这只叫“阮籍”的流浪猫,却是公园的灵魂。
这只猫可以随心所欲,不动声色,潜遁在草莽林间,似乎幻变为某一朵花、某一棵树、某一级台阶,与草木亭台融为一体。
它那任意消失的悠游隐遁,令人迷惑的超然放逸,完全攫住了公园的灵魂,使公园丢失了固有物性,变成一个莫名有趣的场所。
倘若刻意找寻并驱逐它,这是公园工作人员职责所在,但除了难堪地抹掉一脸草尘蛛网,徒增焦虑焦躁外,他们将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一个俗人,可以抓得住隐士的飘忽。
如果游园一族想一睹为快,它却让人怎么都找不着。
正在失望中,它突然出现,在十几米开外草丛中,端正地探出短吻之脸。
游人倍感困惑:刚才你在哪里啊?“阮籍”猫感应到疑虑,“喵”地一声,似乎在说:我一直就在这里啊!
这样简单的问候礼,却使我心生惊悸,倒不是怕它蹿得老高,咬牙切齿扑来攻击我,而是怕它无声无息,无影无踪,而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总觉得“阮籍”猫一直冷冷注视我,细眯的瞳孔散射碧荧荧的清光。
它的眼光里,似乎射出洞穿尘世无为无可为的透彻,大有冷却汲汲求取热忱的意味,宛若《加菲猫》的调侃:“工作好有意思耶!尤其是看着别人工作。”
可以不喜欢猫,讨厌猫,但不得不承认猫是震撼人心、美丽诡谲的动物。
很少听说猫魅惑人妖媚人,除了当代那个哈尔滨猫脸老太的传说。
倒不是猫不会变,而是不屑于变。因为猫性耽散漫,生来就不合群,不善讨好,从俗俯仰不是它的风格。
猫是孤独的,美是孤独的,孤独是美的,这是毫无办法的互为因果。
其实,我很想告白“阮籍”猫,希望哪一天能撸它一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