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33年,在次辅温体仁的“不懈努力”下,首辅周延儒日渐地位不保,朝廷上下的流传着各种不利于他的会议,比如:排斥异己、结党营私、纵子行凶、陷害忠良、科场舞弊等等。
周延儒万万没有想到,这背后的操纵者,竟然是自己看重的温体仁。
据《明史·奸臣传·周延儒》记载:而延儒至目陛下为羲皇上人,语誖逆。六年六月引疾乞归,赐白金、彩缎,遣行人护行。体仁遂为首辅矣。
此时崇祯静静地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仿佛在寻找一根失落的钢针似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御案上的奏章或是奏本。
他不时地抬起头来略略沉思,然后便提起朱笔在这些似乎永远没有完结的奏本与奏章上批阅着,每当他批阅完了一份后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望着前面的窗棂思量着什么,一种莫可名状的自得与信心写在了他的脸上。
全神贯注的崇祯皇帝突然被这脚步声和呼唱声打断了。温体仁一步跨进了御书房。
“微臣叩见皇上!”温体仁扑通一声跪俯在地。
崇祯直盯着地上的温体仁,欣喜地:“爱卿平身,平身!”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沉溺甚或陶醉于这种枯燥却似乎又有着强大诱惑力的工作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很快,随着门外的执事太监一声“首辅大臣温体仁温大人叩见皇上”,脚步声便已递进至门口。
崇祯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他一边朝温体仁挥了挥手为其赐座,一边则十分欣喜地问:“什么风把爱卿给吹来了?”
在温体仁听来,崇祯的话似乎有一种少有的幽默,这仿佛表明了周延儒被罢以后他的心境。事实上,在温体仁的心中,虽然他对自己终于赶走了周延儒充满了无限的欣喜,可他又在冥冥之中担心自己和周延儒之间这场较量的内幕会最终被崇祯意识到。
他也深知,虽然崇祯不由自主甚或下意识地也卷入了这些早已充斥着朝廷的朋党之争;但是他却又明白,崇祯往往又表现出对这种朋党之争的厌恶,有朝一日,他一旦知道了,对自己的好感便必然会大打折扣的。
今天是周延儒被罢以后他第一次来见崇祯皇帝,他一直担心崇祯是否已经明白了什么,可是一听崇祯的话,他那悬着的心便终于落了地。
于是,他一边踌躇满志地坐到旁边的一张黑木雕花的凳子上,一边十分谦恭地赶紧道:“启禀皇上,据兵部所奏,河南、山西贼寇日盛,臣以为当着即援剿才是。”
他显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崇祯一听便皱起了眉头,他一只手托着下巴,双眼平视着前方若有所思,稍顷,他猛地把头一扬厉声道:“各路援剿的兵马难道都是饭桶不成?”
温体仁一听不由得全身一怔,立即躬身回答:“据臣所知,河南剿寇的兵马已竭尽全力,但饥民贼寇毕竟人多势众,当加派兵马才是。”
崇祯听了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终于道:“温爱卿所言极是,只是眼下各镇兵马都紧得很,爱卿可有良策?”
听着崇祯的话,温体仁的前额突然浸出了虚汗,他没想到崇祯会要自己拿出对策,他一向只喜欢提出问题,对于问题的答案他却宁愿让其存留于黑洞之中甚或留给他人去回答,而且他也十分清楚,像这类烫人的事,弄得好,崇祯理所应当认为是他自已的英明,弄得不好,刚愎的皇上不仅会迁怒于自已,而且还会招致朝臣们的不满。
于是,他双眼骨碌碌一转,轻咳了两声又拉长声音回答道:“启禀皇上,各路兵马也着实紧得很,前日里皇上刚派出高公公去监镇宁远,臣想来,宁远兵马无论怎样也是不能抽调的了,再说满鞑子那边——而京师城里——还有延绥一带——”
温体仁的话提醒了正在静静地打量着他的崇祯皇帝,他抖了抖身子,又轻轻地理了理衣袖,胸有成竹地大声道:“传旨下去,立即命延绥副将李卑和昌平副将汤九州援剿河南。”
“臣遵旨。”温体仁终于舒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抹了一把前额便要躬身告退。这时崇祯突然想起什么又十分严厉道:“温爱卿,补赋督征得怎样了?”
温体仁一听又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是,一时间便只有站在那里发怔,好一阵他才支支吾吾道:“皇上,这——这——”恰在这时,内务府的执事太监张彝宁急匆匆地一步跨了进来,一发现首辅大臣温体仁那发怔的样子,立时便有些吃惊。
崇祯正在等着温体仁回话,一看见张彝宁突然间闯了进来,便生大声道:“不在内务府好生做事,又跑来烦朕做甚?”
张彝宁一听立即俯跪在地一边叩着响头一边诚惶诚恐道:“启奏陛下,倒不是奴婢有意要来扰烦皇上,实在是内务府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奴——”
“朕让你管好内务府,你倒要在那里享清福不成?”崇祯讥讽似地突然打断他的话,一看温体仁还站在那里发怔,便又接着道:“温爱卿,朕问的话你还没回答哩,补赋究竟督征得怎样了?”
张彝宁一听立即接过来:“奴婢来叩见皇上正是为这事哩!”
崇祯已经重新座回到了龙椅上,听过张彝宁的话,立即把手一招大声道:“把话给朕奏明白就是,看你这不慌不忙的样子!”
他略一停顿又接着:“还跪在那里做甚,还不快快平身,快快给朕奏来!”
张彝宁站起身来,把衣袖轻轻一甩立即禀奏:“启奏陛下,天下补赋至今已累计达一千七百余万,却分文未征,内务府大有入不敷用之势,奴婢奏请皇上,立即遣科、道官员督征。”
崇祯一听不禁立时大怒起来:“全是一群饭桶。朕屡次下诏督征,却置若罔闻,几年的补赋分文不征,竟然要让朕也去饿饭吗?”他顿了顿,立即站起身来厉声对正站在那里无所适从的温体仁道:“立即责成各抚、按官员回奏,速速督征!”
崇祯说完,仍气哼哼的,衣袖猛地一甩,转过身来便要往御书房门外走去,正在这时,贴身小太监小毛子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启禀万岁,给事中范淑泰叩见皇上。”
气呼呼的崇祯皇帝立时一怔,随即大声斥责道:“不见,不见,朕烦得很,全都是些废物。”小毛子双眼一转,又轻咳一声,然后十分谦恭地:“见见吧,皇上,范大人说有要事秉奏哩!”
崇祯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道:“好吧,朕就见见吧!宣!”
范淑泰三步并着两步跨进了御书房。这时崇祯则在御书房里踱起了方步,他倒背着双手,双眼时而目不转睛地扫一眼正各自在那里发怵的温体仁和张彝宁,时而则不知所往地抬头望一眼头顶上的宫灯。
当范淑泰来到面前的时候,还没待其俯跪请安,他便道:“范爱卿既来见朕,你倒为朕说说,眼下这多年的补赋无法督征,究竟是何原因?”
范淑泰静静地听着,崇祯刚一说完,他便十分虔诚地谦恭道:“启禀陛下,臣正是为这事才来叩见皇上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份奏折,递给了崇祯皇帝。
崇祯接过奏折一边踱回到龙椅旁,一边则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当他正要坐到龙椅上的时候,却突然猛地一下抬起头来咆吼道:“范爱卿苦口婆心,拐弯抹角,难道这补赋督征的事就算了不成?”
范淑泰一听便直言道:“陛下,近年来,山、陕之地旱灾蝗灾不断,中原、京畿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常言道,民贫则盗起,眼下山、陕及河南一地贼寇日盛,若再督追补赋,只怕会为贼势火上浇油,更何况,方今形势,补赋本就难以督追。”
崇祯听着范淑泰的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大有苦不堪言之态,待范淑泰刚一说完,他便把手里的奏折猛地往御案上一甩,立时御案上的朱砂四处飞溅,随即一屁股猛地坐到了龙椅上。
这时,一直在那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察言观色着的温体仁立即站出来道:“皇上息怒,补赋督征之事不妨从长计议,待明日早朝和诸大臣商议后再定,当然范大人所言自有他一定道理。”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的范淑泰,双眼散射出嘲讽的神色,只是这目光不过倏忽一瞬,除了范淑泰本人看到了以外,别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罢了。
温体仁一收回目光,又赶紧接上自己的话:“只是空口说白话容易,补赋若不督征,辽饷、练饷及内务府所用又该怎样解决呢?”
范淑泰一听温体仁所言,立时怒目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