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七十,我被保姆告上法庭

每读故事 2024-10-17 15:08:10

又一起强奸案。

卷中,七十岁的嫌疑人坚称自己没问题。

——我说:“看他那样子,让他承认自己不行了比死了还难受。”

——淇姐就笑: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男人的本质是洒水机,一旦失去灌溉电线杆的能力,就报废了。”

我是姬媛媛,赵钰淇律师的助理。

最近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案件,小偷小摸,小坑小骗,小打小闹。

但,有惊天动地同行,敢于骚扰淇姐。

彼时我们对坐喝茶,聊着他手里刚接的假“伟哥”案,老张忽地若无其事道:

“我现在也不如从前了,回家对着老婆恨不得也吃药,也就在外头、看着你们这样年轻小姑娘的时候还有点意思。”

我忍不住揉耳朵,疑心自己听错。

有些男人的长处就在这些地方,上下两头双剑合璧,不分你我,大脑时而疲倦休息,便由下操纵整个系统,润物无声,见缝插针。

我瞅淇姐,淇姐居然不恼,只拿过茶壶,给自己杯里斟满茶:

“我倒是知道有个办法能治。”

老张不可思议望她一眼,笑:

“小姑娘家家的,这也知道?”

“是呢。”

淇姐也笑:

“这东西吃药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早死,你该死不死,当然困扰。”

老张愕然,没等开口,淇姐的热茶已经慢条斯理倒在他头上,他变成一只花洒,猝不及防,烫得五官攒成一团。

淇姐淡淡道:

“下辈子注意点,十八岁就死,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我充满同情望一眼这落汤鸡,想说他出门不看黄历,夹着包,颠颠跟着淇姐走了。

老张愣了,半晌没想起来骂人。

待我走到电梯口,听见身后有人暴跳,问淇姐:

“不会把他烫坏了吧?”

淇姐道:

“脸那么厚,烫不坏的。”

顿一顿,有点心虚地,又补充:

“反正跟他不熟,前两天开庭才认识的,咱俩赶紧跑,他还能为这事告我怎么着。”

我与淇姐实在庸常,绝非什么律政俏佳人,即便如此,也时常逃不过男人系统短路,某物洄游至大脑。

因此在接到新案件时,忍不住双双叹气。

——案情简述中赫然写明:

嫌疑人周树强,出生日期1953年6月7日;

2023年3月11日,周树强趁家中保姆吴小月醉酒之际,与其强行发生关系。

我啧一声:

“70岁了,身体倒是不错。”

淇姐在一边拿头发夹子挖着耳朵,冷笑:

“不错?正经比我身体好呢,能把喝多了的保姆从餐厅搬到卧室,搬完了还有力气犯罪。哪像我,三十刚出头,站起来眼前就发黑。”

我边笑边翻:

“吴小月说,之前周树强要摸她的胸,她说摸一边一百,两边二百,周树强给了一百非要摸两边,她就抽了周树强两耳光。”

淇姐忍俊不禁:

“抽得好,抽得再响亮些。”

我往后翻:

“周树强被她打得耳朵出血,就报了警,警察了解情况后给双方调解了一下,但吴小月还是要辞职,下户之前,周树强叫了一桌菜,又把家里的茅台打开了一瓶,说要跟吴小月喝一点……”

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随手把材料丢到一边。

“又回来了。”

我说:“这种鸡毛蒜皮的生活。”

淇姐斜我一眼:

“这群脑子不管用的把自己往监狱送,把真金白银往你手里送,这样的生活你还不满意?”

我撇嘴。

会见的时候我见到了周树强,平平无奇的一个老头,黝黑干瘦,看不出是处长级别的退休干部。

只看他见着我们有点无奈似的,摇头:

“我就跟老婆子说我不请律师,没做就是没做,我就不信警察会冤枉我。”

淇姐淡淡的,没听到似的,坐下,把材料摊开:

“周树强是吧,当天什么情况,讲讲吧。”

周树强叹气道:

“你看,你这个小丫头口气这么冲……”

淇姐看他一眼,把材料拢起来,起身就走,周树强这才急了,哎了好几声,满脸堆笑:

“律师妹妹,律师妹妹,我又没说我不说不是?”

我一阵恶寒,不得不掏出手机看看银行卡余额,才强把屁股压在凳子上。

周树强说——

“那天吴小月说要走,我觉着也挺对不住人家的,我就买了一只鸡,一条排骨,说晚上做点好菜,咱们好聚好散,不要记仇,她也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我把家里那瓶老茅台打开给她倒了一杯,她好像挺喜欢的,我也不知道她的酒量,她喝完了就给她倒,结果后来她明显就喝多了,说热,就把自己内衣脱下来了……”

我以手掩面,偷翻白眼。

淇姐道:

“你说是她自己脱的,她的文胸扣子上检测出你的DNA是怎么回事?”

周树强道:

“我怎么知道?可能不小心碰上的,那她喝多了,我也是好心扶她,她还讹我,你说,你说说,这世道……”

淇姐懒得接他的茬:

“后来呢?”

周树强道:

“后来我看她实在喝多了,我就扶她去睡觉,家里只有一张床,我就睡她旁边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说我强奸她,报警了。”

我看见淇姐在本子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圈圈住1953,一个圈圈住2023,然后抬起头,平静道:

“那你还有性能力吗?”

周树强一霎时好似吃了枪子,愕然瞪着她,面孔上是足以纳入北影教材的屈辱,好半晌,说:

“没有了。”

淇姐啧一声:

“早说不就完了?”

周树强双手夹在膝盖处,缩头缩腔,精气神全无,后面交流,只点头嗯嗯应和而已。

我疑心方才那一句话令他魂魄从嘴角逃逸。

会见结束,周树强被押回牢房,我跟淇姐交还了进门证,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往外走。

我说:

“看他那样子,让他承认自己不行了比死了还难受。”

淇姐就笑: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男人的本质是洒水机,一旦失去灌溉电线杆的能力,就报废了。”

我俩走到停车场,看见有个年轻男子正支着淇姐的车头玩手机。

淇姐敲敲引擎盖:

“你好,我们要走了。”

那人抬起头来,堆笑:

“是赵律师吧?我是周树强的儿子,我叫周自立,在这等您半天了,您看方不方便找个地方说话?”

淇姐没意见,索性就近找了个小店子。

我屁股还没坐踏实,周自立已经迫不及待:

“赵律师,我的意思是,咱们的合作要不就到此为止。”

淇姐斜睨着他:

“我没记错的话,是令堂苏丽妹找我们为周树强辩护的。”

周自立一摊手:

“我妈也是老糊涂了,这件事情我做得了她的主,也不是不信任二位,就是单纯的家丑不想外扬,定金我们也不要了,咱们就到此为止。”

淇姐道:

“目前来说,嫌疑人的处境还是相当危险的,吴小月拒绝和我们谈赔偿谅解的事,检方的证据收集得也很周全——”

“吴小月她体内不是查不出来我爸的那个什么嘛,那没法定罪的吧。”

周自立脱口而出,打断淇姐的话。

百无聊赖看菜单的我一激灵,与淇姐飞快对视一眼,几不可查的摇摇头。

淇姐就下了逐客令:

“周先生,委托是否要终止,我们晚一点会和令堂沟通,我和助理现在有事要回趟律所,您自便吧。”

周自立脸色有点变了:

“那也不急,你们先别说了,我再跟我妈商量商量。”

周自立走了,淇姐点了杯美式,我急着吃香蕉船,先把自己撇清:

“我从来没有跟嫌疑人家属说过被害人体内没查出嫌疑人生物成分的事。”

淇姐道:

“我也没说过。”

又沉吟:

“吴小月是受害人,从任何角度讲,也没有把不利条件告诉嫌疑人家属的道理,公安更不可能告知这种细节。”

我说:

“或许他知道他父亲已经没有这个能力,所以——”

淇姐道:

“这两件事结果相同,但表述方式一定不同:一个是,我知道我父亲没法做这种事;一个是,我知道被害人的体内不可能查出线索。他用了第二种。”

我也皱起眉头来:

“你是说,他知道不管周树强是否有强奸对方,都不可能在被害人体内鉴定出来。”

淇姐咬着三品管,簌簌地吸了半晌美式,然后说:

“我怀疑周树强有无精症,他自己不知道,但周自立知道。”

我说:

“啊?”

又忍不住露出自己吃瓜面孔来:

“那,周自立岂不是……”

淇姐耸肩:

“我们是来辩护的,又不是来破案的,有优势证据,管他怎么来的。”

我叹气:

“那今天的事要不要跟委托人讲啊?”

“不讲你就等着吃屎吧。”

淇姐白我一眼,挖我的冰激凌,我盯着她,小声:

“你不是减肥吗……”

淇姐吃完,随手用勺子敲了我脑袋:

“小气鬼,就你话多。”

我憋憋屈屈地拨通了委托人的电话,一通电话下来,发现自己的香蕉船已经沉船。

淇姐眼睛眨呀眨,嘴边还有巧克力酱,心虚地冲我摇了摇新的小票:

“又给你点了一份,马上就来。”

我白她一眼。

淇姐道:“委托人怎么说?”

“她说她立刻过来一趟,让我们别跟她儿子说。”

我疑惑道:

“这家人真奇怪,爹不像爹,妈不像妈,崽不像崽,互相都防着。”

在我们合伙解决掉第三条船的时候,委托人急匆匆赶了过来,落座,额头上汗珠颗颗,几乎有热气升腾。

淇姐道:

“刚刚周先生找到我们,说要取消委托——”

“别听他的。”

苏丽妹半个身子都探过桌子来:“别听他的,继续帮我爱人辩护,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淇姐道:

“无罪辩护恐怕效果不会好,目前的证据至少能证明周树强犯了强制猥亵罪。”

苏丽妹斩钉截铁:

“我可以加钱,必须做无罪辩护,他绝对绝对不能被判刑。”

我忍不住插嘴:

“令郎似乎也不需要考公参军,与其追求一个几率不大的无罪,还是追求一个缓刑比较实际。”

她看我,一个劲摇头。

淇姐看不下去,接过话头:

“这不是钱的事情,我们要尊重客观事实。”

苏丽妹沉默片刻,眼睛忽然一亮:

“客观事实不就是吴小月说的吗?她要是说没被强奸,不就没事了吗?”

连淇姐也露出一种噎得上不来气的表情,连连摆手:

“这可是犯罪,你千万别胡闹。”

苏丽妹却已经站起来,轻松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做这行的什么都怕,你放心吧,我去说,被发现了也没有你的事。”

一阵风似的,屁股下的凳子还没坐热,苏丽妹又刮走了。

我与淇姐对视一眼。

淇姐有气无力:

“她回头说我教唆她骚扰被害人,碎纸机就冲我的从业资格证招手了。”

离开小店的时候,我着意看了看四周。

今日普通会见,却沥沥拉拉扯出一绳子的蚂蚱来,实在太像情景剧。

我怀疑我们误入剧场布景,转过拐弯,能看见一群观众正抚掌大笑。

可惜。

淇姐一边开车一边说:

“你有没有发现,连苏丽妹也认定客观事实只有吴小月的陈述?”

我说:

“看来周树强的身体这母子俩都清楚,这就是她坚持无罪辩护的原因?”

淇姐道:

“那难道他有病,全家就他自己不知道?”

我拨浪鼓似的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淇姐嘟哝:

“一堆烂事儿,不想干了,要不退钱吧,到时候给我证吊销了,挣点都不够办假证的。”

奈何还没来得及抽身退步,第二天早晨,我与淇姐回办公室拿材料,被前台妹妹叫住。

挤眉弄眼,示意我们俩往沙发上看。

只见一名县城丽人斜倚在沙发上,黄卷发,红指甲,瞧见我们,墨镜矜贵地拉下一角,厚密浓黑的一扇睫毛给眼神打着掩护,把我们上下打量一番,款款起身。

我下意识往淇姐身后缩了缩。

淇姐皱眉:

“哪位?”

那女人袅袅婷婷走过来,用红指甲点着淇姐的脸:

“赵钰淇是吧?告诉那个老太婆少来烦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叫她死了这条心。”

淇姐恍然:

“吴小月?”

那睫毛扇子又一扇,鄙夷地剜了我们俩一眼:

“为了钱什么都干,这种人你们也能为他说话,丧良心的东西。”

我从淇姐背后探出头来,险些叫这睫毛扇得伤风感冒,只得又缩回去。

再看时,只看见电梯口一个花团锦簇的背影,才放心走到淇姐身边,说:

“我们都没联系过她,她怎么知道我们给周树强辩护的?”

淇姐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久违地啃起指甲来,半晌,破罐子破摔道:

“他大爷的,老娘要是喜欢破案,当初就去考公安了。”

我狂笑起来。

淇姐板着一张死人脸,道:

“你等会再笑,我问你,你觉得她像是会给七十岁老头做保姆的人吗?”

我说:

“不像。”

淇姐扶着沙发背,抠了一会,说:

“我看咱们搞不好还真能做无罪辩护。”

我说:

“你怎么想的?”

淇姐说:

“我怀疑吴小月和周自立联手给周树强下套,所以才知道那么多信息,苏丽妹知道这件事,但既不能告发儿子,又不能放弃丈夫,才一直要求我们做无罪辩护。”

我说:

“那说不通啊,周自立干这种事,图什么?”

淇姐真诚的大眼睛望着我:

“那,要不你去考公安?”

我叹口气:

“正有此意,不然跟着你干三天饿九顿。”

淇姐嗖地给了我一记爆锤,又沉思道:

“周自立会不会不是周树强的亲生儿子?”

我说:

“不是亲生儿子也花着人家的钱,这不又转回来了,他图啥呢?再说了,吴小月图啥呢?”

“图他岁数大,图他不洗——”

我伸手捂住淇姐的嘴,诚恳道:

“玩梗要付版权费,慎重。”

淇姐叹气,我没放过她,追问:

“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淇姐道:

“有。”

我说:

“啥?”

淇姐冷笑:

“严刑拷打苏丽妹,直到她说实话为止。”

我瞅她一眼:

“幸亏你做不了公安。”

淇姐又约了苏丽妹,两个人叽叽咕咕在屋里聊了大半天,等苏丽妹走了,我看见淇姐一脸疲倦地倒在沙发上,嘴里嚼着奶茶吸管。

我说:

“她说什么了?”

淇姐说:

“咱们大体猜的没错。”

我哇一声,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脸上浮起八卦的光,热切凑上去:

“说说?”

淇姐揉眉心:

“不是亲生,周树强不知道,周自立心疼钱,苏丽妹也心疼钱。”

我一头雾水看她。

淇姐道:

“苏丽妹坚持无罪辩护,因为周树强是按照公务员副处待遇退休,现在全家都靠他吃饭,如果有了案底,退休金会被降到科员待遇。

“周自立不想用我们,是因为苏丽妹跟他说过,我们打赢了官司收费很贵,他知道周树强有这个病,觉得没事,就想及时止损把我们辞掉。”

我歪着头,思索片刻:

“全员恶人?”

淇姐呸地吐了吸管,冷淡道:

“该。”

我点头:

“我同意。”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鸡零狗碎地解决了,直到检察院告知我们,有新证据提交,是否要重新阅卷。

新证据是周树强家中客厅的一段录像。

录像中,吴小月不胜酒力,慢慢趴在餐桌上,周树强见状离开座位,自腋下抱住吴小月,半拖半抱地与她消失在卧室门内。

我还在反复琢磨这段视频,就听见淇姐骂了句脏话。

我问:

“怎么了?”

淇姐不说话,把周树强最新的笔录摊开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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