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陈良德

编发\广场藤亭侃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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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夏天，我们部队接到当地警方通报，在喀喇昆仑山脉某区域登山爱好者发现一具青年军人尸体，请部队协助辨认。

　　我当时任驻军某部政治部主任（副师），听到这个消息 我大脑轰的一下，眼泪险些夺眶而出，24年前我是戌边某部指导员，这个区域的山顶有我们一个冰峰军事哨卡，那年春天，战士徐峰巡逻在此遭遇雪崩，壮烈牺牲，时年18岁，入伍不到半年。从发现的位置判断，很可能是徐峰烈士遗体。

我立即率领有关人员赶到现场辨认。

这个区域过去常年冰封，地势险要，属高寒天堑无人区，也是军事禁区。近些年由于气候升温，沧海桑田，这一带逐渐冰雪融化，成了登山旅游爱好者的打卡地，意外发现了长眠于此的牺牲烈士。

　　我仔细端详辨认烈士的容貌，没错，正是我的小战友徐峰同志。他的遗体逐渐露出雪地，身着88式军服，佩戴列兵军衔，由于常年积雪，遗体保存的非常完好，面部虽然有点恐惧，但熟睡的非常安详，生命永远定格在18岁。

　　有关人员，在遗体上发现了徐峰士兵证，依照同一牺牲时间，同一牺牲地点，同一支部队“三同”原则，确认这个尸首就是当年巡逻遇难殉职的徐峰烈士。

　　我们立即把烈士遗体运回部队。首长指示，通知烈士亲属。作为政治部主任，通知烈士亲属是我的份内工作，责无旁贷。况且，徐峰还是当年我的兵，都20多年了，我可能是徐峰在现役部队里唯一的熟人战友。

　　我找到当年的工作日志，上面还记有徐峰烈士主要社会关系，亲人的联系地址和号码。我思绪万千，想起了徐峰同志牺牲的一幕，想起了徐峰同志的善后工作，想起了24年前夜晚，是我亲自打电话，向徐峰家，向他的父亲，告诉了他儿子牺牲这一噩耗。

　　那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雪山耀眼，看不出有丝毫变天迹象。徐峰他们班，全副武装，正常巡逻在规定线路。4个小时后，他们返回途中，突然气候骤变，狂风暴雪，积雪压腰。他们顶风冒雪，艰难的行进着。在一处峡谷，一道雷鸣闪电过后，发生天崩地裂雪崩，走在队伍后面的徐峰猝不及防，融入雪山的怀抱。万幸的是，班里其他巡逻的战友险中求生，逃过一劫。

　　我闻讯率领连队赶过来救援，发现往日陡峭的峡谷早已被白皑皑的大雪抹平，这里地形和气候复杂，随时都可能爆发第二次雪崩，我们只能在风雪中向徐峰同志的牺牲地默哀致敬，表达我们对牺牲战友的无限思念。

　　晚上，政治处主任把我叫到机关，协助处理徐峰同志善后事宜。他说上级已经同意追记徐峰同志为二等功臣，政治处的同志已和徐峰原籍所在地武装部联系，他们领导明天就去慰问安抚徐峰的亲属。首长指示，自己的孩子自己说，让我们亲自打电话把牺牲的消息告诉他的亲人，以示部队的庄重，表达部队对烈士和烈士亲属的哀悼、敬仰和慰问。

　　指导员同志，你是他的首长，兄长，你们是一个连队，一起并肩战斗过，他的情况你熟悉，他牺牲的细节，你也历历在目。只有你讲最合适，最能代表部队，代表首长。主任语重心长，规劝我。

我含泪接受了这一个我平生最不情愿的任务，大概是晚上十一点钟，我给徐峰家里拨去电话。是徐峰的父亲接的电话，徐峰的父亲那年44岁，是政府的公务员，年轻时当过兵。我通报了部队番号姓名职务，然后就和他东扯西拉聊家常，让对方慢慢适应。

对方是个特别敏感的人，也是，没有特紧急的大事部队上怎么可能会半夜打来电话。

　　首长同志，有话你就直说，我当过兵，我有思想准备，徐峰的父亲哽咽着说。我听到了话筒里面一个女人的哭泣声，那一定是徐峰的妈妈，他们都预感到了不测。

　　我一五一十把徐峰的牺牲经过告诉他们，并且含泪告诉他们，遗体无法找到，已经和雪山融为一体。部队追记他为二等功，革命烈士，立碑纪念。徐峰同志是为国牺牲的，他的死无上光荣，战友们都很想念他 请亲属节哀顺变。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徐峰还是计划生育第一代独生子女，相信谁遇到这样的事，都是天塌下来，何况遗体还没有找到。他们瞬间哭成了泪人，我在电话中默默陪着他们，把能想到的安慰话全部讲完了……

　　徐峰的父母及亲属来到了昆仑山脉，来到了徐峰曾经战斗过的连队，参加了徐峰的追悼会，远远眺望儿子的牺牲地（环境危险，只能远望），表达做父母的无限思念。他们最放心不下，最难以接受和释怀的是，没见到孩子的遗体，没有看到孩子最后的遗容（他们家乡有个风俗，死者必须见到尸首，否则逝者永无宁日，终身飘泊）。烈士的墓下至今还是个空穴，只有烈士生前穿过的军衣和遗物。

　　这24年前间，无论是在基层担任连指导员、营教导员，还是在机关担任团政委、师政治部主任，我都密切关注着这片雪山，关注着徐峰的线索，可惜，杳无音讯。

　　今年我即将50岁，是师级干部服役的最高年龄，即将退休回归故里，如果再没有徐锋的线索，我只能遗憾终身。

　　老天长眼，在我即将脱下戎装之时，终于得到了徐峰消息，二十多年了，烈士的遗体终于找到，这是让人又喜又悲的消息。我给徐峰的家里打电话，还是选择晚上11点，我要亲自把这一消息告诉他们，圆了这二十多年没有找到烈士遗体，他们没有见到孩子最后一面的遗憾。

　　万幸万幸，徐峰家的号码没变，一拨就通了。而且从已经苍老的声音判断，一定是徐峰的父亲。如果没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己是68岁的退休老人。

我是你儿子徐峰生前所在部队的领导，我报出部队番号姓名职务。激动的说，您还记不记得24年前半夜也是这个时间点，我给你家来过电话。

啊，记得，记得，你是陈指导员吧？徐峰的父亲记性很好。

　　是的是的，我告诉你一个又喜又悲的消息，徐峰同志的遗体找到了，四肢健全，面容熟睡，还是18岁的模样。我把发现遗体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把部队首长的意思告诉了他。

　　徐父大发感慨，说徐峰生前在部队就是用这个话码跟家里联系。当时程控电话好贵，为了跟儿子联系，他们花3000块钱装了电话。现在条件好了，搬家了，都用手机了，他还　　是保留了这个电话号码，因为这是儿子和他联系的唯一纽带。他幻想着有一天，儿子会从遥远的地方给他打来电话，毕竟孩子的尸首还没有找到。这些年他总感到儿子的灵魂在飘荡，在缠绕着他，叙述他一个人在冰冷的世界过得很苦，很孤独……

　　总算盼到了，盼到了，苍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等到儿子的下落，儿子想我们了，想家了，想爹娘了，他出来了！他想让我们给他找一个好的归宿……

　　徐峰父母和亲戚马不停蹄来到了南疆，来到了昆仑山脉。他们徐徐仔细端详孩子的遗容，一遍又一遍摸着水晶棺墓。在徐峰遇难牺牲位置久久站立默哀凭悼，给孩子准备了一大堆生前喜欢吃的食品，孩子的妈妈点着了42颗蜡烛，象征着孩子己经走过了42个春秋，那场景，那父母对孩子的怀念，对孩子的挚爱，让人感动，让人泪奔，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最后，他们提出了希望，把孩子的骨灰安葬在家乡的烈士陵园。这里太远，太髙，太寒了，离家太远，孩子是江南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还是把它安葬在从小生活的地方。孩子委屈你了，你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孤独的待了25年，现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接你回家！他们的请求无不让人动容，让人不能拒绝。

我们迅速和当地政府，当地烈士陵园联系，满足了他们的深深愿望。

徐父捧着儿子徐峰的骨灰盒离开时，徐峰生前连队战士为他列队送行。徐父特地给战士们鞠了一躬，给我深深鞠了一躬，让我一时不知所措。

　　孩子们，我把儿子接走了，可还有无数个徐峰，无数个像徐峰一样的军人在这里远离家乡，远离亲人 默默无闻，奉献青春，为国戍边，你们是新时代的万里长城！向你们致敬。

　　陈指导员，陈主任，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在这南疆边陲坚守了30年，劳苦功高，苍天可鉴，我代表内陆家乡的父老乡亲，向你致敬，保重好身体！

　　我感慨万端，激动不已，我们的奉献得到了人民的认可，是对军人的最高奖赏。我是一个职业军人，一生经历过无数生死传奇和人间奇葩，但24年前和24年后拨打的两个电话，叫我终生难忘，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