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氏设计》
娘亲去世没多久,爹爹便娶了续弦。
是我娘守寡的庶妹,小周氏。
小周氏对我极好,所有人都说她拿我当亲生女儿疼爱。
直到有一姑娘寻上门来,说她才是真千金。
小周氏见到那姑娘的胎记,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这个才是她的女儿。
当年小周氏设计调包了她和娘亲的孩子,她一直以为我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其实娘亲早就识破一切了,但她的孩子已经被小周氏害死了。
她丢掉了小周氏的孩子,把路边奄奄一息的我带回了家。
真千金在外受了很多苦,小周氏把这一切算我头上,对我百般欺凌。
而娘亲对她的清算,也已经开始。
1
我娘亲大周氏去世之前曾告诉我,我是她捡来的孩子。
我爹程如风得知此事,意味深长地抚摸着我的头顶安慰道:「乖女儿,你娘亲病糊涂了。」
我把爹爹的话说给了娘亲听,她笑得喘不上气,嘴里直呼:「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当天夜里,娘亲就去世了。
娘亲去世没多久,爹爹便娶了续弦,是我守寡的姨母,大周氏的庶妹小周氏。
小周氏对我好极了,甚至比大周氏对我还要亲热几分。
那年我 7 岁,小周氏尽她所能,将我从丧母的悲痛和对身世的疑惑中拉了出来。
我一度忘记大周氏曾说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这件事。
直到我及笄那年,伴随大周氏多年的嬷嬷交给我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枚沁了血色的玉佩和一封讲述我身世的信件。
2
嬷嬷嘱咐我万不得声张:
「人这一辈子啊,最好是看得清醒、活得糊涂啊。」
嬷嬷的目光与我的目光在空中交会,她未敢与我对视,沉沉地低下头去。
我将信件看了又看,默记于心,置于烛火之上烧灼干净。
「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觉着人还是活得清醒一些好。」
随着话音落下,门被猛然推开,门口站的是气势汹汹的小周氏。
她柳眉倒立,一巴掌将老嬷嬷掼倒在地。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心慈才留你在府中多年,你倒好,来挑拨我和我女儿的关系。」
老嬷嬷抖如筛糠,被人强拖出去,明日这人是死是活,无人可知。
她眼睛睁得宛如鸡蛋一样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小周氏是我差人叫来的,她看出来了。
她是大周氏的忠仆,不是我的忠仆,我怎敢轻信于人?
小周氏拉我在床沿坐下,细细抚摸我的脸颊,恳切道:
「淼淼,别被有心之人挑拨了咱们娘俩的关系,你就是程府的孩子,你不是她大周氏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娇娇。」
我的名字是程淼淼,但是小周氏更喜欢叫我娇娇。
我将脑袋埋在小周氏怀中:「我要真是您的孩子就好了。」
小周氏落下泪来,将我搂得更紧了。
「淼淼,你是要出阁的姑娘。之前的事情别听、别管、别想。」
「不要被那些肮脏事,弄得没有了大家闺秀的气质。」
3
看吧,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不关心事情的真相。
越是欲盖弥彰,越是引人耳目。
你把真相摆在明面上,他们反而不屑一顾。
对于我的骚操作,我的贴身侍女小蝶直呼:「高哇高哇。」
小蝶对我的赞叹,止步于我将这件寻找程家亲生女儿的事托付给李子木。
李子木是我邻居家的小儿子。
我家和他家势不两立。
我爹是文官里的翘楚,他爹是武将里面的砥柱。
我爹说他爹是只会穷兵黩武的真痴呆,他爹说我爹是不知百姓疾苦的假清高。
我爹骂他爹贪生怕死,他爹参我爹贪污敛财。
总之,他俩水火不容,若是把他俩放在一起,他爹能招呼我爹祖宗十八代一炷香不带停歇的,我爹能把他爹从头贬到脚不带重样的。
我和李子木关系却极好,李子木多次想到我家提亲,在门口给我家地板磨得锃亮。
可惜要么被我爹一个白眼给吓回去了,要么被他爹一个白眼给瞪回去。
知道我可能不是程家的女儿,那呆子高兴得很。
我对他说:「事以密成,秘密进行。」
他笑得合不拢嘴,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连声说是。
当天夜里,他便出发了。
小蝶:「姑娘,那呆子娶你回家是不是为了改善后代智商?」
小蝶一向嘴毒得很。
4
李子木是和王家的聘礼一起进门的。
他风尘仆仆、满脸疲惫,身边跟了个很不起眼的小姑娘。
看着王家的聘礼,他都快哭出来了。
「呜呜呜我跑死了八匹马回来的,你竟然就给我看这个。」
嗐,多大点事,伤心得跟个二百斤的孩子似的。
我将李子木劝了回去。
他带回来的姑娘与我年龄相仿,干瘦得很,发色焦黄,一看便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她眉眼之间,像极了父亲。
我只一眼,就知道这是那个被弄丢的孩子。
小周氏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不淡定了,眼神一直在我俩之间徘徊。
她已经猜到了真相,她不愿意相信罢了。
我拉着小姑娘的手直直跪了下去,狠狠磕了几个头,说道:「先母去世时曾说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这么多年我一直心存疑惑。近日偶然间听闻诸城有一女肖似爹爹,我便将她寻来。或许当时先母所言并非虚假,还请爹爹娘亲明鉴。」
小周氏听闻这话险些站不住,她屏退左右,将我俩带到屏风之后,小心掀开了那姑娘的衣领,那姑娘的右肩,赫然露出一个梅花胎记。
我也露出我肩膀上的胎记。
两人胎记极像。
小周氏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造孽啊!这就是造孽啊,这才是我的娇娇,这么多年受苦啦我的娇娇啊。」
她抱着小姑娘痛哭流涕。
那小姑娘自打进门就一言未发,此刻,随着小周氏的哭声,她终于如同久旱逢雨的泉眼一样,喊出了一声:「娘。」
她的声音粗粝不堪,像是被旧砂纸打磨过嗓子一般。
这些年她过得很遭罪。
5
认亲的环节结束,小周氏才想到我还在旁边跪着。
完全不似往日的慈爱,小周氏如同一只癫狂的母兽,抓起身旁能够触到的一切,劈头盖脸地砸在我的身上。
尤嫌不过瘾,也顾不上当家主母的风范,亲自上阵,巴掌拳脚全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头被一个砚台砸中,血流不止,糊了我满脸满眼。
程如风在身后控制住了小周氏,厉声道:「你现在打她有什么用!没有她,咱们现在也找不回娇娇。」
小周氏哭倒在养父怀中:「一定是那个毒妇故意的,那个毒妇故意诛我们的心呐老爷!我的娇娇在外面受了好多苦啊。」
她癫狂一般,指着我的脸,恶狠狠地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你早就知道我的娇娇在外面受罪,你一直等到今天才说的,你和那个毒妇是一伙的对不对?!」
我泪流满面,恳切道:「娘亲还不知道我吗?淼儿最是纯良,我要是存了一分害妹妹的心思,便叫我不得好死!」
无论我如何辩解,小周氏也不曾听入分毫。当晚我便被关到了柴房中。
头上的伤口无人处理,半夜我竟然发起烧来,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人在为我伤口上药。
是小蝶。
傻姑娘眼睛肿得不成样子,见我醒来,成串的泪珠掉落。
小蝶:「怎么就下了这样的狠手!小周娘子今日这表现,竟如那娇娇姑娘是她亲生一般,倒不像流落在外的是她姐姐的女儿。往日也不见她们姐俩感情如何亲厚。」
我摸了摸小蝶的头发,说:「说的哪里的胡话,她俩感情就是好。今日的事情,只不过是娘亲失态了。」
小蝶哀求道:「她既不认你,你又何必尊她为娘亲。我们逃走吧姑娘,咱们哪里去不得?你在这里撑不住的。」
我笑了笑,说道:「傻小蝶,我们怎么可能跑得掉呢?」
小蝶:「姑娘你这是何苦。」
若我是一个男子,定然是可以闯出一番天地。
但我是一个女子,困于这方天地,只能任程如风摆布,或成为他政治前途的联姻工具,或为了遮掩程府的丑闻被秘密处理掉。
小周氏顾念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程如风想的是自己的前程。
不搏一搏,怎么可能会有出路?
6
小周氏也是极尽所能地磋磨我。
总之她每对娇娇姑娘的过去有一些了解,磋磨我的花样就要多上几分。
馊掉的饭菜、冰凉的地板、单薄的衣衫、白天夜里派人盯着我不许睡觉。
啧,小周氏放在后院简直屈才了,她合该去大理寺,做那审讯犯人的幕僚。
小周氏出现在厨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日。
她在这三天中急速消瘦,颧骨高耸,满脸疲态,好像老了近十岁。
小周氏冷笑道:「听说你是馊饭也吃得下,地板也睡得着,你倒是自在得很。果然是贱人贱命。」
当日她视我如明珠,今日她看我如贱土。
一夕之间,我的境遇,云泥之别。
我握住她的裙角,期期艾艾喊道:「娘亲。」
小周氏触电一般闪开了。
我跪倒在小周氏的脚边,期期艾艾:「我听那嬷嬷说得情真意切,便动了找寻妹妹的心思。也是万幸,能将妹妹找回来。」
提到程娇娇的时候,小周氏的眼睛里落下泪来。
我想,小周氏定然是后悔的,她后悔认错女儿,反而将我这不明身份的人揽入怀中、极尽宠爱。
我试探着上前抱住小周氏的腿,低声哭泣着:「娇娇妹妹在外面受了很多苦,我也很难受呜呜呜……我若是知道自己占了她的生活,我就是舍出命去,也会将妹妹早一些带回来的。」
「现在才将妹妹找回来,是我的错。要是我死了能够弥补妹妹,我就算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了。」
我与小周氏也有着多年的母女情分,在我的哀求下,她的表情逐渐松动了。
她叹了一口气:「都是命啊,都是命。」
我哀求道:「我不是程府的孩子……那以后我还能喊你娘亲吗?」
小周氏没有回答,我猜,她可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发誓:「无论您认不认我,我都铭记这么多年您的养育之恩。娇娇妹妹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愿供差遣。」
小周氏目光沉沉,眼神中有恨意,也有挣扎。
她喃喃道:「留着你,确实有一些用处。」
我俯身在地,犹如尘埃。
7
我被人梳妆一新,带上了游湖的画舫。
湖真大。
水好深。
风挺凉。
自带到船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逃不过落水这一遭了。
明面上我坐在船边悠闲看风景。
暗地里有一只黑脚随时准备将我踹下水。
于是我发挥主观能动性,很自觉地「作死」去撩拨画舫檐角的一只铃铛。
不慎「失足」落入水中。
旁边一只小船像离弦的箭一般冲来,要打捞我这只落水的鱼。
小船的船头站着李子木。
我急忙向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管我,但是他的动作更快,已经跳下水中。
好在他反应够快,开始装腿抽筋溺水了。
另外一艘船缓缓驶来,娇娇戴着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如同救世的英豪一样闪亮登场,跳入水中。
我近几日已经透支了身体,被凉水一激,已经意识模糊。
程娇娇勇救落水女,这是恩情啊,不出一日这事情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程娇娇将以程府恩人的身份被迎入程府,奉为坐上之宾。
到此时,我的戏份已经结束。
迷迷糊糊间,我想起我还未嘱咐小蝶将我一干贴身衣物都收拾好。
李子木说过,这姑娘是他在窑子里寻到的。
不是专供达官显贵撩骚的青楼,是乡下的破落户活不下去讨生活的地方。
那地方脏得很。
心脏人也脏。
8
醒来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程娇娇已经以我救命恩人的身份住进侯府之中。
我于程府还有些用处,还是以程府大小姐的身份留在程府之中。
程娇娇被小周氏照料得极好,半月未见,她越发漂亮。
程如风当年是掷果盈车的探花郎,她长得神似父亲,不假时日,定能出落成大美人。
只是那母女两人看我的眼神和淬了毒似的。
只可惜我被程如风「保护」起来了,她俩鞭长莫及。
上次落水,已经让程如风大发雷霆。
他需要的,是我待嫁闺中,以程府女儿的身份攀上王家的门楣,成为程家向上爬的助力。
小周氏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王家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人家,门楣高,人又和蔼亲切,她现在视我如仇敌。一想到我将踩着她女儿嫁入高门,她怕不是恨不得要将我拆骨扒皮。
我被困在了一方楼上,安静地读书写字。
小蝶说我一点都不着急。
我当然不用着急了,自会有人着急的。
程娇娇的造访是在一个午后,我看书看得正困倦,她悄无声息地进门,将我手中的《潜书》抽走了。
程娇娇随意翻了几页,撇嘴不屑一顾道: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啊,一个走了狗屎运落在凤凰窝里面的野鸡,不好好想想自己日后的出路,在这里看上书了。」
我并不恼:「不急不急,女子嫁人了就是另外一番天地。婚事已经定下了,只要王家认,程家也认,我是不是真的程小姐有什么关系。」
程娇娇冷哼:「哼,你还做着嫁个高门的大梦啊!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如今的身份,配吗你!」
她像一只骄矜的孔雀,高扬着头颅。
我叹气,这傻姑娘真是单纯,我虽然实际上并不是程府的血脉,但是在外人眼中,我就是实打实的程府大小姐。
而她程娇娇,名义上只是程府的客人而已,外人并不会给程府的一位「客人」什么脸面。
若是程娇娇明白了里面的利害,她肯定有得闹。
我的恶趣味突然就上来了。
我笑道:「要论身份当然是你最相当,可惜你不是在小周氏的肚子里面钻出来的,如今也只能是以程家恩人身份暂住,没有程家小姐的身份呢。」
程娇娇有些气恼:「你懂个屁!」
「如今她对你好,是为了给程府博一个好名声。你看现在外面都在传程府知恩图报、品行高洁,对一介孤女也涌泉相报。一个乡野丫头,哪里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程娇娇「你」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老神在在地往椅子上一坐:「反正现如今我才是程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你嘛,啧。不过小周氏也给你说你是她生的吧?」
我越是悠闲自得,越是满不在乎,程娇娇就越是慌张。
我看了一眼眼神飘忽的程娇娇,继续添火:「哎,怪不得爹爹不待见你呢。小周氏是改嫁到程家的,你是她和前夫所生,和程府压根没有一点关系。」
程娇娇脸色更差劲了:「要是娘亲知道你跟我胡说八道,她肯定会拔了你的舌头!」
我摊开双手:「我可不敢胡说八道,不信你去问娘亲。」
程娇娇并未多留,很快就走了。
我继续享受午后闲暇的时光。
翻开书页,正落在那一句:
「小怨不赦,则大怨必生。」
9
程娇娇因为身份的事情闹过几次,最后无疾而终。
不过在她的声声追问下,她也确认了她是程如风的女儿。
只是怀她的时候,程如风唤小周氏小姨子,小周氏称程如风为姐夫。
这对伤风败俗的狗男女不但生下了孩子,二人还合力将这个孩子换给了原配大周氏。
老天爷也是不开眼,否则定降下两道雷劈死这对狗男女。
小周氏心疼女儿遭遇不公,要给程娇娇一个交代。
程如风不想作为联姻对象的我身价大打折扣,要捂死当年的事情。
两人争执不下。
趁着两个人有嫌隙的这段时间,府里面年轻貌美的姨娘趁机上位,勾搭得程如风有好一阵子没有歇息在小周氏那里。
小蝶将这些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心中一片冷然。
小周氏和程如风这些年琴瑟和鸣,人人称羡,到底也不是铁板一块。
当两个人的利益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的时候,再亲密的夫妻也会分崩离析。
小蝶觉着这一切都是报应:「小周娘子现在夜夜坐在门口等老爷,那样子,和当年夜夜在门口等候老爷的大周娘子如出一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坐在窗边,抬头见一弯冷冰冰的明月。
那一弯月亮,和我小时候数不清的夜晚中见到的没有什么分别。
10
小周氏和程如风两人越是不和睦,我越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
曾经碍于大家闺秀的礼仪约束,我与王家的公子不曾多有交集。
现在也放下身段,与王家公子多了一些书信往来,甚至还相约出游。
王家公子已经入朝为官,青年才俊,很得陛下赏识。王家也对程如风这个未来亲家公多加尊敬,明里暗里帮了程如风不少忙。
程如风很满意。
「女人嘛,最大的本事就是让男人满意。」
我低头称是。
我的乖巧极大地取悦了程如风,又为着让我讨好王公子,京城时兴的首饰衣物等都先紧着我。
反观程娇娇,虽然回到了本家,但是程如风却不怎么待见她,直到现在,她也是以客居的身份在府上养着。
程如风对我的袒护终究是引得了小周氏的怀疑。
以我对小周氏的了解,她肯定会怀疑我是大周氏与程如风的女儿,然后必然有所动作,露出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