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难忘的是1997年8月31日,年仅36岁的戴安娜王妃座驾在狗仔的飞车追逐下,失控发生车祸终至丧命。她的弟弟斯宾塞伯爵痛斥英国恶质的媒体系统,无论是出钱购买照片的报刊编辑,还是铤而走险的狗仔,“手上都沾了鲜血”。
上图:戴安娜乘坐的车辆,前头被撞得面目全非。车祸发生后的隔日,1997年9月1日,英国各大小报的头版,全是戴安娜王妃逝世的震撼消息。
戴安娜之死,不仅在她的儿子们身上留下深刻伤痕,也提醒世人要捍卫所爱之人不受媒体打扰,时时提醒人们报道与隐私的界线。公共性事件与猎奇八卦的界线到底在哪?戴安娜之死在她的儿子们——威廉王子与哈里王子身上留下深刻伤痕,也多少影响了两位王子日后应对媒体的态度。
英国皇室成员向来是媒体追逐的对象,皇室需要媒体的报道,让世人看见他们致力于改善社会、爱国爱民的举动,进一步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同时,媒体也代表人民检视皇室。只是英国皇室与媒体间的爱恨纠葛,总也是罄竹难书。同样是皇室公务,不同媒体的报道焦点各异,有的专注于事件的历史政治意义,有的则是关注他们的穿着,以及从他们的互动中推敲失和的蛛丝马迹。
戴安娜之死却深深改变了英国皇室与媒体的关系。
2020年8月11日,由两位皇室记者卡罗琳·杜兰德与奥米德·斯科比撰写的《寻找自由:哈里、梅根打造现代皇室》出版,毫无意外地引发全球媒体关注。继哈里、梅根夫妇宣布退出皇室之后,在一年的“观察期”中,此书的出版更像是为两人与皇室的关系丢下震爆弹。威力之强,不免让人想到戴安娜生前口述、委托安德鲁.莫顿撰写的《戴安娜传》。
尽管发言人公开声明,哈里和梅根都没有为这本传记接受采访或是贡献内容,然而经过各方媒体严格检视,诸多细节的详尽程度,判断,此书的内容势必来自哈里夫妇极为亲近的好友或是雇员。
俗话说,宫门深似海,想窥探英国皇室的各种作品,并不罕见。
曾为温莎王朝服务者出书谈论有关经历的前例不是没有,最近一例为女侍格伦康纳夫人出版的回忆录,畅谈她在玛格丽特公主身边的日子。不过,却也不是每一本都会获得皇室的首肯。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女王和妹妹玛格丽特公主的保姆克劳福德,出版商邀请她写出在两位公主身边工作的故事。当时的伊莉莎白王太后并不同意出版,在信上告诉克劳馥:
我们所信任的人,必须像牡蛎一样守口如瓶。
尽管如此,克劳福德仍强硬出书大谈皇室保姆生涯,换来皇室家族的冷漠以对。
要在皇室成员身边贴身工作,保守秘密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寻找自由》的作者如书介中宣称,“取得特殊管道,并获得这对夫妇最亲近之人的参与”,能够打探到这么多细节,想来这些密友侍从,可能也得到了哈里夫妇的默许和认可。各界揣测纷纷,对于内容段落的引述与评论,自出版以来掀起一阵热潮。也有记者找到书中的一段文字说明:“我们采访了哈里与梅根的好友、随从与王宫内侍、长期支持的慈善组织,需要时,我们也向他们本人询问。”
哈里和梅根是否为这本传记提供素材仍是罗生门,不过,能够获得这些内幕消息,究竟这两位作者是什么来头?
书中介绍卡罗琳·杜兰德是制作人兼作家,报道皇室新闻近二十年,曾经访问包括哈里王子在内的多位皇室成员,并且为英美两地的杂志供稿;奥米德·斯科比则是《时尚芭莎》的皇室编辑,他说自己维持着与梅根、哈里两人工作领域上的密切联系。如此暧昧不明的用词,大家猜测是暗示他自己有别人不及的特殊权限,得以取得皇室的独家素材。
以“皇室编辑”、“皇室记者”的职称在媒体任职或是供稿,从名字就能看出他们的报道焦点是什么。
只要是皇室成员的公开活动,小至访问慈善机构、剪彩揭牌,参加各种球赛、典礼;大至国会开议、国宴、海外出访行程,都需要媒体的及时报道,才能让第一手报道无时差地传递到世界各地。
混得好的记者叫“皇室记者”,混得不好的记者,其实就是皇室狗仔。
而哈里与小报狗仔之间的关系,就不那么和睦了。前有母亲戴安娜王妃被狗仔飞车追逐,最终车祸致死的疙瘩,后又有各种私生活被曝光针对的报道,这都让哈里尤其对于《太阳报》深感不满。
2012年,《太阳报》不顾英国皇室以“侵犯个人隐私”的警告,头版篇幅仍旧刊登哈里王子在拉斯维加斯国体打撞球的照片,引发轩然大波。
媒体属性与立场不同,对皇室新闻的报道重点自然也大不相同。如《BBC》的皇室记者,便是与英国外交新闻划归同一人,他忠实地呈现君王所做之事——无论好坏——他也与皇室的公关、发言人密切联系。而《卫报》的皇室相关新闻则依照报道重点,由各线记者负责,例如凯特王妃的花色口罩热销,划归该报时尚线范围。《泰晤士报》则有专责皇室的记者,报道皇室大小事,小事像是夏洛特公主要去教父的婚礼上当花童。
狗仔小报就不见得是这么一回事了。除了公务,皇室成员出生、受洗、婚礼,更是年度新闻大事,常在各式报道中看见,巨细无遗,但却不尽真实、准确。就拿婚礼来说吧,婚配对象的背景、婚戒和婚纱的选择,婚礼宾客穿着等等,无一不是故事题材;还可能加油添醋,挑战皇室底线,梅根与哈里也曾因此与小报对簿公堂。
这些事件的重要性为何?究竟为什么值得大众关心?不外乎与皇室的公共性有关。然而“公众利益”与狗仔猎奇的界线日渐模糊,又有谁会喜欢一举一动都受到聚光灯的检视呢?皇室成员中最直接的反应,正如夏洛特公主在弟弟路易的受洗仪式结束,前往父母为来宾准备的茶宴路上,对着一旁守候的记者说:“你们不准来!”
即使夏洛特贵为公主,别忘了她当时也不过是个三岁小孩。三岁小孩毫不掩饰地直接反应,也展现了皇室与媒体之间的纠结。媒体不希望采访自由受到干涉、沦为王权的喉舌,能够实践第四权来监督皇室;但小报的对于皇室成员关系的捕风捉影,比如梅根与凯特的妯娌不睦、甚至侵犯隐私如《世界新闻报》窃听威廉王子的语音信箱来找新闻,则显然太过了。这样的“新闻专业”也让广大网民不满,除了出征记者的社群网站账号之外,“梅根队”与“凯特队”在不同贴文下对战,也是曾有的事。
在这些紧张关系之中,独立电视台的皇室记者布拉德比与威廉、哈里之间的关系则显然是个异数。布拉德比原本被派驻亚洲,然而一次在印尼的冲突中受伤后,欲返回英国工作的他,发现公司唯一的职缺只剩皇室记者。尽管他对于英国皇室一家毫无兴趣,但也不失为人生另一篇章的开始。
他跟着威廉王子远赴智利采访他在“空档年” 的志愿者服务,也跟着哈里王子的“空档年”到莱索托;甚至在威廉王子与凯特王妃宣布订婚时,成为指定的专访记者,后续更成为皇室婚礼的座上宾。当威廉王子要向他借剪接器材的消息走漏后,明明应当只有两人知道的事居然见报,布拉德比警觉地发现当中有异,进而使得威廉王子电话遭窃听的事件曝光。不过,布拉德比并不认为自己是威廉的“朋友”,只说自己是他们在媒体圈的熟面孔,当两位王子想说话时,自己就是他们会找的对象。
2019年英国独立电视台拍摄哈里和梅根到非洲的纪录片时,布拉德比问梅根过得好不好,她卸下心防,吐露“没什么人问我好不好”、婚前朋友们警告她英国小报会毁了她的生活,哈里也吐露自己对于暴露在公众下的敏感,并坦诚自己跟哥哥威廉“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在哈里梅根爆炸性宣告退出皇室时,布拉德比也为此重新检视自己的报道,说去年的纪录片就像是个预告。
有评论认为,布拉德比并不因为受访者是王子就因此敬畏,记者的直觉、以及他自身的经验,也让他能够体会梅根的挣扎,进而获得独家报道。若非长久的信任关系,很难捕捉到皇室成员流露心声的一面,然而如何拿捏推心置腹的尺度,不滥用这些权力,但也不能自己的报道沦为皇室宣传,着实不易。
尽管个别皇室成员可能有中意的报道人选,但在公开行程中,要能够兼具现场维安的标准,又避免让媒体阻碍动线,势必得对现场人数有所掌控。在这种情况下,如何避免独厚某几家媒体?英国媒体与皇室执行的“Royal Rota”系统,显然是个折衷的办法。
什么是Royal Rota 呢?Royal Rota 是由英国的记者协会制发通行证,让地方性、区域性和全国性报纸的记者可以轮流到场地指定的媒体区,进行皇室公开行程采访跟拍摄,类似皇室采访团的存在。而轮流到现场的记者也有义务将拍到的照片以及采访素材与其他媒体共享。
Royal Rota制度的现存核心成员包括:《每日快报》、《每日邮报》、《每日镜报》、《伦敦标准晚报》、《每日电讯报》、《泰晤士报》、《太阳报》; 当中不乏以腥膻低俗闻名的小报,梅根与哈里已宣布不再理睬他们的新闻要求,也宣告退出Royal Rota系统,不再以此管道发布讯息。
然而在拥有通行证、确保可以拍到照片的Royal Rota 之外,想要拍到好照片,保持机动性和维护新闻性,在重大事件中,记者仍免不了苦苦守候多时,只为了抢得宝贵的新闻画面。对英国皇室兴趣浓厚的美国媒体,也出现过不惜重本,在梅根与哈里举行皇室婚礼时,出价五位数征求镇上民宅租住。试想,刮风、下雨、上厕所、肚子饿,这些状况该怎么办呢?毕竟王宫大院也不是随便可以进去借厕所的地方。有个舒服的地方休息准备,或充当摄影棚,应该比较人道一点。
皇室记者们无止尽的等待,可能就只是为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最著名的案例,莫过于乔治王子出生时的媒体热潮。宣布怀孕喜讯时,皇室只公布皇室宝宝预产期将在7月,因此,深怕错过头条的全球媒体,早早就在预定生产的圣玛丽医院外守候。记者事先做好万全准备,搞尽资料搜集,数百记者架好摄影机等待皇室宝宝降临。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礼拜。
乔治王子出生次日,凯特王妃和威廉王子抱着新生儿亮相,《天空新闻网》的皇室记者伯利在镜头前侃侃而谈报道经过,说自己能亲眼目睹未来王储诞生的历史一刻,真是幸运。回顾当时的影像,威廉王子还对记者说:“知道你们在这里等很久了,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回归正常日子。”
皇室记者们无止尽的等待,可能就只是为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上图为2013年,等待着乔治王子出生,在圣玛丽医院外大阵仗等待的英国媒体。
对比威廉和凯特的方式,在产后迅速亮相,已证明不是哈里和梅根想依循的方式,他们的出走决定,也宣告了想要以新的方式处理他们的媒体关系。除了退出Royal Rota 系统,哈梅夫妇二人而后也决定将直接以网络媒体发声,或是将采访机会优先给予有草根、年轻的媒体人。
有了网络媒体直接面对大众之后,还需要皇室记者吗?未来的皇室记者,或许将不再需要在医院外苦候数周,只为一睹新生儿的面貌。尽管网上的发文缩短了从发言人到记者再到读者手中的路径,然而解析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还有呈现事件在王室传承、英国政治及外交上的意义时,我们仍需要皇室记者的深入分析,才能更了解当中的历史意义。
最终,或许还是要问,到了21世纪,皇室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对于英国应当迈向共和的声音很多,大众也未必对于这群“会投胎”的皇室成员们感兴趣。皇室与媒体的关系,既紧张而微妙,当中的权力关系会如何变化,尚且仍有许多揣测空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