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倒在了讲台上，每次想起这一幕，我泪如雨下。

这个头发花白，整天乐呵，心如死灰的中年大叔，在我短短的教学路上，给了我师长般的教导，父亲般的爱。

我从不敢回想，只把记忆的门紧紧地封锁在心的一角。

每逢下雨，我望着天，想他和蔼可亲的脸，温润柔和的眼，若隐若现的笑，透过这虚无，他那颗心早在女儿去世的那天，满目荒凉，这么多年凄风苦雨地走来，不知承受了多少死寂和煎熬。

任凭明月春风，碧水山青，都留不住他寻找女儿的步伐！

一一一一

赵老师要请我去他家吃饭，笑眯眯地说:小宇，你阿姨蒸了肉包子，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我馋极了！但是去赵老师家，犹豫中，凭什么啊，一个黄毛丫头。

谷老师说:去吧去吧，你不去赵老师会难过的。

我领了甜儿，买了一盒好茶叶，去赵老师蹭饭。阿姨是个敦敦实实的中年妇女，脸色红润，极热情。

阿姨的厨艺没得说，家常菜炒出了一级厨师的水平。

我记得边吃饭边打油:赵老师，真幸福，找个阿姨能吃苦。炕上笤帚地下土，猪蹄膀子满锅煮……

阿姨笑得两眉弯弯，眼睛眯成一条缝:两个小丫头，你们常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和甜儿猛点头，狂炫包子和烧肉，吃得两嘴叉子都流油。

饭后，赖在赵老师院子里不肯走，招猫逗狗惹得小山羊卖弄风骚。

赵老师两口子坐在阳光下，看着我俩，笑得很温暖，可是想到他女儿，那个小百灵，我的心酸酸的。

阿姨听说我会数来宝，笑着让我来一段，我不知说啥才不触痛她的心，只好昧着良心贬低赵老师:

……老赵头子你听好…

是鹰你得抓兔子，是猫你得逮耗子，是龙你得盘柱子，大男人，得研究赚钱的路子，让女人过上有滋有味好日子…

不知胡咧咧了啥，甜儿一个脆笑，赵老师两口子笑得直喊肚疼。

临走时，阿姨把现炒的瓜子装了一袋子，叮嘱我俩一定来。

一一一一

赵老师待我特别好，阿斌数学成绩差，他想学，可惜死活不开这一窍。

赵老师帮忙和我研究了很久，从哪儿突破，抓阿斌的神经触点，让音乐带动算术，让曲调撩拨数字。

赵老师说:阿斌这孩子想吃艺术这口饭，成绩得有个样儿，考了中专，艺校，向外面发展，开阔眼界，这成绩，出不了咱们这一眼望到边的穷山恶水。

阿斌也争气，他的数学成绩由三十分一路狂飙到了八十六。我笑，琴姐笑，赵老师也笑。

赵老师出奇的瘦，但精神抖擞，常跟着学生们早晨跑操，他把学生当孩子，呕尽了心血。

赵老师把我也当孩子，他院子里苹果树梨树红枣树，树下各色蔬菜，我是他家常客。

苹果露出红脸蛋时，我就三两下猴在了树上，阿姨在树下一个劲地喊:小宇，小心。

我从这个树杈大步跨到那个树杈，还能来个猴子倒挂，气得阿姨骂我:这咋当老师，太顽皮了。

我朝阿姨扮鬼脸，阿姨吓唬我:小心我鸡毛掸子伺候你。

赵老师站在旁边慈和地笑，那眼神穿过蓝天，不知望向了何处。

晚上在赵老师家蹭饭，赵老师吃得极少，小半碗稀饭，一小口馒头。

我:赵老师，您多吃点，要么干不动家务活。

赵老师笑笑，夹两口菜，一个劲地嚼。

那年冬天，赵老师一个劲地咳，我以为他受凉，主动和赵老师换位，我在火炉子跟前坐着呢。赵老师摆手说不用。

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趁他上课不在，将他的书本教案统统地搬走了。

不小心，从数学书里滑落一张照片，那是个俏皮的小丫头，头顶梳两个小圆髻，用红丝绦扎着，垂下两抹穗穗。

我拿起来，看着这张相片，那眉那眼那慧黠似曾相识，我轻轻地把它夹在书里。

赵老师瘦的吓人，脸色苍白，杨校长主动请给他假，让他去医院看看，赵老师摇头说:老毛病，胃口不好，喝点药就好了。

我把腊莲刚从灶膛拿出的烤红薯，皮剥了，露出桔红色的瓤，鲜嫩绵软，给赵老师递过去:赵老师，热的，快尝尝！

赵老师接过来，只吃了两口，全哇哇吐掉了，里面有不少血丝，我吓得手不停颤抖。

学校有固定电话，我抓起电话打给二哥:二哥，你找个医生，给赵老师瞧瞧。

声音抖得厉害，泪水不听话地流。

乡镇医院设施落后，赵老师去了省城，走了五天。回来一脸轻松，他说:虚惊一场，胃溃疡。

我以为胃溃疡，校长以为胃溃疡，老师们都以为胃溃疡，赵老师坚持上课，直到6月18日那天。

赵老师的脸极苍白，太阳光下是透明的，他看我的眼神温柔的如水，我知道他又想到了远在另个世界的小百灵。

赵老师的课在第二节，我也正上数学。他们班在我们班后一排，赵老师喷出一口黑血倒下的瞬间，我听到了孩子们的狂呼:赵老师，赵老师…

我不知怎么跑过去的，只觉得腿千斤重，却健步如飞，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我颤抖着双手抱住他，用手轻轻拭他嘴角的血渍，泪水汩汩而流。

赵老师睁开眼虚弱地笑:小宇，别哭。

我握住他枯瘦的手，紧紧地，生怕他被什么带走了…

120来的很快，医院里，医生摇头，胃癌晚期，已扩散至肺部，无力回天了。

那天天很蓝，大朵大朵的云肆意地变着戏法。病床前，站满了人。

赵老师沉沉地昏迷着。

那天，赵老师醒来，阿姨陪在跟前，哭红了双眼。

赵老师说:对不起，我先走了，找女儿去了，你好好的。

赵老师看着我，我扑到病床前，咬咬牙，泪不停地流。

赵老师摸着我的头发，说:小宇，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

我点头，我疯狂地点头。赵老师说∴孩子，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我使劲捏着他的手，喊了一声:爸一爸。

赵老师闭上了眼，他去另一个世界，和小百灵团聚了。

下葬那天，来了好多人，我披麻戴孝送赵老师最后一程。

雨沙沙地下着，风在呜咽，天在哭泣，近处白幡在舞，树叶飒飒地叫，拨弄了一曲人间悲歌……

实在写不下去了，仓促结尾吧。

含泪怀念人生中的恩师

我的青春系列赵老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