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爹的话来说,我娘就是个顺毛驴子。
跟她过日子绝对不能逆着来,不然她就得尥蹶子踢人。
这么多年俩人在一起都是如此,就算我娘错了我爹也会先哄住,然后一点点的扒拉回来,要是梗着脖子跟我娘吵,那我娘就得把天给掀翻,印证那一句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好过。
我们做儿女的也是一样,只要我娘说啥那必须得先答应,哪怕不想做也得先应下。
不然我娘也一样会把我们收拾掉,逼着我们按她的做,小时候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我娘经常聊闲话时候说自个儿年轻时候多被人稀罕,连生产队长都亲自上门为儿子求亲,然后数落我爹哪哪不好、哪哪对她不关心,我爹都是干着手里活嗯嗯的应着,绝对不反驳半句。
等到我们事后问我爹,我爹却会哈哈大笑,说就你娘那脾气,也不可能嫁给人家队长家。
我们问有没有这回事,我爹好像陷入到回忆里,好久才说有这回事,确实人家生产队长主动去你娘家里为儿子求亲,可你娘那脾气烈啊,瞧不上人家,愣是叉着腰将人家给骂了出去,然后找到我说让我娶她,我一想反正我也没媳妇,她除了脾气之外也都不错,那就把她给娶了算了。
爹娘都是60年代生人,那时候农村还是人民公社生产队时期,而生产大队长就相当于如今的村长,却比现在的村长权力大得多,对整个生产队可以说有绝对的控制权。
比如谁干啥活、给多少工分、分多少粮食、年底算多少钱,都是大队长一言而决。
看谁不顺眼小鞋穿起来那叫一个顺溜,整治起人来是十八般武艺全都是花样儿。
我爹和我娘是一个大队,不过分属于不同的小队,他们俩念书还是同学兼同桌。
事情还要说到七十年代中后期,那会儿我娘和我爹都已经不读书了,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我爹初中没读完,我娘却是高中毕业,我娘十五六岁就出落得很漂亮,被称为那时候生产大队一枝花,不过也有人叫她刺槐花,就因为她眼里不揉沙子、见到啥不平的事情都敢嚷嚷,看谁不顺眼都敢上去收拾,这其中生产大队长的儿子可以说是她的眼中钉。
当时那位大队长的名字叫黑三,大号好像是叫孙志杰,他儿子叫孙玉民。
这大队长黑三对于当官很有一套,特别会收拾不听话的人,加上他背后有连襟在公社做副主任,队里也没人敢惹他,就算是吃点哑巴亏也不敢出声,让黑三更加的肆无忌惮。
不过收拾社员不算是黑三最大的本事,他最大的问题是跟一些妇女不清不楚。
村里经常有人见他半夜出入寡妇家,甚至还有人说在不同场合见到他胡来事。
我娘虽然那时候还是个大姑娘,可也听那些妇女聊天知道黑三的一些不堪,对黑三的印象自然不会好到哪去,对孙玉民自然也有不小的偏见。
孙玉民倒是人长得不错,初中毕业就被黑三弄去公社供销社,当了供销社的库管员。
那时候供销社可厉害了,供销社的销售员位列八大员之一,孙玉民的库管员其实工作更好,不用抛头露面,只要接个货登个记就行,堪称铁饭碗镀着金边的工作。
他跟我娘也是同学,学习差点、人长得还凑合,经常会往我娘跟前凑。
很多人都知道孙玉民对我娘有意思,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同为同学的我爹。
那时候很多人认为还不错,我娘要嫁给孙玉民肯定也算鸡窝飞出了金凤凰。
这也有了黑三上门帮儿子求亲的事情,黑三觉得我娘家里肯定会答应,要知道黑三对自个儿这队长是相当有自信的,各方面都要比其他社员家强一大截,我姥爷家就是最普通的社员,能够把闺女嫁入他家那是烧高香了才对,觉得自个儿出面那是给了脸,谁不同意谁就是傻子。
谁知道我娘一听说这个,我姥姥拦都拦不住,直接从外屋进到里屋正喝酒的黑三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就一句你长得难看想的还挺美,你们家我可高攀不起,还你儿子非想娶个高中生,那你娶别人娶,姑奶奶我可看不上你们家,赶紧滚蛋,别让我提着扫把撵人。
黑三面子上挂不住,问姥爷这是你们家的礼数?啥时候婚姻大事孩子自个儿做主了?
姥爷不愿意惹黑三,但更知道我娘的脾气,只好说我娘脾气不好,配不上他们家啥的。
我娘更急眼了,跟黑三嚷嚷说你赶紧滚蛋,这辈子我就是嫁不出去都不会嫁给你儿子,也不看看自个儿那名声,真嫁到你们家我还见不见人了?黑三大怒出门,留下一句话给我等着。
将黑三骂走之后,我姥爷就有些生气的问我娘为啥要这样,咱不愿意找个说法推了就行了,何必要得罪他?黑三是啥好人呐?那手段可多着呢,到时候人家真收拾咱家咋办?
我娘一句话敢胡来就敢去告他,真当这全大队都是他家的了?对于我娘的脾气姥爷也是无可奈何,但黑三的报复相当快,第二天姥爷的饲养员就被免了,说草料里面掺着铁钉,是妄图谋杀社会主义牲口,破坏农业生产建设,还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要批斗我姥爷。
我娘忍不住了,直接跳到台上说黑三是公报私仇,想让她嫁给黑三儿子我娘不答应,所以黑三报复他们家,还直接撕破脸将黑三的一些事情给说了出来,什么队里的财物黑三想拿就拿,队里的账不清不楚,跟人扯犊子啥的,弄得黑三下不来台,看着社员都在下面看笑话起哄只能怒气冲冲宣布社员大会散场,自个儿气呼呼地回家。
我娘以为她胜利了,其实黑三的报复才刚刚开始,那时候我娘的堂弟,就是我二姥爷家的儿子高中读完要去参军,需要到队里去审批,黑三直接给卡住了,用的名义很冠冕堂皇,说你是个高中生,有文化有知识也有思想觉悟,队里是舍不得把你放出去,然后硬卡着不批, 让人家在村里干农活,过了一段见他死活不批,找上门去黑三说你家有本事,那么厉害找人去批呗。
这时候我二姥爷才知道是因为我娘,找到我姥爷就是一顿嚷,说一个人连累了整个家族。
这还不算完,三姥爷家打算盖房子娶媳妇,前面黑三答应的好好地给批宅基地,可去办的时候总是办不下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因为我娘的缘故,三姥爷也是急的上门去嚷嚷了一通。
我娘受不了了,去到黑三家要说法,黑三一派正经,说不符合规定那肯定不会批,跟其他没关系,更不会因为你个黄毛丫头做违反规定的事情,弄得我娘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后来又卡了家里几次,娘终于忍不住了去公社反映黑三的问题,谁知道竟然没一点作用,公社连人都没派下来,黑三依旧是耀武扬威,我娘只好找我爹发泄不满,他俩一直关系不错。
我爹说你这脾气太硬了,黑三的问题谁不知道?但他底子深厚没点真凭实据很难弄他。
我娘就问我爹该咋办?我爹说你要不嫁给黑三儿子?我娘气得一脚就踹了过去,说你说啥呢?我就是死都不会嫁给那货色,跟他爹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我爹就问那你想嫁给谁?我娘白了他一眼说谁都不嫁,我爹说你要不嫁给我好了,我帮你把黑三给收拾了,我娘当时挺害羞的,说你哪有那本事?我爹就说就看你答应不答应,你答应我就有办法收拾他,我娘被这一激也火了,说你要收拾了黑三我就嫁给你,就怕你没这本事。
在这说一下我爹,家里弟兄七个,条件肯定不算好,但在那个人人都穷的年代也算不得什么,兄弟多在农村很有优势,那就是壮劳力比较多,一般人家都不敢惹这样的家庭。
我爹是很普通的那种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肚子里有一些坏心眼,很早之前就喜欢我娘,长得好看性格也泼辣,这样的女孩在青春期的男孩心中那是完美的结婚对象,只是他没想到结婚后户的生活,也活该他被我娘收拾了一辈子。
我爹见我娘答应,那也就动了心思,琢磨着该怎么把黑三给收拾了。
想了好几天也没个啥太好的想法,我爹就把他一帮好哥们叫了过去,我爹家里兄弟多、在村里伙伴也多,这也是我爹虽然好多事不出头露面,却依旧能有人帮着他解决的原因。
还别说,这场酒还真喝出了办法,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很快就有了主意,那时候队里有个刘凤莲长相不错,黑三总打人家的主意,刘凤莲的男人是木匠,经常会出门搞副业不在家,只是刘凤莲对黑三的献殷勤并不热衷,我爹就有了主意,找了个小孩帮着传信,说刘凤莲家里的火炕烟囱堵了,希望黑三能帮把手,黑三高兴地不行,立马就去刘凤莲那里献殷勤。
刘凤莲还不知道咋回事,赶紧说不用,可黑三一句话乡里乡亲帮点忙不算啥,没办法只能让他去通烟囱,刘凤莲也不能白让黑三干,就给他一把子烤好的烟叶子,黑三高兴地回家了。
又隔了几天,又有个孩子去找黑三,说凤莲婶儿让他晚上过去吃饭, 黑三提着酒高兴地去了,刘凤莲一脸的懵,黑三却觉得刘凤莲是故意的,伸手就把刘凤莲抱住了。
这时候我爹七八个人从天而降,把黑三给摁倒了地上捆住,抬起来就去了县里,闹得还不小,黑三虽然解释清楚了,可依旧有作风问题,挨了批评垂头丧气的回家好几天没敢出门。
我爹的任务也没算完成,被我娘笑话之后我爹又改变了策略,找个机会让人把仓库的保管单和账本从会计那偷了出来,一封匿名信配着账本送到了县里,第二天黑三就被带走了。
当然跟着吃瓜落的也有,大队干部被带走好几个,生产队瞬间就变得乱七八糟的。
我娘被我爹的大胆给吓住了,问是不是我爹干的?我爹说不是,可能谁替天行道吧。
但我娘确信是他干的,因为也只有他才能这么蔫坏,我爹没办法只好承认,说既然我做到了那你是不是要嫁给我?我娘害羞了,说那就是说着玩呢,我爹说没认为是说着玩,你得说话算话才行,不然我冒这么大风险,岂不是白费了?
我娘其实觉得我爹也不错,俩人打小就认识,又做过同桌、做过同学,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心想不如就这样吧,我爹就找爷爷托媒人去说亲,七十年代末的时候俩人结了婚。
结婚后我爹才知道,我娘那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家里上上下下都被她收拾了一顿,我那几个叔叔当时年轻气盛,却在我娘那里占不到任何便宜,当然我娘也不是光耍横,她对我那些叔叔也很照顾,几个叔叔成家都是我娘帮着操持的,所以到现在我那些叔叔对我娘都很尊敬。
我爹平时蔫不拉几,但朋友多、心眼多,八十年代就开始鼓捣一些生意,豆腐坊、面条坊、养猪、养鸡场,后来又卖农药、卖化肥,很多人都以为是我娘鼓捣起来的,但其实熟识的人才知道那是我爹的功劳,我娘就是喜欢站在台前,而我爹才是幕后的大boss。
但平时家里还是我娘说了算,训孩子、训男人那就是家常便饭,动辄急眼了上手就打。
我们有时候就特不服气,说我爹你管管你媳妇成不?我爹嘿嘿一笑,媳妇是用来疼的。
所以直到现在我娘的脾气也没多大改变,人是特别好的人,但不能让她急眼,急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嚷,经常吓得我们都不敢大气说话,有时候心里也憋屈,都四十来岁的人了,一样被娘管着,还不能反抗,也是够郁闷的。
我爹却很看得开,说顺毛驴子你们惹她干啥?她说啥就是啥,过后该咋办咋办?家和万事兴,让她高兴了也没那么多唠叨,有时候想想我爹这辈子也真不容易。
只是我爹却不觉得,说这有啥的?你娘就那脾气,又不是不讲道理。
我家也就我爹能把我娘哄住,要不我媳妇都羡慕,说你爹脾气真好,换任何一个都受不了你娘那脾气,人家却偏偏能哄得好好地,这点本事你得好好学学,这才是疼媳妇呢!
我......无话可说,有些本事是遗传不到的,就比如说哄媳妇这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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