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时期军阀林立,军队基本等同于各路大帅的私产,但代价就是花钱自养,养不起则遭反噬。所谓“插下招兵旗,就有吃粮人”,那年月扛枪打仗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如果能再混俩钱儿花,那就再好不过了。
军饷高低,具体还要看跟着厮混的军阀是否有钱。而军阀是否有钱,取决于占据何处地盘。而且军饷并无固定标准:有钱多发,没钱少发;打仗时多发,干闲时少发。
总体而言,江浙、广东相对富庶,军阀部队的军饷更高一些。山东、河南、两湖算是中规中矩,云贵川一直都是难兄难弟,军阀部队穿衣服都费劲。但最穷不过西北军,就算是嫡系部队,每月扣完伙食费之后不倒找钱就偷着乐去吧,偶尔能发一两块零花钱,已是福报了。
以至于西北军从上到下都把“倒戈一击”的技能点满——只要对手掏出白亮亮的银元,改换门庭简直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其实就是穷怕了,导致眼皮子浅。
而与西北军形成最鲜明对比的就是占据东北肥沃黑土地的奉军,在军饷待遇上绝对是独一档,江浙、广东的军阀也只能是望尘莫及……
01
其实奉系也不是一开始就有钱,民国五年(1916年)张雨亭被特任为盛武将军,督理奉天军务兼巡按使,执掌奉天军政权柄,本想大展拳脚,结果却发现财政已糜烂至极点:
“岁入初不过千万,亏累积债……除负外债一千万元之外,每年尚亏累二三百万元,以济军政各费之不足,故债累日深。”
当时张雨亭掌握兵力有陆军第二十七师、陆军第二十八师(吞并三哥冯德麟的),并且正在将骑兵第二旅扩充为陆军第二十九师,这差不多就是将近四万人的规模,每到关饷之日都愁得嘬牙花子。
如果没有北洋政府参陆处拨给了300万元,张雨亭大约可能备不住就遣散五房姨太太了……
东北黑土地肥沃,能打粮,所以士兵吃饱肚子肯定没问题,但饷银却难筹措,财政收入还不够还债的。
所以此时一个上等兵的军饷是每月三块半——即便如此,都已经对财政造成巨大压力。就算不计军官饷银,每月也要支出14万元,每年就是156万元,占据财政收入的20%。
要知道,养一支军队可不止发饷,还有武器装备、弹药消耗、发放军服、粮食供给、营房维护、伤亡抚恤,等等。
哪个不出钱能行?
所以这每月三块半还不是实发,其中一块半用奉小洋(奉票,即纸钞)替代。而其时正值王树翰的金融改革败走麦城,东三省官银号发行的奉小洋被日本人挤兑得面值大跌。
搞得大头兵怨声载道。
痛定思痛,张雨亭三顾茅庐请出王永江,大刀阔斧进行改革,通过办理警政掌控税局厘卡,使得财政有所好转:
“东北财赋之岁增额,有如几何之累进数,库入之丰,允称奇迹”。
于是大头兵的每月三块半饷银,终于可以实领现洋了——与关里的军阀势力对比来说,算是比不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王永江之大才,岂止如此?
奉系大头兵的军饷,就全靠王永江了……
02
王永江利用粮食汇兑基金刺激大豆种植与外销,兴办屯垦农场,很快东北大豆种植业兴盛起来,年产量超过三百万吨,销往关里乃至海外,年贸易顺差超过两千万元。后来伴随着产量的进一步提升,更是能达到八千万元。
利用顺差银元为纸钞——奉大洋做背书,使奉票币值保持稳定,受到各方认可,由此掌握纸钞发行权——这东西有多厉害,懂的都懂。
而奉票发行权又可以作为杠杆,放水养鱼,积极振兴民族工业资本,大型企业如雨后春笋,惠临火柴厂、八王寺公司、东兴染织、东大运输、奉天纱厂等等,相继做大做强。
沈阳城的中街、南北市场拥有工商户三万家。
税基与税源如同江河流水,奉系军队也如同吹气球般扩大,陆海空三军齐备,军舰、飞机都不缺,年军费支出最高时超过九千万元(第二次直奉战争的1924年,军费支出更是达到1.5亿元)。
而军饷自然也不会亏待。
以民国十二年(1923年)为例,奉军二十五个步兵旅的士兵每月关饷标准为:
一等兵/二等兵:12.5元
上等兵:13.5元
中士/下士:14元
上士:14.5元
如果是重机枪主射手则额外有“擦枪费”,炮兵额外有“挽金”(拉炮出力),骑兵额外有“驯贴”(照料马匹)。
虽然此时发的并非现大洋,而是奉大洋(汇兑券,统称“奉票”),但一直到1926年之前,奉票币值都尚且坚挺。尤其是在1923年这个时间点,东三省官银号尚未增发。
取中间值,以一个上等兵/下士为例,每月13.5/14元看着不多,实际已经相当优厚。
同一时间北平三等巡警每月能挣6.5元,拉洋车的能挣9元;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一个熟练工人每月12-14元,据说若是双职工就可在上海过小康生活。
而且东北物价可远比北平、上海低,比如当时上海虹口区一个亭子间的房租都要7元,这在沈阳城已经能租一个独门独院,而在通化、农安、梨树这种县城自然更不必说,买三间带小院的房子也不过百元。
可以说,上等兵每月13.5元养一家五口人绰绰有余,毕竟他自己的衣食住行全不掏钱。以1922年的宽城子为例,市面上1元若是只单买一样,具体有:
30斤白面、35斤大米、70斤小米、110斤苞米面、150斤高粱米、10斤猪肉、3只肥鸡、50斤大粒粗盐、12斤大豆油、8斤白糖、2车劈柴、11担劣煤(1100斤)、100个鸡蛋、5斤茶叶、8块肥皂(国产“固本”牌)、30盒香烟(中等品牌档次)、1/7匹细布(一匹是13米长、1.2米宽,1/7匹能做一件上衣,但不包括衬里)、大半斤棉花……
即使是一天三顿大米白面,常吃猪肉炖粉条子、小鸡炖蘑菇,四口人吃饭每月也不过8-9元。
在沈阳城,走进成衣铺置办一身成年人穿的细布衣裤,只需2元——若是土布的话,比如白大布、青坎布,则更便宜。
当然,如果要供一个洋学生念书,就得全家节衣缩食了,因为一身斜纹呢料学生服加一双两接头皮鞋,就要12元(4+8),书本学费同样不菲。
而同地区对比,以安东(今丹东)缫丝业为例,在1925年前后有三十六家缫丝厂,工人超过1.2万,成手男性缫丝工一般月收入是6-7元(月休一天,早五晚六,男默女泪,就这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厂的)。
可见,老张对于大头兵确实是优厚。
至于战死抚恤金也相当高,以第一次直奉战争为例,战后总计一次性支出阵亡抚恤金160万元、伤残抚恤金730万元。
军官肯定是高,在此且不提,单说大头兵:阵亡抚恤金 500元,伤残抚恤金100-300元不等。
500元在当时能买15亩上等好地。
同样是第一次直奉战争,直系对阵亡士兵只用800斤小米就打发了,折合12-15元——就这还算良心的,有的军阀部队士兵阵亡后,不但没有抚恤金,家属想要取回遗物都得花钱……
而在少帅主政之后,把阵亡与伤残抚恤金标准又提高了50%。
03
有懂行的要说了:广东军阀部队的军饷可不比奉军低,每月一样能拿到12-14元。
这真没说错,广东军阀部队定的标准高,但标准高不代表真能拿到手。
粤系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稳定的话事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先后历经过龙济光、陈炯明、许崇智(迅哥儿的大舅子)、李福林、李济深、陈铭枢、陈济棠等。
这些“粤地之王”你来我往,中间总会有各种空挡期,大头兵不免看得眼花缭乱,欠饷那是家常便饭,实在欠的多了,新上台就祭出“改编大法”,大头兵都不知道该找谁讨薪去,举手投足就成了烂账,每月定多高标准的军饷都是白搭。
哪像东北这边,从1916年到1931年,大头兵始终都是领老张家的饷,不可能赖掉。
至于有人担心的“喝兵血”,各级军官确实有这个动机,毕竟人性总是贪婪的,尽管当时奉系军官薪饷已经很高:
上将1200元(上将每年有公金,最高2万元),中将800元,少将500元,上校300元,中校200元,少校120元,上尉80元,中尉50元,少尉35元。
但是喝兵血的操作绝不包括克扣军饷,因为这个有公开标准,大头兵少拿一分钱都不好使,整急眼了就打黑枪、哗变。
普通军官喝兵血都是在衣食住行上做手脚,而高级军官则有更高收益的操作,即吃空饷。
比如黑龙江督军吴俊升,在民国十一年(1922年)招安收编两股大型匪绺,定的是一个团建制,却不给发军饷。于是奉天拨付的该团军饷就尽数落到“胡帅”个人腰包,一年差不多有15万元,真·富得流油。
被招安的匪绺领不到军饷,却有其他方面的补偿,即默许劫掠,自行发饷……
于是最后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这绝非个例:当时奉军驻扎地方的省防部队很多都是军纪糜烂,兵匪不分家,耗费民脂民膏提供的优厚饷银待遇,可算是喂进狗肚子了……